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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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旅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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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赤龙谷还没荒,因此他继续往前,进了赤龙谷了。”
  进了赤龙谷,那就表示他仍是去收账,而不是收账回来。杜铭问道:“赤龙谷山路为什么会荒了?”
  “哦,深山老林,山贼猛兽,哪年不死几个人?慢慢地就荒了。”
  三人交换一个眼色,道:“吃完饭,进山!”
  蔡紫冠和杜铭便不再多说,闷头吃饭。乔娘好不容易又得到丈夫的讯息,哪里还吃得下?拉着胡掌柜问长问短,把丈夫当时的音容笑貌打听了个遍,到最后问无可问,这才放胡掌柜回去。
  米线都凉了,乔娘胡乱吃了两口,蔡紫冠结了账,刚要走,胡掌柜拿了个小布包赶了出来:“既然是恩公有难,我当尽些心意。赤龙谷深远,这里有些鸡蛋,你们拿着路上吃。”
  乔娘百般推却,胡掌柜却十分坚持。于是只好收了,由杜铭背着。
  二
  赤龙谷草木稀疏,怪石崚嶒,看上去穷形恶相。太平当先开路,低着头东嗅西嗅,后边顺次跟着蔡紫冠、乔娘、杜铭。
  乔娘仍是红着眼圈,蔡紫冠看着不忍,问:“其实你丈夫都走了七年了,你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吧?”
  乔娘哽咽着“嗯”了一声。
  “那要是我们找着了他的尸骨,你会怎么办?”
  其实那男子虽是个商人,可是从小饱读诗书,为人知书达理,又温柔风趣,两人婚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虽不至于似举案齐眉那么正经,可也和美甜蜜。想到这里,乔娘咬了咬嘴唇说:“我……我也不知道了……”
  最初的半年,她日盼夜盼;接下去的一年,她提心吊胆;再往后两年,她伤心欲绝……可是……现在呢?
  他的讣告,她在梦里已经接到过无数次了,眼泪早就流干了,如果他是当时就确定地死在她的面前,她大概也会殉节吧?可是悬而未决地拖了这么久,她已经失去了随他而去的勇气和决心了啊……
  毕竟,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且是她一个人撑过去的。
  山风呼啸着从他们腋下穿过,衣裳下的汗水一片冰凉。
  路前方有一条小溪,他们踏着溪中露出水面的石头跳过对岸。最后一块和岸边的距离大了点,蔡紫冠探身抓住乔娘的手,用力一拉,乔娘这才跳过来。
  “无论当初感情多么好,也该放下了吧。”
  乔娘惊慌地看着蔡紫冠。
  “你还年轻呢。你一个妇道人家,都能打理一家店,多了不起!就这么追随他去了,多可惜。”
  乔娘像受到侵犯似的,怒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
  “我这趟买卖亏是亏定啦,”蔡紫冠笑笑说,“可是至少我希望,这趟的苦差是让你结束过去的苦难,而不是让你更悲惨。”他不再看乔娘,招呼着喝了一气水的太平,“别喝水啦!快走吧!”
  杜铭突然叫道:“糟糕!”
  “怎么了?”
  杜铭慌慌张张地解下背上的小包袱。只见包袱皮上有一块已经被液体染成了深色。有一条亮晶晶的水线,正从那滴下来。杜铭用左手兜住,气愤道:“那掌柜的给的是生鸡蛋!”
  他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放下包裹,打开一看,包裹里边白皮的鸡蛋已经破了四五个,透明的蛋清和已经被摇散的蛋黄涂得哪都是,黏糊糊地发出一股腥气。
  “这掌柜的不懂事,给咱们生鸡蛋干什么?难道还现买个锅子来煮蛋么?”
  “那倒不至于。”蔡紫冠说,“大概是防着咱们没水喝吧。生鸡蛋解渴又管饱。”
  他一个跑江湖的人,吃起饭来生冷不忌,伸手在包裹里捡起一颗鸡蛋,在石头上一磕,举过头顶两指一捏,单手将鸡蛋打开,蛋清蛋黄一团跌了下来,正落入他的口中。他“咕噜”一声咽了,道:“很鲜的。”
  乔娘看得直犯恶心,杜铭捏起一枚蛋,道:“真的假的?”
  “试试啊。”
  于是杜铭也将鸡蛋敲开。他不像蔡紫冠那么熟练,单手操作都干净利落。他两手将鸡蛋掰开,端起来用嘴去吸,蛋液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半,洒在他的衣襟上、脚上。一蛋入口,他皱眉道:“咸的,好腥!”乔娘就更不敢试了。
  蔡紫冠哈哈大笑,单手又取了四枚蛋吃了,剩下的都已和蛋壳和成了糊糊,交给太平舔食了。太平嚼碎蛋壳嚼得喳喳作响,杜铭啐了一声道:“真是狗随主形。”
  蔡紫冠不屑道:“哪天饿你个七八顿,看你随不随我。”说着,他到溪边洗手漱口。正忙着,忽然间身后太平“汪汪”叫了起来。
  这黑犬太平乃是叶天师养大,自小沾着仙气,对危险、阴邪之物最是敏感。蔡紫冠听它叫声凄厉,回头一看,只见一道灰线贴着地笔直地向杜铭射来。
  那灰线来得太快,位置又低,本来人极难发现,可是它的颜色黄焦焦的,实在太明显了。杜铭看见了,也不知是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拔出刀来迎着它的来势一格,只听“当”的一声,将那灰线在间不容发的关头挡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蔡紫冠已然发现,那辟易刀仿佛红了一红。
  灰线落地,杜铭屈膝又是一刀砍下。“叮”,这回是刀刃正中。那灰线奋力一扭,居然不折不断,从辟易刀的刀锋下强行逃走。
  那辟易刀已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了。
  给辟易刀正面斩着,居然没事?杜铭惊得几乎无法相信,提刀一看,离脸二尺已觉一股热浪扑面。眼角余光扫到那灰线又向他面门射来,连忙横刀一拍,“啪”的一声,将那灰线拍开。
  这一番攻守,说时迟,真正动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杜铭拔刀一挡,挥刀一剁,横刀一拍,动作又快又准,便是蔡紫冠也不由叫一声好,心中暗赞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
  却见杜铭哇哇大叫,撒手扔刀。那辟易刀刀身不知何故,已成亮红色,在半空中冒出一缕青烟,“扑”的一声,刀柄上的木垫缠布竟在半空中着火了。蔡紫冠大吃一惊,只见那灰线在地上稍稍一盘,又向杜铭射来。
  眼看杜铭躲没处躲,挡没法挡,只剩引颈待戮,突然间只见他的身边青烟晃动,几条青色的影子从他身上绽出,层层叠叠地挡在他与灰线中间。那灰线一头撞上来,登时被弹开,落在地上,这回不敢再战了,嗖嗖几下扭动,已然远远遁走。
  太平汪汪叫着想拦,灰线一接近它还是一跳避开了。蔡紫冠长出一口气,这才来得及过来问:“那是什么东西?”
  杜铭摊开手来,只见他右手上赤红一片,咽了口唾沫,道:“是蛇。是一条好像要着火的蛇。”
  地上的辟易刀刀柄上的火已经熄灭了。杜铭捡起来,只见刀柄上的木垫都已烧成了灰,刀锷也脱落了,他把刀平伸,道:“我的刀只碰了它三下,就烫得像刚从炼炉里拿出来的。”又看一眼,心疼得直叫,道:“连烤蓝都出来了。”
  不光是烤蓝,在辟易刀的刀刃上,已经有了一个小指粗细的半月形缺口。就在辟易刀砍中那条蛇的一瞬间,千锤百炼的宝刀居然被那条蛇化掉了一块。那蛇温度既高,速度又快,若不是杜铭此前因缘际会得到十三条游魂附体,刚才那一下子,有几条命够他死啊?
  三人惊魂初定,仔细去看地上那条灰线,原来那条蛇爬过的地方,草木、沙石都给烧焦。那些灰白色的草叶,轻轻一碰便成了细细的草灰,竟是在一刹那就给那条蛇烧成这样,连燃烧都来不及。
  蔡紫冠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是……呷火蛇!”
  杜铭怒道:“那是什么?”
  “呷火蛇又叫莫邪蛇。”蔡紫冠说,“传说它以地火为食,体温最高,是铸剑师的最爱。有它一条,化铁熔金,顶得上几百车焦炭。只是一般铸剑师是把它从卵中孵化养起,这条蛇是野生的,又这么大,可就是祸害了……”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个地方叫赤龙谷,大概是有人见过它吧!”
  他没有去看乔娘,可是乔娘已经想到了,她的右手紧紧地抓着肩上背着的一个小包裹,指节发白。
  这个地方七年前就叫赤龙谷了,如果七年前她的丈夫走过这里遇上了那条呷火蛇的话……
  乔娘眼前发黑,摇摇晃晃地要倒。蔡紫冠连忙过来扶她。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背了好大的一个什么玩意儿,从旁边的山坡上连滑带跳地赶了过来。远远望去,只见他穿一身灰布短衣,右手抄着一根钢叉,从山上下来,虽然身法简单,脚下却是极为灵活,当是常在山里跑的猎户。
  这人不一刻已来到三人面前,原来是个三十来岁、方面大耳的汉子。他双手把钢叉一举,喝道:“你们两个,放开那个女人!”原来一眼瞧见荒郊野地里乔娘神志不清,两个大男人又对她拉拉扯扯,顿时以为蔡紫冠两个不是好人。
  蔡紫冠哭笑不得。好在乔娘已慢慢清醒,听猎户这么说,羞得满脸通红,站直了把原委说明,这猎户这才收了钢叉挠头而笑,自己报了姓名,原来叫做边豹。
  边豹道:“原来你们见过‘一线黄’了的。”
  蔡紫冠奇道:“一线黄?”
  “就是那条怪蛇。俺给它起的名字。可惜可惜,来晚了一步,唉呀……它被你们惊了,今晚还会上当么?”一边说,一边摇头。
  “你想抓它?”
  “俺抓它没用。”边豹说道,“其实是想杀了它。这畜生盘踞这片山林,十几年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失踪的猎户路人,有时候留下一堆焦灰,有时候连渣都找不着了。不杀它,怎么对得起死了的那么多人?”
  乔娘摇摇欲坠,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了。
  蔡紫冠给边豹打个眼色,边豹反应过来,拍胸脯道:“大嫂,你家大哥要是真的死在这一线黄嘴里,俺一定给他报仇!”
  乔娘终于昏倒了。蔡紫冠和杜铭无奈地看着这个勇猛的猎户。
  三
  “我追杀一线黄三年了!在这三年里,我失败了几十次,好兄弟死了仨,现在终于让我摸清楚它喜欢吃什么,习惯在什么地方出没了!”
  边豹前边带路,蔡紫冠背着乔娘,四人一狗在黄昏前终于来到了赤龙谷中段的神通子午台。
  那是一潭碧水中的一块大石,出水三尺,占地十步,上面铁画银钩,刻有两个大字“神通”。左边又有一条窄窄的瀑布,水泻下来,几乎都没有什么声音。潭水没有外排的溪流,就那么不亏不盈地汪着。蔡紫冠拿潭水浸湿手帕,激醒了乔娘,他们也带有干粮,乔娘就着潭水吃了些,这才精神了些。
  边豹道:“这神通子午台是赤龙谷地气冲要,每逢子午时正,月亮、太阳都是正当头地照下来。一线黄常常在上面采气,俺见过的。”他趟水爬上了子午台,把背着的那大玩意解下来,掀下蒙布,原来是一口半人来高的陶鼎,模样跟炼丹炉似的。
  在那炉顶的腹上,有一扇上下推拉的小门,边豹把那小门向上推起,用机关别住,这才跳下地来,手上沾了什么黏液,就在裤子上蹭干净了。杜铭看他邋遢,问道:“那是什么玩意,你就往自己身上蹭?”
  边豹哦了一声,道:“鸡蛋清。一线黄最爱吃的就是这个,生鸡蛋。”
  杜铭一口水呛着,这才明白早先那呷火蛇为什么会来攻击自己。
  蔡紫冠道:“你弄这么一个泥坨子过来干什么?”
  “嘿,你可别看不起这陶鼎,除了它,什么也困不住那一线黄一时半刻!你说你弄个铁箱子来?一眨眼的功夫就给你化出洞来。这陶鼎,上下有两重机关,下边就是这小门,让那一线黄进得出不得;上边就是鼎盖,下边小门一关,上边它就整个砸下来,和鼎底拍个严丝合缝。这一线黄你拿刀砍它,不是砍不动,是你的刀根本还没挨着就让它化成水了。但俺这陶鼎要是能砸住它呢?它不还是一条蛇?俺还不把它砸个稀巴烂?”
  边豹越说越是得意,安顿好了,便坐下来,也喝了两口水,看见乔娘形容憔悴,道:“大嫂,一个人过挺不容易的吧?”
  乔娘恍恍惚惚,幽幽道:“这么多年,习惯了。”
  边豹笑道:“嗨,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调调儿多,男的女的一会儿都离不开似的,其实俺光棍半辈子,也没觉得有啥。”
  蔡紫冠笑道:“看你老哥也算仪表堂堂,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找个知冷知热的?”
  “嗨,穷得叮当响,谁跟啊。”边豹倒看得开,一点不见难受,“说到知冷知热——俺以前在胡掌柜那见过一幅画,说是南方的名师画的,说要是以后他出门了,他老婆看画儿就行。那画儿画的是啥你们猜?这老抠门,还学城里人呢!”
  乔娘茫然不知回答,蔡紫冠含羞一笑,道:“*?”
  边豹哈哈大笑:“你这兄弟有意思!可人姓胡的还真没有这见识。他那画啊,是会变的:你早晨看,是个女的在家门口等人,男的远远地走来;你中午看时,那个男的就已经走到那个女的身边啦,两个人拉上手了;到你晚上看时,好了,男的女的都不在画上了,可是你再看画里那房子,窗户亮了,映出俩人影来——敢情那小两口进屋那个去了!”
  他的话粗俗,可是他说的那幅画却是那么的温馨,远行的良人回家,久别的爱侣团聚,从此空闱不冷,烛影不孤,让人怎不羡慕?乔娘想到丈夫被那呷火蛇所害,悲从中来,又扑簌簌地落泪。
  杜铭看得郁闷,骂道:“你这个猎户有毛病,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边豹后悔不迭,自己掌嘴道:“俺错了俺错了俺错了!”
  吵闹中,月亮已近中天,边豹道:“该来了!咱躲躲吧!”说罢引着三人绕到潭水另侧,贴着那小瀑布绕到后边,原来在水流后另有洞天。历来蛇类都是以猎物的体温确定目标方位,有瀑布隔着,几人的安全便可无虞,四人一犬,便在此处藏身。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候,太平在蔡紫冠的脚边不安分起来,虽不曾发声叫喊,但摇头摆尾,分外紧张。几人便在那水帘后向外望去,月光下只见那子午台上不知何时已攀上一条灰色的小蛇,微微昂首,绕着那炉鼎打转,瞧来颇为急躁,想是受到生鸡蛋味道引诱,又觉得莫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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