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青衫冷  梓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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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  梓涵-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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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看似醉了,跨步时东扭西歪,可一双眼却分外清明,闪着莫测难料的光。

到勾栏院时那里烛火通明,原来是静王带着众人正在寻欢。

厅堂里人影穿梭,有女子衣冠不整的正在唱曲《贵妃醉酒》,身后众人追逐调笑,端的是满园春色。

萧凛见状清咳了声,静王本正啃着那贵妃乳尖不能自已,闻声后立马清醒,整肃衣衫将众人喝退。

“传晏青衫来见。”萧凛落座,直接进入正题。

虹姨垂首来见,不过期艾一句就被赏了好大一记耳光。

“起不来床?”萧凛冷笑:“那便爬来,放心,咱们自会顶着他扶着他不让他孤站。”

片刻后人出来了,形销骨立双目空洞无光。

萧凛差他唱曲,他便甩了衣袖开唱,味同嚼蜡半分神韵也无。

那些鲜活灵动戏里人物仿佛都已死去,随那日晏青衫的灵魂一起死去。

萧凛的怒意开始生长,想发作时被身侧驸马一把乘势按住。

“许是状态不在。”那驸马道:“咱们就容他换个曲吧。”

这声音温和舒朗,晏青衫听闻后却突然化身做了瓷人,许久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曲唱的便更糟了,何止没得神髓,连唱词也是十句九错,听了只是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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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寻欢后那程驸马又独自在勾栏院逗留半日,至晚方来宫中请辞。

萧凛心情甚好,问他可有相中的宝物想带了回朝。

驸马垂首笑的暧昧:“相中了的只有一件,只是不知君上是否舍得?”

萧凛闻言朗笑:“我知道你相中了什么,可惜的是这个人我不是不舍得,而是已将他许了旁人,我为一朝之君,总不能食言吧?”

“我不要他人。”那端程御香一字一顿:“我只要他那只胭脂红,如若君上成全,我定奏禀女主将兖州奉还。”

“兖州?”这两字叫萧凛双目顿时放光。

那是三年前苦战后赤国被月氏夺去的要寨,群山绵延可守可攻。

这实在是个太大的诱惑,大到他连拒绝的话也显得力不从心。

“胭脂红固然是媚人。”他道:“只是我若把它砍了赠与驸马,那便是个死物了,既是死物,又哪里还有往昔颜色呢?”

程御香唇角勾起一个冷笑,往前进了一步,面不改色发了句话。

“圣上有所不知。”他道:“据说只要寻个极寒处将人血冻凝了,再找个快刀手,莫说剁后手足颜色得以保全,便是血也不会多流几滴的。”



锦瑟清早时本是端了水要去服侍晏青衫洗脸的,她心情轻快,一路哼歌,根本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些什么。

除开有堂会的日子,她每日掌灯时分都会喝碗甜汤,接着就一路痴睡雷打不醒。

晏青衫对她,也可谓是心思用尽。

所以在这勾栏院才有了这么个世事不解的锦瑟。

今日她心情轻快是因为晏青衫身子一日日恢复,还有他们终于有了可以离开这金玉牢笼的机会。

可半道里虹姨却突然杀将了出来,连拖带拽押她回房,还将门锁了任她拍打。

自那日她咬伤萧骋之后勾栏院便多了这规矩,凡晏青衫有客,锦瑟一概不许外出房门半步。

有客?

这念头响起时锦瑟手中铜盆顿时坠地,她开始在狭小房内奔走犹如困兽。

到下午房开时她已然快要疯了,象支急箭般的射将了出去,因担心早先还命悬一线的晏青衫能否熬的过这关。

到东厢时她发现晏青衫蹲在墙角,赤足披发,正拿左手五指抠那墙上血诗。

诗统共二十个字,已多半被他挖去,墙上留着道道深浅血痕。

那是他指上新血,血肉抠破砖墙的印记。

锦瑟见状忙将他手一把握了,细看时指甲劈裂血肉模糊已是惨不忍睹。

“你做什么?”她痛哭失声:“要除下这些字,不可以寻把铲子吗?”

晏青衫将手轻轻抽回,搂住她肩,语声无限温柔:“你想念你家人吗?”

锦瑟当下一愣,将头挤进他胸怀:“干吗?想赶我走吗?我没去处,哪里也不去,我的家人就是你。”

“那好。”晏青衫拥着她:“你便跟我吧。这世事难料,骨血至亲也就未必可靠。”

锦瑟在他怀中觉得温暖无限,“嗯”了声后久久不肯起身。

“下雪了。”许久后晏青衫才发声,调门无悲亦无喜。

窗外果然扬起了雪花,被风卷携纷扬落下。

“咦?”锦瑟奇怪,扑到窗前踮脚打量:“奇怪了,怎么四月还会有雪?”

晏青衫走到门前,右手扬起接住了几瓣雪花。

那只胭脂红仿似已没有热意,六瓣雪晶在掌间许久都不曾融化。

“不奇怪呢。”他喃喃自语:“是必然,我躲不过生命里这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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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夜时院里积雪已有半人厚,洪都虽地处北疆,但四月里这般漫天飞雪河川凝冻却还是少见。

勾栏院里这夜没有客人,烛火映着门外蔼雪,透着平日里少见的落寞寂寥。

晏青衫在门内椅上坐着,房门大开,北风掠动他衣衫,扑簌簌敲打着右手那抹凄滟的胭脂红。

这样坐了多久连他自己都快忘却,仿似是从掌灯时开始,一直孤坐到世间星火落尽。

前日长夜寒凉,可他心还有来自远逝岁月的暖意。

如今呢?

――如今是月寒霜冷血凝冻。

他笑,起身唱了这句,余音未尽时院里脚步声纷至沓来。

“晏青衫来见。”门外有人厉喝。

他推开门,院里萧凛领头站着数人,人人都是满面煞气。

沉默里他应声往前,青衫掠地缓缓无声,象静夜里流淌而过的一泓月光。

萧凛在原地挥了挥手,即刻有两人左右将他架住,一人挥锹在原地挖坑。

坑挖好了,窄而长一道,刚巧够他躺下。

不等旁人使力强迫,晏青衫已蹲下身去缓缓躺下,安静的似每日席地而眠。

斜里萧凛递来一个小巧的烤手炭炉,说是要他搁在胸前护住心脉,他便缓缓接过塞了入怀。

旁侧拿锹那人开始往他身上铲雪,很快他周身就被冰凉覆盖,只余了头颈和那只胭脂红在外。

自始至终他不发一言,象只安静乖觉的猫。

萧凛有些奇怪,俯下身捏住他下颚发问:“你是不是知道我们来意?”

“不知道。”他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萧凛这问后晏青衫先是勾了唇角一笑,紧接着长叹了口气道:“院落里竹子刚发了新芽,是禁不起这场雪的,它若反抗,今日头顶便会是烈阳吗?”

众人无语了。

此刻夜深,雪初霁月半明,他那口叹息被凝成了霜雾,久久徘徊不去。

“早如此知趣,你又……”

萧凛咬牙,本还想说些狠话,恍然间却被眼前情景摄去了心神。

月下晏青衫已然闭上双眼,脸颊微微泛了青色,那种天池至纯之水凝冻后的极浅青色,仿若隔空能将你倒影照见。

而他那只右手却是惨白的,没入了雪中,能瞧的见的便只有那抹胭脂红,因着雪色而益发明媚的胭脂红,颜色象吸尽了来春万紫千红每个枝头的芳华,如今在这雪夜做最后的绽放。

“也难怪他要你这只手。”萧凛长叹:“这样颜色,又谁能忘呢?”

晏青衫不语,呼吸开始浅淡,连唇间唯有的血色也缓缓褪去。

这一夜如此漫长。

漫长到他开始觉得先前所有苦痛相加也不过只是一瞬。

最后终于有人发声:“好了,再冻下去他性命不保。”

话音落地黑暗里便扬起一道亮光,那样耀眼美丽一道弧光。

果然是快刀,也果然是血已凝冻。

胭脂红自此再不属于晏青衫,它被装了入匣旁侧放有万年冰魄,自此将颜色永葆。

伤口处只涌了蔷薇大小几丛鲜血,很快就被上好创药止住。

萧凛得知消息已从燃着炭盆暖室内步出,正吩咐众人将晏青衫从雪里掘出。

“圣上。”他跟前人奏请:“得想个法子给他缓冻,不然他性命难保。”

萧凛挑眉,拦腰将人事不醒的晏青衫抱了。

“放心。”他道:“你们只管将胭脂红送于驸马,我自会亲自代他暖身。”

倾城怒(上)一

醒来时天已亮透,晏青衫发觉自己被拥在萧凛怀里,想挣脱时却发现没有一丝气力。

右手伤口剧痛,纱布裹不住鲜血淋漓。

本是已然止住的血,因为黎明时萧凛欲火难耐而落了满地。

如今他心得意满睡了,拥着晏青衫仍维持那个龌龊不堪的姿势。

晏青衫明白到血这样流去他可能活不到萧凛醒来。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

于是他起身,将衣衫披上挣扎来到门前,开门时霞光万道刺来,叫他几乎睁不开眼。

“虹姨。”他拍打木门哑唤。

院落里有个人影渐渐清晰,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如松。

他在那端望他,目光里百味杂陈。

“放心。”晏青衫回迎那目光探询:“我从不负你,也定不负你。”

转瞬那白影无踪,虹姨踏着细碎脚步前来,晏青衫眼前渐渐模糊。

最后的意识里听到萧凛正在发令:“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反正不许他死!他死了,我可没法向七弟交代。”

七弟,萧骋。

晏青衫在黑暗里触碰到了这个名字,暗里最后的光,冰雪里唯一的暖。

“你到底会是我的救赎,”他默念:“还是我最后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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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胄王新府,有密客来访。

“王爷。”来人躬身:“将军不便来访,只托小的带话,说是提携栽培之恩永不相忘,来日王爷上天入地,他都会第一个相随。”

“上天入地?”萧骋闻言笑了,扶他落座:“我又上的哪门子天,入的哪门子地?你们将军误会了,大家都误会了,我卸下军务来到沧州,其实没有半点不甘,圣上也不曾逼迫于我。”

“可是……”来人迟疑:“王爷文武全才,又宅心仁厚,论理实在是比当今圣上更……”

“没有论理,没有可是。”萧骋扬手止住他话头:“一日为君终生为君,圣上始终是我三哥,自小待我亲厚,这同室操戈有损国力的事,萧某不会做,也请阁下回禀你家将军,请他日后也务必别再起这杂念。”

来人语塞了,满怀壮志却遇了冰霜,难免有些失望。

萧骋起身,轻拍他肩头:“你回吧,就说萧某现下过的很好,多谢将军挂念。”

“是。”来人垂首话别,走时一步三顾,不相信他就这样甘心将十数年功业放下。

萧骋在原处目送他离去,琉璃灯映着他影,单薄而孤寂。

“王爷。”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是素来沉稳的管家,他自洪都唯一带来沧州的心腹。

管家在灯下缓缓奏禀:“诸事安排妥当,已经往洪都送信,请圣上送晏公子前来沧州了。”

萧凛闻言深吸了口气。

“圣上。”他道:“七弟也可谓仁至义尽,但愿您亦不负我。”

一月后沧州进入暮春,百花争妍后渐渐色衰,空气里缓缓升腾起夏的焦灼和懊躁。

但萧骋的焦灼却在这刻被浇灭了。

他等到了他久盼的人,那袭魂牵梦系的青衫。

早起就有人通传马车入城,他在府外守候,等了一刻就已觉数过光阴无数。

终于听到马蹄飞踏止步,他上前,满腔欢喜又近乡情怯。

马车门帘被人挑开了,跳下来的是脸颊黑记不翼而飞的锦瑟。

还不曾来得及对锦瑟冰雪样貌开口表示惊诧,萧骋就看见了马车内的层层锦被。

一层后还有一层,那鸳鸯戏水云锦缂丝将晏青衫团团围住,所有包裹都揭开后萧骋只看见一件青衫一团惨白,还有那惨白里益发深邃的眼。

“快。”锦瑟扯住他衣袖:“差人生火,他今天发寒。”

“啊?”萧骋满怀欣喜凉却,半晌也不知所谓,锦瑟干脆上了马车将晏青衫一把横抱。

到入门时萧骋才回过神来。

几时他这般瘦了,瘦到小小一个锦瑟也能够轻易将他环抱。

“我来吧。”他上前,接过时发现那身躯滚烫,但眸里眼色却是彻骨寒凉。

“生火!”进到门厅时他大声吩咐,立即有小厮四散去寻炭火。

片刻后胄王府内室入夏,所有人汗流浃背,被炭火映的双颊通红。

只有晏青衫被拢在虎皮长毯里依旧通身颤抖,那牙关紧咬关着一个“冷”字。

冷,月寒霜冷血凝冻,天青水碧彻骨凉。

他强拗着不发声,萧骋却只觉自己的心也随他沉入了湖底,弯腰想握住他手给他点热力。

这一握落了空,那宽袖下一无所有,胭脂红不知所踪。

“快关门。”身后锦瑟正吩咐小厮:“他如今是纸糊灯笼,要小心千万不能风吹雨淋。”

“为什么?”

萧骋霍然起身,满目赤红骨节爆响。

“被埋在雪里一夜,等热血凝冻了再将手剁下送人,这样折磨,谁又能受得住呢?”

锦瑟应道,同是恨意满烧。

萧骋不语了。

盆内炭火噼啪作响,有火星溅上床角,顿时烈烈燃烧。

“三哥。”

片刻后萧骋发声,一字一顿:“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你这般待他,这般待我,不怕我反吗?”

语声甚轻,却字有千斤。

天际这刻划过惊雷,那霹雳之声顿时穿彻千里河山。



胄王冲冠一怒,赤国也不曾就此风云突变。

毕竟萧骋已卸下兵权,所以营谋筹备需要时日。

这年的春末夏初,就成了赤国风雨前夕最后的宁静。

也是晏青衫生命里难得的宁静。

他在胄王府养病,每日勾一只脸谱看些闲书,包括萧骋,任何人都不曾来叨扰于他。

病是时好时坏,因什么补药也挽不回十数年伤害,那脸谱却也越勾越差,再不得先前一分神韵了。

终究是缺了一只手,右手,那戏里繁卷云袖戏外握笔生花的右手。

刹那间他有些失神,立起身,抬头北望。

许久后静室里响起了脚步声,锦瑟端着汤药进门,还穿着她最爱的红色衫子。

衫子因是夏衫而难免单薄,裹着她初初长成的身段,更显得人晶莹娇美。

锦瑟,早不复当日锦瑟。

这数月她象被苦苦压抑的枝头梅花,突然间一夕绽放满庭芬芳。

“锦瑟,”晏青衫举目望她,满载笑意:“我们家锦瑟真是长大了呢。”

锦瑟却是不响,将汤药缓缓吹凉喂晏青衫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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