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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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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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宰再次揖过:“上大夫处处想着我家主公,真是难得!”伸手礼让,“上大夫,请!”

二人走进客厅,家宰安顿陈轸坐了,拿出来茶具,亲自沏过茶,摆于几上。

陈轸抬眼问道:“安国君不在府中?”

“回上大夫的话,主公陪陛下钓鱼去了。”

“钓鱼?几时去的?”

“怕有两个时辰了。上大夫若有急事,可到翠山寻他。”

“不急,不急,”陈轸略怔一下,呵呵笑道,“在下只在此处恭候就是。听说家老棋艺高超,在下能否讨教一局?”

“呵呵呵,”家宰亦以一笑作陪,“上大夫既有雅兴,在下敢不从命?”从几案下面摸出棋具,将装有黑子的木盒递予陈轸,“上大夫,请!”

翠山位于安邑北郊,说是山,实为一连串的丘壑,最高处不过几十丈。一条不知名的小溪从中穿过,流过安邑城东,东拐后流入大清河,在孟津附近汇进河水。此处树木茂密,鸟兽甚多,早在文侯时期,就被辟为宫用猎苑。

翠山之中有个小石潭,约十数丈见方,深不可测,潭水清澈,成碧绿色。潭中鱼虾颇多,是御用钓场。绕潭修有许多凉亭,专供君上、公子等达官贵人垂钓之用。

这日午时,魏惠王、公子卬、朱威三人各持钓竿,埋头垂钓。朱威的浮漂动也不动,魏惠王、公子卬的浮漂却在不停抖动。

公子卬心头大喜,连连起钩,钩上的却是一条又一条寸长小鱼。魏惠王眼中虽馋,却迟迟没有起钩。

公子卬急道:“父王,已经咬上了,快点起钩!”

魏惠王白他一眼,不为所动。公子卬扭头再看朱威的浮漂,也在摆动,叫道:“朱司徒,你的也咬钩了!”

朱威应道:“回公子,不过一条小鱼而已。”

公子卬听得刺耳,脸色一沉,将安好鱼饵的钩子狠狠甩入水中。

陡然,惠王的浮漂被一股强力拽走,魏惠王瞧得准了,猛然抖钩,果然钓上一条近尺长的鲤鱼。

公子卬扔下鱼竿,拱手致贺:“儿臣恭贺父王钓到大鱼!”

魏惠王乐呵呵地将鲤鱼取下,小心翼翼地放入桶中,换好饵食,甩钩入潭,转向公子卬,教训他道:“卬儿,晓得不,这才是钓鱼。”

“儿臣谨记在心!”

惠王的钓竿刚甩下去,浮漂又见异动。魏惠王再次起钩,又钓一条鲤鱼。惠王再甩钩,浮漂再动,惠王再钓一条鲤鱼。

惠王连钓三条尺来长的鲤鱼,喜不自禁,不无得意地将眼角瞟向朱威的浮漂,看到浮漂也被一股大力拉动,朱威却如熟睡似的,眼睛半闭,纹丝不动。

惠王急了:“朱爱卿,有大鱼咬钩了!”

“回禀陛下,”朱威伸出另一只手,做个叩首的动作,“不过一条鲤鱼而已。”

惠王听得真切,回视自己桶中的三条鲤鱼,沉思不语。

“哟嗬,”公子卬不无讥讽道,“朱司徒难道欲钓北冥之鲲吗?”

“回安国君的话,”朱威沉声应道,“朱威只敢钓鱼,不敢钓鲲。”

“请问司徒大人,何人可以钓鲲?”

“北冥之鲲,当由圣人钓之。此潭之鲲,当由陛下钓之。”

惠王心中一动,盯住自己的浮漂沉思有顷,转问朱威:“朱爱卿,寡人欲钓此鲲,该如何放钩才是?”

“回禀陛下,”朱威话中有话,“鲲藏于渊,鱼浮于表。陛下欲钓此鲲,不妨将钩下得深些。”

“爱卿所言甚是。”惠王重重点头,收起鱼钩,将浮漂上移数尺,换上一块特大的鱼饵,用力甩入潭水深处。

就在此时,毗人走到。

惠王眼角瞥到:“人呢?”

“回陛下,”毗人小声禀道,“老奴去晚一步,殿下已经换过衣服,出宫去了。”

“出宫?”惠王眉头微皱,“他出宫干什么?”

“老奴不知。”

惠王沉思有顷:“去,传他速来!”

“老奴遵旨!”

安邑东市,惠施的牛车慢慢驰来,在闹猛处停下。

惠施不慌不忙地跳下车子,将几辆牛车分别扎好,将几头牛解下来,拴在车辕头上,又在每一头牛前放了一筐干草。之后,惠施从车上取出一块木板,拿出铁钉和锤子,将木板钉在砖墙上。

木板上面,是他亲手书写的“观物十事”:

〖一、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二、深千里,无厚

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四、物方生方死

五、万物皆同皆异

六、宇宙无穷亦有穷

七、今日适越而昔来

八、连环可解

九、大地中心在燕之北、越之南

十、天地一体〗

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惠施拍拍手,满意地盯视木板一眼,走到木板下,背靠墙壁,席地而坐,眼睑微微闭合。

在这闹市区,惠施的怪异行为,尤其是那块木牌子,很快引来一大群观众,七嘴八舌地议论不止,不时发出哄笑声。

有人终于耐不住了,指着木牌,大声问道:“诸位,诸位,这句‘今日适越而昔来’,说的是啥?”

有人应道:“告诉你吧,说的是,今日你刚刚到达越国,可在昨天,你已经从越国回来了。”

前者惊道:“这不是瞎说吗?”

观众再次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

“你们看,‘连环可解’。谁有连环,拿来让他解解看。”

“快看哪,‘万物皆同皆异’!要是万物都是一样的,岂不是没有长短粗细、高矮胖瘦了吗?”

“照他这么说,鸡就不是鸡,是狗;马也不是马,是牛。真是可笑!”

“唉,此人死读书,这是读出毛病来了。”

……

惠子依旧是双目微闭,端坐不动。

人群中,羽扇纶巾、一身富家少爷打扮的太子申两眼盯住木牌上的黑字,陷入深思。有顷,太子申抱拳揖道:“这位先生,晚生求教!”

惠施的眼睛并未完全闭上,因而早已看到此人,见他发问,并不回礼,依然纹丝不动,声音却是中气甚足:“客官请讲!”

“嗨,大家快看,这个怪人开口说话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嚷道。

更多观众围拢上来。

太子申再揖:“先生的观物十事,可有破解?”

惠施朗声应道:“天地万物,有立自有破;观物十事,有观自有解。”

“请问先生,”太子申道,“何为‘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惠施应道:“万物皆同,何分大小?”

太子申沉思有顷,再次问道:“‘其深千里,无厚’,又作何解?”

“万物皆同,何有厚薄?”

太子申又是一番沉思:“‘天与地卑,山与泽同’呢?”

“万物皆同,何论高低?”

惠施皆以同一理由回答所有提回,听得太子申如堕雾中,憋得脸色通红:“那——请问先生,您又是如何理解‘物方生方死’呢?”

惠施依旧答道:“万物皆同,何言生死?”

太子申深思良久,再次拱手问道:“先生又是如何理解‘万物皆同’呢?”

“至大无外,千里无厚,天地同卑,生死同时,万物有何异哉?”

太子申愈加茫然:“先生这样颠来倒去,互为问答,晚生愚笨,当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惠施慢慢睁开眼睛:“这位士子,变化之理原本如此,非惠施饶舌也。”

“惠施?”太子申打个惊愣,拱手再揖,“先生可是宋国的惠子?”

惠施这也拱手:“正是在下。”

太子申正欲再说,一人挤过来,在他耳畔低语数句。

太子申略怔一下,转身朝惠施拱下手道:“先生,晚生有事,先行一步,他日再来讨教。”

话音落处,太子申随从来人匆匆走出人群,走向不远处的一辆轺车。

惠施收回目光,再次闭目。

小石潭边,魏惠王眼睛大睁,一眨不眨地盯在碧绿潭水中的浮漂上。浮漂静静地浮在水面,随微波起伏。

魏惠王似乎等得急了,扭头问朱威道:“朱爱卿,此水别是无鲲吧!”

“回禀陛下,”朱威沉声应道,“钓鲲非同钓鱼。鱼见饵上钩,鲲视情上钩。陛下欲钓此鲲,此鲲亦在观望陛下。”

“依爱卿看来,”魏惠王这也明白了朱威的深意,“此鲲在观望寡人什么呢?”

“观望陛下之情。若是陛下真情求鲲,诚意用鲲,此鲲必至。若是陛下只求小鱼小虾,或为一时猎奇,此鲲或将游向他处。”

“如果真有此鲲,”惠王沉思有顷,郑重说道,“寡人就以相国之位相托,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果能如此,此鲲必至。”

听到相国二字,公子卬总算明白过来,脸色一沉:“请问司徒,此鲲究竟是何人,明说出来就是,不要在此绕来弯去,净打哑谜。”

“是啊,”惠王盯住朱威,“朱爱卿,此地并无外人,但说无妨。”

朱威放下鱼竿,叩拜于地:“陛下诚意相求,微臣就斗胆放言了。微臣以为,此鲲就是公孙衍。”

“哈哈哈哈,”公子卬放声长笑几声,“司徒大人鲲来鲲去,我道是何大贤,原来又是此人!”

朱威重叩于地:“陛下——”

“朱爱卿,”惠王放下鱼竿,缓缓站起身子,“若是此鲲,就留待他日再钓吧!”

惠王转身走没几步,迎头碰到毗人领着太子申疾步走来。

见惠王面色不悦,太子申慌忙叩首:“儿臣叩见父王。”

惠王沉脸问道:“听说你出宫去了?”

太子申忐忑应道:“回禀父王,儿臣东市去了。”

“东市?”惠王斜他一眼,“所为何事?”

“儿臣并无他事,随便逛逛而已。”

“随便逛逛?”魏惠王气从中来,虎起面孔大声呵责,“自河西陷落之后,寡人日夜忧思国事,恨不能在一日之内重振大魏雄风,收复失地。可你呢?看看你自己,身为太子,却是一无用心,四处浪荡!”

“儿臣知罪!”

惠王盯他一眼,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拂袖而去。

太子申无端遭此呵斥,不知所措地怔在那儿。

钓鱼台上,看到惠王走远,公子卬这也站起身子,斜盯朱威一眼,将鱼竿“啪”地摔在亭子上,大踏步离去。

公子卬赶紧驱车驶回,在老家宰陪同下走进府中,远远望见当院跪着一人。

公子卬扫一眼家宰:“跪者何人?”

“回禀主公,是陈大人,他在此地跪迎多时了。”

公子卬急跨大步赶去,边走边叫:“上大夫,你这是为何?”

陈轸行再拜大礼,朗声说道:“安国君提携大恩,下官万死不足以报!”

公子卬扶起陈轸:“上大夫快快请起!”携手走进客厅,“上大夫几时从秦国回来的?”

“下官刚刚回来,这不,回到府上,屁股尚未坐稳,就奔上将军府上来了。”

两人进厅,分宾主坐下。

“唉,”公子卬眼望陈轸,长叹一声,“你来得正好,本公子正欲寻你呢!”

陈轸心里一颤:“怎么,出变故了?”

“就差一点儿。”

“请上将军明示。”

“方才与父王在石潭钓鱼,若不是本公子在场,相国之位只怕已是公孙衍的了。”

陈轸惊得呆了。

公孙衍的老宅里,公孙衍正在伏案疾书,案上案下摆放着一堆堆的竹简。

朱威进来,神色沮丧地坐在他对面。闷坐一会儿,朱威随手拿过一卷:“公孙兄,这些全是你写的?”

“是呀,”公孙衍指着一堆堆竹简,“《兴魏十策》,就差这一策了。”

“兴魏十策!”朱威急急翻阅。

“你都看到了,”论及天下,公孙衍颇是兴奋,“方今天下形势万变,列国奇招频出,朝令夕改,唯有魏国因循守旧,依然在沿用数十年前文侯所订规制,早已不合时宜,流弊甚多。近段时间在下心血忽至,日日参研列国成法,针对魏国时弊,拟就这册《兴魏十策》,恳请朱兄斧正!”

“斧什么正?”朱威急站起来,“快,快把竹简捆起来,全都给我。”

“给你?”公孙衍一怔,“你要它们做什么?”

“拿它们去见陛下。在下要让陛下看看,他陈轸在忙活什么?公孙兄你又在忙活什么?”

“朱兄,”公孙衍略怔一下,“听你口气,又向陛下推荐在下了?”

朱威点头。

公孙衍呆怔有顷,慢慢伸出手来,从朱威手中拿回竹简,长叹一声:“唉,这些竹片,还是留在此地吧!”

“公孙兄,”朱威急道,“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万不可泄气!”

“朱兄呀,”公孙衍摇头,“不是泄气不泄气的事。我早说过,我们这个陛下,如果走不到山穷水尽,他是醒不过来的。”

“陛下那里走不通,在下可以去找殿下。”

“我说朱兄,”公孙衍冷蔑一笑,目光直射朱威,“在下劝你莫费力气了。安邑城中谁人不知殿下?若是谈论风花雪月、琴棋诗画、天南地北,殿下可以口若悬河。若是谈论国事,只怕说不过三句。”

“公孙兄,”朱威辩道,“殿下再不济,也是殿下。陛下年逾五旬,虽说依旧身强体壮,可毕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孝公突然驾崩,陛下或有感触。今日钓鱼,殿下未至,陛下极是不悦,使内宰四处寻他。可以看出,陛下是在有意栽培殿下,让他走到正路上来。”

公孙衍显然无法抵御此话,略一沉思,抬头问道:“讲吧,朱兄意欲何为?”

“在下欲将《兴魏十策》呈送殿下,看看殿下是何说辞。”

公孙衍略想一下,从正在写的竹简里随意抽出一片:“就给他这片吧。”

朱威一怔:“就这一片?”

公孙衍嘿然一笑:“要是他看得懂,有此一片也就够了;要是他看不懂,纵使给他一捆,也是无用。”

太阳西下,夜幕降临,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了。

安邑东市里,惠施收拾牛车,正要寻个地方安歇,一辆马车驶来,在他面前戛然而止。车上跳下一人,朝惠施深揖一礼:“先生可是从宋国来的惠子?”

“正是在下。您是——”

“在下是东宫内宰。”

惠施还过一礼:“惠施见过内宰。”

“在下奉殿下旨意,特来相邀先生!”

“既是殿下所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内宰吩咐随员:“你们先将先生的牛车赶至馆驿,寻处安顿了。”转对惠施,“先生,请!”

东宫位于王宫一侧,在安邑城中,论显赫,仅次于王宫。车马驶至,远远望到太子申早已候在殿外亲迎。见面礼毕,太子申携了惠施之手,径至厅中。

是夜,二人秉烛夜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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