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就等了第二辆车,到了学校。
  鸣放会的会场设在普通物理教研室,与会的是全体物理系助教。谈了一 会儿后,沈天增(5)发言说:
  “我怀疑这次运动会不会是钓鱼?…,…”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郭有思便跳了起来,指着沈的鼻子骂他右派份子。 沈天增并不雄辩,发言时右臂成直角垂在下面,一句一挥地书生气十足。听了 郭有思以及跟着贾起民(6)等的臭骂,不禁呆了。
  我这时忽然有一个念头,想当年肃反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却受不了惊 吓。一年多不和我说话。现在泛泛之交(7)而已,再也没有过知心的交谈。 我却要让你看看我是怎样对待朋友的。
  ************************************************************************
  (5)沈天增和下文将提到的郭有思,贾起民,薛履端等都和我同班,是第二 批提前毕业的。那年共提前了12个同学毕业当助教。 (6)郭、贾二人当时最是 穷凶极恶。文革中郭带头多次抄了王福山先生的家, 忠厚如王先生对吴剑华先生说:恨不得杀了他!可见郭当时的面貌,后因和人 姘居而一蹶不振。平反后我和一位当年在北京的同学说起贾,她问我为何如此 厌恶他,我以当时情况相告。她却讲出令我吃惊的事来。原来贾是80年代才入 党的,入党时说很后悔当年之事,说那时支书薛履端抛材料,他充了大炮。薛 当年在会上一言不发,会后见到我时,左右一看若无人便向我露齿微笑,我一 直还感激她呢。 (7)毕业后,经王兆永提出,沈天增,宗祥福和我每周日到王兆永家去相互 作报告讨论物理问题。
  *************************************************************************
  这样我举手打断了接连着的批判发言,站起来辩道:      “我所听到的,沈天增并没有肯定地说共产党钓鱼;如果他肯定了,他就 不可能说出来。否则不合逻辑。他的意思只可能是:希望共产党不要钓鱼。再说 这话也不是他发明的,报上登了多次了。”
  不料我的这句话不但阻止不了他们的无理吼叫,郭、贾二人反而马上指着 我狂叫:
  “你也是右派份子。不要想逃掉!”
  这样,矛头便转到我的头上。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辩论可言,完全是毫无 道理的攻击。这帮人你一言我一句,以责问的口气吼出各种各样的辱骂。行文至 此,我所用的“责问”一辞其实是不确切的,他们并没有“问”的意思,而是要 套出我更多的话来供他们攻击。所以我一答辩就引来更多的攻击和挑衅。我相信 他们是预先密谋策划过的。这些人都是党团员,平时和你生活在一起,不动声色, 甚至和你一同发议论,也对社会上的种种不公表示不满,但是在运动来前,他们 便被召集起来进行阴谋策划。到时一拥而上完全丧失了人性。我如稍微关心点校 内形势,就应知道许多单位已在批斗右派,不会中圈套前来开会。但即使不来开 会,也逃不过这一劫;有一位讲师吴椿,平时很少说话,到了59年,他正在图书 馆看书,钱孝衡去找他说:“你现在算是右派了。但是不要灰心,还是有前途的。 ”从此降职降薪成为贱民。后来知道,定他为右派的依据只是他对生产的火柴杆 改短和买来的布缩水太多发了牢骚。不过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党支部书记王兆 永却并不知道我的事情会如此严重,大概仅是受命诱我开会而已。
  他们责问我王恒守是不是右派,我断然否定。又问章伯均、罗隆基。我说他 们是不是右派又何必要我来评定?在被逼不过时,我只好说就算他们是右派,但 单凭报上的材料是不足为据的,必须另有依据。
  因为沈的发言中曾有怀疑共产党的本质是否结党营私之语,便七嘴八舌地责问 我:
  “为什么你反对党的领导?”
  我答道“何以见得我反对了党的领导?”
  “宪法规定了党的领导,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规定了,你认为如何?”
  “宪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又不是中华党员共和国的宪法。由谁领导 应由人民按选举结果决定。”
  “你为什么反对在宪法中规定党的领导。”
  “如果定死了则万一将来党蜕化变质怎么办?”
  此语一出,跳起了一个后来成为大人物的华中一(8),他居然随身携带 着党章,从口袋中掏出来念道:
  “中国共产党党员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并自以为有理地据此反问“既是 先锋队怎可能蜕化变质?”
  我听了禁不住大笑,反唇相讥道:“党章规定的不过是你们奋斗的目标, 那有一规定即成事实之理?正如物理学上有理想气体的假定,和实际气体是有区 别的。难道说你认为被你们骂的国民党其党章就规定了党员皆地痞流氓?”
  ************************************************************************
  (8) 华中一当时并不是助教,却来此开会。他交通大学毕业,虽为党员却不服 从毕业分配,不肯去外地。后来趁周同庆教授负责研制X光管的机会,跟来复旦。 他反右起家,摇身一变成了电真空专家。据负责文革期间主编工农兵物理教材的 吴剑华先生后来告诉我,看了令他编的《直流电路》一节后,曾当面指责他“连 抄书都不会!”后来他居然荣任复旦大学校长之职。他“指导”的研究生无不对 其“学问”摇头。有一位和他争论后,正担心报复,不料却被送出国去也。
  ************************************************************************
  又有人提到我肃反时被检举的一句话,说我讲过若鞍钢被美国扔了炸弹, 我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害毫不惋惜,若中国士兵被杀,我站在人道主义的立 场上,也毫不同情。这完全是断章取义的挑拨之辞。事实上,我当时是指着报 上的一段话而作的评论。报上将美国飞机在朝鲜炸我阵地说成是不人道。我批 评其不会宣传,说这和人道无关,我军也要炸他们的阵地。如说其不人道,应 举的是炸我妇女儿童。即使炸了鞍钢,杀了士兵也不干人道之事。可在恶意挑 拨之下岂容分辨?马上大呼说我是中国人民最凶恶的敌人云云。这样一直瞎吵 到时间不早了。散会前令我表态,我说:
  “我根本不关心整风,也无意提意见。今天来此开会全无准备。想不到有此 结果。”
  于是他们便令我于7月1日再开会。
  7月1日的会规模已为全系教职工会。是针对我的批判会,先令我发 言。我并未说任何新观点,不过是对他们的恶意攻击作些解释而已。然 而我被迫而随便的发言后来却被他们说成是反党八大纲领。现根据复旦 当年印行的一本《毒草集》抄录其中以“八点纲领性意见”为标题的一 段如下:
  1, 我要求大家抱着纯客观的态度来讨论问题,有人说这不可能,说 不是这个立场,就是那个立场,我是不同意的,因为所谓只有两种立场 的看法,是从马列主义来的,而客观真理不见得就是马列主义,我的本 意对党并无敌意的,如果你们认为有,那是马列主义的偏见。
  2, 从古到今都有爱国人士,如杜子美、陆放翁等,只要是爱国人士, 都是为低层人民诉苦的,当然,所谓‘低层人民’就是劳动人民。他们要 为低层人民诉苦不外是这三个理由:(1)他们是大多数,(2)他们 受到的文化教育少,愚昧无知。(3)没有人做他们的代言人。爱国人士 为无产阶级着想,不等于承认无产阶级领导。
  3, 我没有认为资本主义优越;对社会发展问题,我没有研究,我不是 学政治的,也不感兴趣。‘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是一种理想,可以不相 信,唯物主义不反对说有的东西我们还未知吧?我说过人类道德不可能达 到,这是不是校刊标题上说的‘反对社会主义路线’呢?我说不是。┅但 一定要说成引导大家走向共产主义的路,我不赞成。
  4, 我觉得党有缺点,我接触到的党员就都有缺点,(这)说明(了)党 的实质。我现在赞成共产党是因为其它党没有执政能力;现在因为只有共产 党领导,不得不如此,(但)没有什么理由说一定要共产党领导。我说多 党制有好处,是指几个政党互相监督。
  5, 宪法是百年大计,希望一直用下去;但是否将来有别的政党更强大, 现在还不知道。
  6, 储安平、葛佩琦的话,本人乐于引用┅,譬如‘杀共产党人’我认 为是忠告,我不为他们辩护,因为指明他们是右派分子的,一定还有其它 材料,我不知道其它材料是什么?所以不能肯定他们是右派分子。但就他们 的发言本身来说,没有什么错。共产党不是傻瓜,他们也不是傻瓜。如果认 为死人穿过的衣服不能穿,是一种迷信;那么,我们也就不能认为他们讲过 的话,我们就不能讲。
  7, 我觉得对青面獠牙,杀人放火的人进行肃反,是完全必要的。但问题 在于是不是真正肃反。有一部分不是在肃反革命,譬如我在肃反时被斗,我 就不是反革命,这样的事实全国都有,不是个别错误。我怎么是反革命呢? 这是有点杀鸡给猢狲看的。又譬如我一到系内工作,就发现即使在系内教书 的,就不如我在学生时代想的天真,常常在背后骂,这是为了政治问题(吗) ?(是)由于党脱离群众,有人拍马屁,党爱马屁的缘故。
  8, 物四会上有人讲到我系有教师领学生到北京去生产实习,因为人事材料 未到,就不许进实验室,这是对知识分子信任吗?我还从很多小说上看到党 ‘只重口袋不重人’因此我建议烧掉人事袋。
  这里,我举杜甫、陆游为例指出古往今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是关心人民疾 苦的,在共产党成立以前也并不是没有真理和正义。把一切都说成非共产党 领导不可是不对的。问题不在于我反不反对共产党,而是根据民主制度的原则, 任何政党包括共产党在内都不能自封为不可反对的(9)。共产主义社会只是一 种理想,我不反对有人持这种理想。但以此理想为据认定了现在共产党正领导 着大家走向共产主义社会,因而决不可怀疑此一理想,我是不敢苟同的。我讲 完以后,接着就又是连珠炮般的责难,虽说责问却又不许答辩。当有人问:“ 你曾说肃反是杀鸡儆猴,那末谁是鸡,谁是猴子?”时,因我已多次要求发言, 名义上主持会议的系主任王先生说:“让他讲话!”我便起立说:
  “大家是鸡也是猴子。被拿出来杀的就是鸡,暂时还没有被杀的便是活猴。鸡 和活猴包括在座诸位。”
  这帮仗势欺人,只管自己胡说八道骂人,不容反唇相讥的“好汉、英雄”们, 这一下可不得了啦。简直是捅了马蜂窝,全场乱作一团,几十只手指着我乱嚷。 会开至此也就散了。 ************************************************************************
  (9) 我当时心里想到而还未直说的是Republic这个词就是指的废除由某个个人或 集团世袭的统治。岂能借消除阶级的空想理论为名而行恢复等级之实。
  ************************************************************************
  过了数日,批判会扩大到全校范围,在登辉堂(10)举行。戏台上坐了主席团, 前排空出一段放着麦克风,我和沈天增被命令坐在第一排听训。当听到我敬重的 黄烈德和周怀恒先生(11)发言时,我简直莫名其妙啦,周大声地用他的宜兴官话 叫道:
  “我想不到”他停了下来,作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过一会,接着说道:
  “我最好的学生”又停了一停“竟成了右派份子!”
  我忍不住对身旁的沈天增说;这难道是真的吗?我多次要求发言,都被“ 不许右派放毒(12)”的呼喊制止。有一次还是主席台上的王先生说了才让我说 话。我走到麦克风前说:
  “我听了半天,似乎你们在批判一个也叫李梧龄的人,可这是你们想象出来的 人,不是我。他在哪儿?… ”
  等不得我说下去,便是一片疯狂喊叫。鬼使神差他们是没有闲情欣赏这点 小小的幽默的。这就是他们的所谓的说理斗争。
  ****************************************************************************
  (10) 以已故李登辉校长命名的复旦大礼堂。 (11) 两位先生都教我数学,黄先生教微积分,极好。运动后期被查出少年时曾 加入过三青团而被劳改。80年代再见到他时,垂垂老矣。 (12) 用放毒一词来描述不同于官方的意见也的确够妙的了,既然是毒,当然可 以使人中毒,被如此威力无比的马列主义武装起来的又是最聪明的劳动人民居然 如此容易,竟象中了毒品一样地去相信不同的意见,以至不得不动用专政手段来 “禁止放毒”。真是妙不可言了。
  ************************************************************************
  这以后,校刊就登起骂我的“文章”了。这里我用引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