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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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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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接过,看了车马一眼,转身急去。

苏秦前脚离开,身后几人就欢叫起来。没过多久,那个买车人就在原地大声吆喝:“快来看哪,大周天子轺车,百分之百赤铜,百年古董,起价三十金,快来看哪!”

苏秦听得面燥耳热,心中就如刀扎。显然,那人是欺他自己不懂货色,将好货贱卖了。想想也是,单是轺车上的赤铜,若是化成铜水,不知能铸多少圜钱?苏秦想想气恼,却也无理由返回交涉,只好撒开两腿,又羞又恼地逃离集市。

回到客栈,苏秦尚未把气喘匀,就已听到敲门声。苏秦开门,果是店家那张笑脸。

店家打一揖道:“苏子将车马卖了?”

苏秦也不答话,从袋中摸出九金,又将原来的三金拿出,一并儿摆在几上。

店家扫过一眼,笑着问道:“苏子,这才一十二金,尚差两金呢?”

苏秦心中憎恶,从牙缝中挤道:“就这些了!”

店家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笑中已带讥讽:“苏子是干大事业的,区区二金,苏子想必不会赖账吧!”

苏秦心底泛起一阵恶心,从旁取出那两套从未穿过的士子服,冷冷说道:“这两套服饰是在洛阳新做的,连我身上这套共是八金。除去身上这套,单这两套,一套是春秋装,另一套是夏装,少说当值四金,我从未穿过,以此抵你二金如何?”

店家瞧一眼两套衣服,微笑中略带鄙夷:“苏子衣冠是量身定制的,于在下何用?再说,这些衣冠只合贵人穿用,在下身贱,哪里有福消受?退一步说,纵使能用,似此衣冠,在下在咸阳仅花一金即可买到,如何能值二金?”

苏秦怒极,将身上裘衣刷地脱下,扔在几案上:“加上这个,总该够了吧?”

店家望一眼苏秦,忖出他身上确无他物了,这才长叹一声,显出无奈的样子:“唉,也罢,得饶人处且饶人。念苏子租居本店多日,在下也就不与你计较长短了。你可以走了,苏先生。”

苏秦背起包裹,朝店家狠盯一眼,大踏步走去。

院中的老槐树上,一只小鸟飞来,在院中蹦跳几下,飞落于吴秦吊死的那根大树枝上,喳喳连叫几声,蹬落一团雪花。

通过与苏秦在论政坛公开议政,惠文公好不容易消除了苏秦的“帝策”影响,却又陷入另一重烦恼。

摆驾回宫之后,惠文公独坐几前,浓眉紧锁,闷有好一阵儿,陡然将拳头擂于几上,脸上现出杀气,怒道:“什么称王正名?什么远交近攻?什么一扫天下?寡人苦思数年,好不容易方才想定的秦国未来大政,竟被此人三言两语,赤裸裸地摆在天下人面前!这个苏秦,简直是在找死!”忽一下站起,在厅中来回踱步,“此人简直就是钻在寡人肚里的蛔虫,若不除之,不知要坏多少大事!”

又踱几个来回,惠文公回至几前坐下,叫道:“来人!”

内臣急进:“臣在!”

“通知黑雕,让这个人彻底消失!”

“臣领旨!”

内臣退至门口,转身正要离开,惠文公又道:“慢!”

内臣顿住步子,回望过来。

惠文公放缓声音:“你且退去,容寡人再加斟酌。”

刚好在这日后晌,使魏车队返回,浩浩荡荡地驶入咸阳东门。

将至秦宫时,樗里疾吩咐公子华:“你先进宫向君上复命,我去一趟士子街,看看苏子在否。”

公子华笑道:“都到家了,早晚都是复命,也不急在这一时。听上大夫念叨一路,想这苏秦本领了得,小华也去会一会他。”

樗里疾笑笑,二人同乘一车,驰至运来客栈,在门外停下,急入店中,直奔苏秦住处,连敲几声,未见回应。

店家过来,见是公子华,赶忙叩拜于地:“草民叩见公子爷!”

公子华指着苏秦的院子:“苏子可在?”

店家见公子华如此关注苏秦,暗暗叫苦,嗫嚅道:“苏子前……前晌退……退店,已是走了。”

“走了?”公子华见店家言语吞吐,神色微凛,“他怎么走的?”

“这……”店家越发支吾,“苏子盘费用尽,无钱再住下去,今日晨起,前去集市卖了车马,空身走了。”

公子华冷笑一声,正欲问话,樗里疾止住他,转问店家:“可知苏子投往何处去了?”

店家摇头。樗里疾朝公子华努努嘴,两人走出客栈,径去英雄居。不一会儿,公子华从英雄居里出来,打声唿哨,立时跟来数人,直奔运来客栈。

店家见公子华阴脸复来,又见几人面上皆有杀气,神色大变,不待问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巴道:“公……公子爷,苏……苏子留……留有衣……衣冠。”

公子华冷冷地望着他:“说吧,还有什么?”

御书房里,惠文公在厅中闭目端坐,眉头紧皱,仍在琢磨苏秦之事。

陡然,惠文公睁开眼睛,从几案下摸过一片竹简,在正面写个“杀”字,在反面写个“赦”,拿过来端详一阵,抛向空中。竹简在空中翻转几下落地,在地上弹一下,不动了。

惠文公没有去看竹简,而是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过有多久,惠文公的眼睛微微启开,四处搜索那片竹简,见它弹落于墙根处,正面朝上,上面赫然现出一个冷森的“杀”字。

“唉,”惠文公眼中现出一丝失望,不无惋惜地轻叹一声,“苏子,不是寡人不惜才,是天不容你!”

惠文公正自嗟叹,内臣急进:“禀报君上,上大夫、公子华使魏归来,在外候见。”

惠文公正正衣襟:“宣其觐见!”

樗里疾、公子华双双进门,叩道:“微臣叩见君上!”

惠文公摆手:“两位爱卿,平身!”

樗里疾、公子华谢过,起身坐下。

惠文公问道:“此行可有佳音?”

樗里疾摇头道:“正如君上所言,庞涓果然不容孙膑,诬其谋逆,魏王不辨真假,轻信庞涓,判孙膑斩刑,庞涓及众卿求情,魏王改判膑刑,面上黥字,使孙膑成为废人!”

惠文公似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面上并未现出异样,沉默许久,方才问道:“孙膑可知是庞涓害他?”

樗里疾再次摇头:“孙膑非但不知,反过来感激庞涓救命之恩。行刑之后,庞涓又将孙膑接入府中,悉心照顾,无微不至。庞涓此举惊动魏国朝野,闻者无不感动,均言庞涓是有情有义之人。”

惠文公微微点头:“这个庞涓,玩阴的竟然也有一手!只是——”顿住话头,眉头渐次拧在一起。

“君上?”樗里疾看得清楚,趋身问道。

“这样一来,情势倒是更糟了。”

樗里疾惊问:“为何更糟了?”

“爱卿有所不知,”惠文公缓缓说道,“孙膑若不受刑,孙、庞尚有一争。二人相争,或利于我。如今孙膑成为废人,必无争心。庞涓又有养护之恩,孙膑心存感激,必思报答。孙膑形体受损,智慧却是未损分毫。庞涓本是虎将,再有孙膑点拨,更是如虎添翼。若是孙膑之智、庞涓之力合为一体,必是无往而不胜了!”

经惠文公这么一分析,樗里疾、公子华无不惊骇,面面相觑一阵,樗里疾急切说道:“微臣真未想到这一层,这——”

惠文公沉思一会儿,抬头望着樗里疾:“樗里爱卿,你可设法使孙膑知晓真相。以孙膑之智,若是知晓真相,必有应策,至少不会为庞涓所用。若无孙膑,庞涓就是一头猛兽,虽能张牙舞爪,却也不足为惧。”

“君上妙计!”樗里疾大是叹服,连连点头,转过话锋,“只是——微臣连番使魏,前次使公孙衍出走,此番又使孙膑受害,魏人早对微臣防范有加。若行此事,君上最好另使他人。”

不待惠文公说话,公子华已经主动请缨:“君上,小华愿往!”

“嗯,”惠文公当下允准,“小华倒是合适人选,此事可以定下。”转向樗里疾,“还有什么?”

“君上,”樗里疾抱拳道,“微臣曾邀孙膑对弈,交谈中得知,鬼谷子收弟子四人,分别是庞涓、孙膑、张仪、苏秦。孙、庞习兵学,苏、张习谋学。听孙膑话音,鬼谷诸子中,他最敬重的是苏秦,称他可成大事。微臣之所以急急赶回,正是因为此事。君上,庞涓已死心于魏,孙膑又成废人,苏子——”

“这么说来,”惠文公大惊失色,“连张仪之才也不及苏秦?”

“想是如此。”樗里疾点头应道,“自始至终,孙膑从未提及张仪,微臣初交孙膑,亦不便细问。”

惠文公闭上眼去,陷入深思,良久,抬头望向樗里疾:“樗里爱卿,你速去召请苏秦,宣他马上觐见。”

“晚了,”樗里疾轻叹一声,“微臣回来时,顺道拐入士子街,特去拜望苏子,店家说,苏子已经走了!”

“走了?”惠文公大是震惊,“几时走的?”

“今日前晌。”

惠文公陷入深思,过有一会儿,突然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两手一摊:“此人要走,就让他走吧。樗里爱卿,你辛苦一路,定也累了,先去歇息几日。小华留步。”

樗里疾一怔,起身叩道:“微臣告退。”

就在退出时,樗里疾无意中扫到墙根处的竹简,见上面赫然现出一个“杀”字,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趔趄。

惠文公怔道:“爱卿?”

樗里疾稳住身子,再揖道:“微臣告退。”

惠文公缓缓起身,走向门口,目送他走远,踅回来,凝视公子华:“小华,你刚回来,身子吃得消否?”

公子华拍拍胸脯:“君兄放心,小华结实着呢!”

“吃得消就好。”惠文公略顿一顿,下定决心,“苏秦离开咸阳,必经函谷东去。你选几个精干小雕,追上此人,就地斩杀!”

公子华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愣过神来:“斩杀苏子?听上大夫说,苏子是大才!”

“什么大才?”惠文公横他一眼,“哗众取宠之徒,留他是个祸害!”

“这……”公子华似是没想明白。

“莫要多问,奉诏就是!”

见惠文公语气果决,不容置疑,公子华不好再说什么,跪地叩道:“臣弟遵旨!”

望着公子华退出房门,渐渐远去,惠文公缓缓走到墙根,拣起那片竹简,复回几前坐下,将竹简反过来,望着背后的“赦”字,长叹一声,闭上眼去。

公子华不无狐疑地走出宫门,叫过车马,径朝黑雕台驰去。

刚刚拐过一弯,就见樗里疾的车马横在街角,樗里疾站在车前,似在候他。

公子华停下车马,冲他叫道:“上大夫为何守于此处?”

“恭候公子。”

“候我?”公子华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跳下车子走过来,小声道,“可为苏秦?”

樗里疾点头:“若是在下没有猜错,君上留下公子,必是要公子追杀苏子。”

公子华惊道:“上大夫何以知之?”

“唉,”樗里疾轻叹一声,“在下退出时,无意中瞥到地上有片竹简,上写一个‘杀’字。在下断定,那字是君上特别写给苏子的。在下由此判断,君上早知苏子之才,担心他出关之后,为列国所用,从而遗患明日,方才决定杀他。”

公子华急道:“君上既知苏子是大才,为何不用?”

樗里疾沉思良久,摇头道:“在下也是不知。依君上之智,不用苏子,想必另有缘由。”

公子华亦点头道:“嗯,上大夫所言甚是,君上谋事,看得远,不用苏子,必是另有缘由。只是——”略顿一下,“苏子既是大才,却要杀他,叫在下如何下手?”

“在下守候公子,为的就是告诉公子这个。莫说是公子无法下手,即使君上,也并未真下决心。”

“哦?”公子华大睁两眼,“君上未下决心?”

“是的。”樗里疾郑重点头,“竹简正面写着‘杀’字,背后必是‘赦’字。竹简现于墙角,必是君上无法决断,这才写下竹签,听从天意,不想却是‘杀’字在上。”

听樗里疾讲出这个细节,公子华似也察觉到了,沉思有顷,点头道:“既是天意,在下只能去杀苏子了。”

“难决之事,方听天意。君上既听天意,心中分明是不想杀苏子。公子真要做成此事,君上若是追悔,公子岂不是——”樗里疾望着他,顿住不说了。

“这……”公子华垂下头去,思忖有顷,抬头望着樗里疾,“依上大夫之计,在下该当如何行事?”

“请问公子,君上是如何下旨的?”

“君上的旨意是,‘追上此人,就地斩杀。’”

“呵呵呵,”樗里疾笑道,“君上既有旨意,公子不可违抗。然而,君上并未要公子提苏子首级回报,只说要公子追上苏子,就地斩杀,至于公子是追上,还是追不上——”言及此处,打住话头,别有用心地看着公子华。

公子华豁然开朗,抱拳道:“天色不早了,在下奉旨追人,先行一步。”

樗里疾亦抱拳道:“祝公子顺利。”

风裹雪花,越下越大。秦川大地,一片银白。

瑞雪兆丰年。对于老秦人来说,大雪封年,当是好兆头。但对身上仅有几枚圜钱的苏秦来说,这场大雪却无疑是场灭顶之灾。苏秦仓皇逃出运来客栈,寻到一家饭店,将仅有的几枚圜钱全部换作馒头,塞进包囊,迈开大步径出咸阳。

因裘衣被那黑心店家收去,苏秦仅着两件内衣,在这冰天雪地里,自是经受不住。取暖的唯一方式就是走路,因而,自出咸阳东门之后,苏秦撒开两腿,沿渭水南岸的官道一刻不停地向东疾走。

苏秦只有一个希望,就是拼尽全力赶至小秦村。苏秦自信,只要能活着赶到那里,独臂大哥就一定会帮他。因身无分文,苏秦不敢歇店,身上衣着又单薄,只有一刻不停地保持急走,才能御寒。及至翌日傍黑,苏秦连走一日一夜,赶路三百余里,终于来到武成。

武成离小秦村不过三十来里。苏秦看看天色,不敢耽搁,抬腿又走。因遍地白雪,苏秦认不出路,正自犹疑,恰好遇到一个路人,指给他宁秦方向。苏秦谢过,径投宁秦而去。

这是一条官道,本来能行大车的。但从武成到宁秦,已经开始进入山区,山路七绕八拐不说,更有大坡深谷,一不小心就会跌入谷中。

走有十几里,夜幕降临。风总算歇住,雪却越下越大。不消两个时辰,路上积雪竟有小半尺深。因是新雪,走起来很是吃力,苏秦的步子越迈越慢,渐渐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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