我找到一个成衣摊子，给他挑了两身衣服鞋帽，让他换上，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道：“快过节了，我们都要添新衣服。”
这时，一阵哭闹声从街上传来，过去一看，只见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者护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丫头发上插着一根草标，一个肥胖的阔少爷指着老者骂道：“老子付了钱，你敢反悔。”
我皱起眉头，想不到这里还有汉人作威作福。
老者跪下求道：“大爷，您行行好，放了我孙女吧，她还小，不懂服侍人，钱还给你，小人不敢要啊……。”
“放你娘的狗屁。”阔少勃然大怒：“死老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抢。”家丁一拥而上，老者拼死抱住孙女，被家丁围住拳打脚踢，一旁路人摇头叹息，其中一人小声道：“卢少嗜好女色，被他折磨死的女孩子多得数不清，到了他府里，只有死路一条啊。”
另一人道：“难道没有王法？”
那人叹道：“卢少是当今丞相完颜白撒的表外甥，哪个敢惹。”
老者被打得口鼻流血，小女孩跪下哭道：“大爷，别打我爷爷，我跟你走。”
卢少哈哈大笑。
我掏出一把铜钱，走到路边一群乞丐身旁，扬手：“想不想要？”
乞丐眼一亮：“想要。”
我指指卢少：“看到没有，缠住那个人和他的手下，这些钱就是你们的。”
为首的乞丐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钱，往怀里一塞，冲上去围住卢少，抱腿的抱腿，抓衣
服的抓衣服，有几个甚至把碗举到卢少眼睛下面，吵吵嚷嚷道：“大爷，行行好，给点银子吧。”
卢少嫌恶地大叫：“滚，滚开，臭叫化子。”
那些乞丐缠着他就是不肯走。
卢少喝道：“给我把这些臭叫化子轰走。”
家丁一拥而上，抓着那些乞丐往外轰，好不容易赶走他们，再看老者和孙女，早已趁乱溜走了。
卢少气得哇哇大叫。
我微微一笑，径直离去。
少年一路盯着我看，我道：“你看什么？”
他问道：“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帮他们？”
我道：“我最讨厌男人欺负女人。”
他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我道：“你想起什么了？”
沉默片刻，他摇摇头：“想不起来，一想头就痛。”
我道：“别急，慢慢想，会想起来的。”
悠扬的笛声和歌声从前院传来。
我拉拉少年的衣袖：“走，我们看看去。”
院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方大叔，他正在吹笛子，另一个是方大婶，她背倚着树，轻声唱着女真民歌。
空地上站着婉儿，她手里握着一把钢叉，飒飒生风，蛟腾龙跃，舞得滴水不漏。
我悄悄站在树后，看着那对人影，不禁有些痴了。
两人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女真人，跨越了民族的界限，恩恩爱爱，共结连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方大叔慢慢转过身，我赶紧往后缩，少年突然抱住我，飞身跃上那棵几丈高的桂花树。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冲我嘘了一声，一手拉着我，一起往下看。
悠扬的笛声和歌声，温柔缠绵，象恋人之间互相倾诉满腔的思念和爱意，心意相通，两情相许，象征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坚贞和执著。
在这样的夜晚，让人凭添伤感。
心中百感交集，我叹了口气，一扭头，险些碰到少年的鼻子。
淡淡的月光穿过枝丫，他的脸明暗有致，线条分明，一双耀眼的眸子几乎夺去了月的光华。
我看得有些痴了，“你的眼睛真漂亮。”
他神情一震，脸上渐渐泛起一抹可爱的红晕。
婉儿把钢叉一丢，跑了过来，冲树上喊道：“清姐姐。”
我吓了一跳，赶紧推他：“下去吧。”
他正专注地盯着我看，猝不及防，被我推得往后一仰。
我本能地伸手去拉，他的手勾住了我的手腕，一股大力拽着我一起摔下树。
两人双双坠入厚厚的草丛中，幸好他做了人肉垫子。
方家人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表情有些怪异。
我迅速推开他站起身，呵呵笑道：“天这么黑，你们怎么还不睡啊。”
婉儿道：“你怎么也没睡？”她刻意忽略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我，出去给他买衣服，
呵呵。”我一拉少年，“这是方大叔，方大婶，婉儿，是他们收留了你，快给他们行个礼。”
他哼了一声没理我。我踩了他一脚，他咬着牙不作声。
婉儿哼了一声：“不必了，我们和这位公子不熟。”
方大叔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天这么晚，早点歇息。”
我轻道：“他失忆了。”婉儿冲我笑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欺负他。”拿眼瞄着少年，“我也不许他欺负姐姐。”
少年握紧双拳，额上青筋微凸，我赶紧拉着他笑道：“大叔说得对，你伤还没好，早点睡吧。”
在方家人怪异的目光中，匆匆拉着少年出了后院，他象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闷着头走路，一声不吭。
我皱了皱眉，笑道：“我给你猜个谜好不好，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打一活物。”
他想了好一阵：“……猜不出。”
我敲他的头：“笨。”
他小声问：“谜底是什么？”
我抬手戳戳他的额头：“就是这个活物喽。”说完转身走了，丢下他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
☆、惩治恶霸
一大早，婉儿把我叫去，说是陪她逛街。
我奇怪：“好好地逛街作什么？”
婉儿闷声闷气地说：“娘说的，姐姐喜欢逛街。要我多陪陪姐姐。”
我哦了一声：“她还说什么？”
婉儿道：“她还说，姐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要我好好保护姐姐。”
我愣了一下，呵呵笑道：“是吧。”
其实，小镇就一条街，从这边走到那边，一盏茶都不要。
婉儿一个劲地问我：“姐姐，你喜欢什么？”
我摇摇头：“我什么都不需要。”
她为难道：“可是娘说了，你来了这么久，难得逛街，一定要给你买点东西。”
我道：“没关系，真得没关系。”
“不行，一定得买点什么，不然娘会骂我的。”婉儿较起真来。
我无奈，随手拈起一枝竹子粗制的长箫：“要不，给我买根箫吧。”
婉儿眼睛一亮：“你会吹箫？”
我点点头：“还行。”
婉儿笑得两眼成了月牙儿：“太好了，我爹会吹笛，我娘会唱歌，你又会吹箫，我以后可有耳福了。”
我道：“婉儿，你爹和你娘是怎么认识的？”
“爹从前在江南做铁匠，娘那时候还是个姑娘，她每隔一个月就来打一把菜刀，爹觉着奇怪，有次忍不住问她：姑娘，你打这么多菜刀作什么？娘说，我喜欢打菜刀的人。”
我一听，笑了起来：“你娘胆子真大。”
婉儿脸上露出孩子般快乐的笑容：“她是女真人，性情爽朗，敢爱敢恨，当初我的外公坚决不同意我娘嫁给汉人，我娘拿了把爹打的菜刀，架在脖子上，逼得外公没办法，只好答应婚事。”
我道：“你爹娘真幸福。”
她笑了，笑得特别灿烂。
吃过晚饭，我坐在桂花树下，手执长箫，倾心吹奏。
婉儿掇了条小马扎，坐在一旁，捧着腮，痴痴地望着我。
月光如水温柔，箫声渐渐高扬，一波迭一波，一直飞上云霄。
少年悄悄地走了出来，远远地望着我。
方大叔和方大婶也出来了，肩并肩站在一起。
我站起身，不好意思道：“大叔，大婶，打扰你们休息了。”
方大叔笑道：“小清姑娘，想不到你的箫吹得这么好。”
方大婶道：“是啊是啊，比老头子的笛子还好听。”
婉儿道：“我原以为爹的笛子是最好的了，想不到还有比爹更好的。”
方大叔板着脸道：“你这孩子，有了你清姐姐，连爹都不认得了。”
婉儿涨红了脸，“爹，姐姐是客人啊，你怎么能跟客人争。”
方大娘打趣道：“看，一句话就急了，你这个性子，以后可怎么嫁人，看看你清姐姐，模样俊，性子温柔，又善解人意，你得多向她学学。”
婉儿急了，跺着脚：“我才
不嫁人呢。”说着就跑了。
众人哈哈大笑。
清晨，我推开门，只见少年坐在桂花树上，背倚树干，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试探道：“你……”
话未说完，婉儿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拉我的手：“跟我走。”
我道：“去哪里？”
“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娘说让我带你去买点过节的东西。”婉儿道。
我哦了一声，回头却见桂花树上空空如也，少年不见了。
在街上逛了一回，突然听到那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我一看，心想，怎么又是他。
卢少带着一伙家丁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百姓见了他们纷纷避让，如见了瘟疫一般。
卢少那伙人擦身而过，只听啊的一声，卢少摔了个狗啃屎，众人哄堂大笑。
我眼尖，瞟到婉儿的脚迅速往回缩，不禁微微一笑。
家丁赶紧扶卢少起来，卢少气得大骂：“混蛋，哪个王八羔子敢绊你大爷。”
众人纷纷摇头。
他怒气冲冲地四处张望，忽一眼看到我，目光瞬间呆滞。
我皱眉，拉着婉儿就走。
卢少喝道：“站住。”
我冷冷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
卢少大摇大摆地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眼里光芒一闪，指着婉儿叫道：“臭丫头，你敢绊大爷？”
婉儿把头一仰，硬生生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绊你。”
卢少道：“还敢嘴硬，来呀，给我上，狠狠地教训她一顿。”
我拦在婉儿面前，“这位公子，你看错人了吧。”
卢少喝道：“老子说是她，就是她。”话音一转，涎着脸凑上来，嘴里调笑着，那手便搭上我的肩：“不过嘛，只要美人求个情，大爷就放了她。”
我推开他的胖手，厌恶道：“你想怎样？”
卢少笑咪咪道：“大爷看上你了，美人，跟大爷回去享福去，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
一旁的家丁起哄：“美人，你好福气啊。”围观众人敢怒不敢言。
我强按怒火：“如果我不去呢？”
“不去？”卢少脸一沉：“别怪大爷不客气，把这臭丫头抓起来。”
话音未落，有人比他动作更快，飞起一脚，卢少惨叫一声，跌出人群，扑倒在街上，早有看热闹的人围上来，指指点点，有被他欺压过的，大声鼓掌叫好。
卢少抹了把头上的血，如杀猪般叫起来：“死丫头，敢打老子，上去，给我废了她。”
几个家丁一拥而上。
婉儿从容不迫，左一拳，右一掌，把几个虾米家丁打得飞出老远，趴在地上直叫唤。
眼看这恶霸被打，众人架不住大声叫好：“好，打得好。”
卢少躲在家丁后面叫嚣：“臭丫头，有胆留下姓名。”
婉儿朗声道：“我叫……。”我拉了她
一把，她看我一眼，改口道：“我姓祖，你叫我祖宗好了。”
众人哄堂大笑。
“臭丫头，你等着瞧，大爷不会放过你的。”卢少慌忙甩下一句狠话，在家丁的掩护下一道烟逃了。
吃晚饭的时候，婉儿一直乐呵呵的。
方大婶纳闷道：“婉儿，什么事这么高兴？”
婉儿兴冲冲道：“娘，今天我把卢少教训了一顿，真是大快人心。”
方大叔夫妇变了脸色：“什么，你是说镇里的卢少爷？”
婉儿道：“不错，就是他，他居然敢当众调戏清姐姐，我气不过，狠狠打了他一顿。”
方大叔苦笑道：“他调戏小清，自然该打。不过……。”
方大婶道：“卢少在镇上很有势力，就怕他寻衅报复。我们倒没什么，只怕连累小清姑娘。”
婉儿抢先道：“爹，娘，您们别怕，有孩儿在呢。”
方大叔摇头：“双拳难敌四手，你这孩子，唉。”
方大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婉儿这么做也没错，别把这事放心上，吃饭，吃饭。”
我四处看看，疑道：“达尔特怎么没来吃饭？”
方大叔道：“你们前脚刚走，他就出去了，一天没回来。”
方大婶道：“就是，要走也不说一声，连个谢字都没有。”
婉儿道：“娘，瞧你说的，我们救他又不图他报答。”说着往我碗里夹菜：“别担心，我看他也是有武功的人，不会有事。”
我笑了笑，低下头扒饭。
院子里的桂花树已经开始开花，整个院子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我坐在桂花树下，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那些住在天上的神，他们是否也在用洞若观火的目光悲悯地俯视芸芸众生。
眼前黑影一闪，我问道：“谁？”
少年衣袂飘飘，从桂花树上掠下，站在月光里，“我。”
“你回来了，吃过饭没有？”我问道。
他嗯了一声，学我的样子仰起头，“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人生无常，桂花树还会开满花，但已不是今天的桂花，明天的你和我，也不再是今天的你和我。”
少年微微一怔，表情怪异地看着我。
夜色下，他金色的瞳孔，似乎比月光还要明亮。
我道：“过去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
他皱着眉头：“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我道：“那就好，你马上就可以恢复记忆，回去见你的爹娘。”
他沉默下来。
眼前亮光一闪一灭，我起身笑道：“快看，萤火虫。”
几只萤火虫在半空中沉浮，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闪烁的星辰。
我伸手一捞，一只萤火虫落在掌心，光芒停留在指缝之间，轻轻松开手，它张开翅膀汇入星光之中。
“秋天来了，萤火虫要飞走了。”我悠悠道。
他低头看着我，头上的桂花树在落花，一星一点，飘落在他头上，肩上，沾在我的长发上，空气中飘着桂花浓烈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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