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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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旅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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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看来,他原来还是个活人。他站起身来,瘦高的身材,长腿狼腰。他将长袍系好,迈步向生人冢走去。夜风中,他长袍污秽,可是行走间,洒脱剽悍,破衣烂袍倒像是少年将军的银盔银甲一般。
  他正是镇国将军麾下的天机军师雪飞鸿!
  七天前,他远在军中,睡梦之中忽然失了一魄。一觉醒来,浑浑噩噩,本来还以为是修行不当所致,便随手给自己施了归魂咒,哪知第二日晚上又失了第二魄。这才惊觉,乃是有人对自己施了拘魂术。
  人身上有三魂七魄,三魂者:魑魂、魁魂、魍魂;七魄者:和魄、义魄、智魄、德魄、力魄、气魄、恶魄。魂魄不齐,人轻者重病呆傻,重者一命归西,拘魂术因此可在千里之外取人的性命。雪飞鸿警觉时,已失了和魄、力魄。
  这拘魂术可在远处施行,一旦成功,被害人便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端的厉害。可是限制多多,咒语繁复,见效又慢,因此权衡起来还是得不偿失。故此修道之人极少有人练习这种法术,更别说甘冒大险向他下手了!想来想去,只有他的同门师兄叶添有这个可能。
  他与这位师兄二十年前结怨,当年一场斗法,两人各有损伤,师门就此中落。他防着对方的拘魂术,十几年来隐姓埋名深山修炼,叶添也不再闻名于世。这一避就是十五年,叶添杳无音讯。只道当日他伤得比自己重,已经死了,雪飞鸿这才重出江湖。想不到这老木头不仅没死,反而还敢主动重向自己发起进攻。
  雪飞鸿自然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故此便在自己身上涂写咒文,暂时顶替了失散的魂魄,出来寻找他那不死不休的同门。
  一路调查赶到此处,正是黄昏时分,阴阳交替之际是他魂魄不齐最虚弱的时候,因此才在身上遍写安神咒,又以朱砂笔封口,阴阳镜镇住丹田,达成假死,避过了这一劫。
  这时雪飞鸿起身到山谷入口,却见方才那只黑狗正悬浮在空中。只见它前爪收拢,后腿蹬直,正是一个奋力一跃的姿势。它这个姿势大概已经保持了一个时辰,再过一个时辰,它会到达那一跳的最高点,然后它会落下,到天亮的时候,它久未沾尘的四蹄才会都落在地上。
  这正是叶添最擅长的烂柯术。
  “晋王质入山采樵,见二童子对弈……局终,童子指示曰:汝柯烂矣。质归乡里,已及百岁。”
  烂柯术,练的就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本事。凡遭他师兄施术之物,莫不动转呆滞,形同木雕泥塑,任人宰割。
  在那黑狗的两侧地上,有两根弩枪斜斜地分扎左右,从它们倾斜的角度看来,应当是以山路中点为目标,左右交错射过。如果现在被困在那里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的话,十有八九,那个人已经被两枪贯穿胸腹而死了。
  雪飞鸿冷冷一笑,往谷中望去,只见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尽头有一座茅屋——这就是他跋涉千里,要来解决问题的地方了。叶添当然也该知道自己一定会找上门来,那么这样平静的桃源里,还有什么样的机关埋伏呢?
  他回过头来,东张西望。包围生人冢谷的山头并不高,也不陡,只是在生人冢这陡然的凹陷,形成了通向谷里的一条通道。叶添的法术其实相当不实用,以前他们师兄弟几个人切磋的时候都是这样:当面相斗,雪飞鸿可以瞬间压制叶添。没办法,叶添每个法术的咒语都要念好一会儿,在他的法术施展开以前,雪飞鸿可以杀死他一千次了。
  但是叶添也有自己的优势。如果需要的话,他可能躲在任何一个角落,慢慢准备远距离使用的法术,有条不紊地攻击雪飞鸿。这样,雪飞鸿如果不想认输的话,就必须在自己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法术修理得动弹不得之前,找到叶添,并且突破叶添布置好的保护自己的法术阵法,实现和叶添的面对面交锋,然后,杀死他一千次。
  他们两个的比武最后总变成捉迷藏和智力问答。这次看来也并不例外,雪飞鸿已经完成了搜寻的步骤,接着,是一关一关的逼近过程了。
  烂柯术被这条小黑狗撞破了。那么在这山口处,有什么东西,是叶添维持法阵的施术法宝?
  蓦然间雪飞鸿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自己的心窝里仿佛有一把尖刀剜搅,意识一阵阵地模糊。
  这是今天的拘魂术又开始了,雪飞鸿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一般的痛楚。他的魂魄欲离体而去,而另一股力量却残暴地将它拉回来。雪飞鸿身上衣下安魂镇魄的咒文一起都亮了起来,金华夺目,如同火焰燃烧。须臾金光散去,露在衣外的那些朱红的法咒黯淡剥落,焦黑一片。他脸上的朱砂粉簌簌落下,露出了左颊上的花纹。
  那是一幅山水,以他的左眉为远山,半颊为秋水,左耳为帆船。
  雪飞鸿跪在地上喘气片刻,知道自己的第七道魄——“恶魄”,终于挡住了师兄的拘魂术。这很不容易,也很不寻常,他师兄第一次未能手到擒来,接下来再重新准备,一定会再度动手。
  一咬牙,他举起手中朱砂笔,咬破舌尖扑地喷一口血上去,和血回笔在自己胸膛之上写下“急急如风”四字。然后他在地上抓起一把土,向山谷里抛去。
  突然间他的动作变得十分怪异,举手投足,直如电光火石一般迅捷,倏起倏落,在月色下只能看到一点影子。抛洒沙土时,才觉他手一沉,那边沙土就已经扬起来了。
  松散的沙土在空中散成尖头大尾的一蓬,然后从中段开始,有的沙土自然地沉了下来,而前面的沙土,则受烂柯术影响凝滞在了半空中。他飞快地看了看凝固沙土的边缘,找到了这个烂柯术所控制的范围:大概是从他脚尖往前两尺左右开始的。
  雪飞鸿便在路上横着走,虽是走,却比等闲人骑马动得还快。走到路边草丛,折下一把把草叶,随手抛洒,勾勒出那法术威力的轮廓。大概走到二十步上,一把草叶飘出,全都落到了地上。他立时大喜,回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拿草叶拨弄,果然找着了法术横向的边际。再往地上看,有一处野草枯蔫,似是附近的土被刨动过,根须受损。伸手一掏,果然自土中挖出一面杏黄小旗,旗上有字,道:“止。”
  “嗒”的一声,烂柯术已破,那黑狗在远处落地,一时猝不及防,几乎摔个跟头,踉踉跄跄地抢了几步才站稳。它以前也被谷中人这么修理过,因此倒不惊慌。只是觉得那怪人能破此术,多少有点蹊跷。回过头来看看,不再多想,又望谷里奔去。
  雪飞鸿手一握,将杏黄旗揉成一团,随手扔了。他的动作太快,“啪”的一声,那一块巴掌大的布头,如被强弩射出,直扎进地下两寸。他迈步行走,身形如青烟一般向谷中那座茅屋掠去。
  叶添,我进来了!不管你前面还有什么设计,我都会找到你的!你能将这山谷命名为“生人亡冢”,可是你怎么还不死心,不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死?
  他闪电惊鸿似的向那茅屋逼去。他并不是骄傲,这样的速度,实际上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慢很谨慎的了。因为他已经给自己下了“急急风”咒,他已化身为急风,以他现在的反应、力量来说,他的动作至少还可以再快三倍。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前面还有什么样的埋伏,他一定都可以识破、闯过。
  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其实也迫不及待地想与叶添一战,他们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因为当初,他师兄学的是“慢法”。
  而他学的是“疾术”。
  二
  通往那间茅屋的小路,弯弯曲曲,大概有两里长。
  雪飞鸿化身疾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一路注意着可能有的埋伏、法阵。叶添的阵法以前曾不止一次让他吃到苦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样贸贸然攻进来,再怎样随机应变,这也是犯了大忌的。可是没有办法,“恶魄”的变化为他争取了时间,也一定引起了叶添的注意。如果他找到了破解之法,那自己就真的完了!
  拘魂术是以烛为引,将受术者的魂魄拘到施术者身前。先拘魄,后拘魂,三魂七魄十日齐聚,将接引魂魄的十根蜡烛一起熄灭,灯灭则人死。一般人受拘两魄之后,就已经头重脚轻,失去三魄则昏睡不醒,任凭宰割。雪飞鸿仗着有法术催逼,失了六魄还能行动自如,可要是真的再少一魄,他就是大罗金仙也只能束手待毙了。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一路行来,竟是坦途荡荡,完全没有危险。眨眼间,他已经能够看到那茅屋前挑着的那盏光线微弱的灯笼上写着个“叶”字了。
  “果然是你!”
  雪飞鸿暗自冷笑,向那茅屋大步走去。可是连行了几步,却觉得那屋子离自己仿佛更远了。他吃了一惊,四下一望,并没发现什么,再走两步,那房子又远了。
  他知道这又是叶添的法术,暗藏玄机,可是那房子里有叶添,有被叶添收走的自己的魂魄,怎么能容忍它从眼前消失。于是他猛地将急急风身法运到极致,向前一冲,“嗖”的一声,那茅屋不见了。
  雪飞鸿被地上大石一绊几乎跌到,停下身形细看,却见眼前壁立千仞摩天而上,不见前路,四周里白茫茫的一片荒野高低起伏,寸草不生。他方才进到谷中时明明见到地势平坦,草木茂盛,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便成了这样的世界?他这回又是中了什么术?还是被抛到了什么所在了?
  一时间他汗如雨下,游目四顾,远处左右影影绰绰有森林的影子,如果赶过去,大概食物、饮水、武器都不需要发愁,抬头望天,待要依星斗确定自己的方位,却见半边天上繁星点点,半边天漆黑一片,远远的还有一轮红日似的大球,高高照亮。
  突然间雪飞鸿明白过来,他努力向后仰头,将目光放远,望向那棕色峭壁,辨别多时,终于确认,那哪是什么峭壁,根本不过是一块木板;这哪是荒野,其实仍是那条小路;头上的不是红日,乃是灯笼;绊他的不是什么巨石,只是粒沙子。
  茅屋高耸入云地矗立在黑暗里,离他不过四五尺,压根就没有变远。只是他也确实离茅屋远了,因为现在的他身高不过寸许短,腿长须以毫厘计算——他竟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对手的缩身法。
  缩身术不能伤人,可是叶添施展此术的本来目的也不在此。他的法术归根结底,就只是要让人的行动慢下来而已。在山谷入口处的定身术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这时候的缩身术同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人一变小,腿短力弱,咫尺也变成天涯,想要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当然会“慢”!
  一念及此,雪飞鸿哪里还敢犹豫,急忙往后一退。一步跨出,只见眼前景物一晃,他已长高了一倍,有两寸大小了。既然试验成功,他自然不能再耽搁,猛一回头,撒腿要跑,却只叫得一声苦,眼前黑糊糊的一头巨物冲来,正是谷口那只黑狗。
  黑狗比雪飞鸿进谷早,可是它没雪飞鸿跑得快,因此这个时候才到。它正归心似箭,忽然看到前边路上凭空多了个小人儿,顿时吓了一跳,前爪在地上一按,屁股高高撅起,如临大敌般贴着地看着他。
  若在以往,这小狗当然不在雪飞鸿的眼里,随便镜子一晃,也让它形神俱灭。可是现在他人变小了,连带朱砂笔镂花镜都没了法力。自己踮起脚尖来还没有这黑狗脸长,他本能地心中一惧,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黑狗扑了过来,错失了最后逃走的机会。
  这狗一岁大小,还是爱玩的岁数。纵是归心似箭的当儿,突然间看到这么个小人儿,好奇心大胜,家门近在咫尺也忘了回了,呼哧呼哧地来嗅雪飞鸿。
  它冰凉黝黑的鼻子头湿漉漉地抵在雪飞鸿的胸前,有他半个身子大。雪飞鸿又是恶心又是撑不住,脚下一个踉跄,向茅屋退去,才一退,脸上一凉,原本抵在他胸前的狗鼻子已经刷过他的脸颊。
  他又变小了!
  那黑狗觉他异动,吓了一跳。往后一缩脖子,生起气来,鼻子皱起,一探头就向雪飞鸿咬去。雪飞鸿大骇,往旁边一闪,“咔哒”一声,黑狗一口咬空。可是畜生都有欺软怕硬的习性,雪飞鸿一躲,黑狗的凶性已发,左前爪探出一挠,雪飞鸿衣襟破裂,滚倒在地。
  三
  雪飞鸿拼着命硬受了一爪,也没有再往后退。瞧这个阵法的意思,是自己朝屋子踏近一步,自己便小一分,远离退一步,自己便大一分。现在自己虽然小,起码还有个长度,两腿迈开,步子再小也还能有实际的意义,多走一会儿,总会回到原来的身长。可若是被这蠢狗咬到屋里,只怕自己便要小如尘芥了,到时候急急风再快,只怕跑起来也没有作用了。
  那黑狗得势不饶人,一口口咬来,将雪飞鸿逃离茅屋的路完全堵死了,一寸长的雪飞鸿仗着急急风闪展腾挪,待要逃开,根本没有他加速奔跑的余地。狼狈之际,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只狗怎么没变小?
  这个阵法发动开来,你前进就变小,你后退就变大,你不动就不变,为什么这只狗远远地跑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将他与这只狗差别对待,这个阵法是如何识别的?
  他仔细看这只狗,是什么决定它不受缩身法攻击?它的皮毛?它的高度?
  雪飞鸿百思不得其解,稍一走神,腰间一紧,袍摆已给黑狗咬住,黑狗用力一甩头,雪飞鸿长袍碎裂,整个人被大力扔起,飘飘忽忽向茅屋飞去。
  一时间雪飞鸿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那狗咬他的伤并不重,可是这一甩的力量好大,只怕足以将他甩出五六尺,这得顶他多少步?一步小一半,他这回还不得小没了?到时候不能及时阻止叶添破法拘魂,他就得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儿!
  人在半空翻翻滚滚,雪飞鸿满腔悲愤地向后看去,那黑狗又把前爪按着,作势又要扑来。突然间雪飞鸿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他与这只狗的不同!
  说时迟那时快,雪飞鸿已然从空中落下,眼看就要着地,猛地把腰一拧,面朝地落下,双手双脚同时撑在地上——
  他没有变小!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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