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by: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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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by:春暖花开-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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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刚起更的时候,长生一身黑衣进了门,手上还有一只小玉瓶。 

  又是这种昏昏睡去的药丸。想必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庄外的满天星辰了吧。如果这是一剂可以让人失去记忆的药也不错,忘了进燕子山庄的路,忘了山庄里的布置,忘了流景亭的早餐,忘了那个叫燕云的人。忘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也不知道是药性到了,还是被夜里的山风冻醒了,恢复意识时,只觉得彻骨的寒冷。以手撑地,我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草丛中,耳边风过林稍刷刷作响。 

  我在哪里? 

  “醒了?”身边响起长生的声音。一身黑衣融在沉沉夜色里。 

  还以为他走了。“恩。这是哪儿?” 

  “官道边的林子。” 

  官道边?对于这些高来高去的人来说,一边也不知边到哪里去了。就算今晚没有野兽经过这儿,明天我也不一定能离开。“能不能送我到有人家的地方?若时辰不够了就请送到官道边。” 

  “不必了,再等一会儿。我约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约?你约了谁?” 

  “自然是江南慕容了。” 

  “……你没跟我说过。”想得还真周到。我就这么值得你花心思揣摩么? 

  长生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从哪儿来,自然送你回哪儿去。又不懂武功,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路边上呀。” 

  不。怕我活不下去是真的,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怕你的好大哥生气吧。你放了他的玩具,定会惹他不快,但过得一阵子也就算了;如果我死了……人总会对不在人世的东西有点想念吧?你不免又要担心了。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 

  于是,你就忽略了我回到慕容家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看着他的衣襟像黑蝴蝶般的飘动,脸上带着“完成”的喜色,我喊他:“长生。” 

  “恩?” 

  “你既然要一生追随燕云,不妨放开些心胸。他那样的人物是不会止于一人的。你求不到朝朝暮暮,还有长长久久。本就不是个狭隘的人,何苦委屈了自己。” 

  长生的身影凝住了似的,猎猎风中动也不动。 

  感情这种事情,永远是旁观者清。明明是个聪慧的男子,却发狠钻起牛角尖来。也许他终有一天会顿悟,但有人告诉他一声,花的时间要少些。 

  我还是喜欢他舒展了那双长长的飞扬的眉。 

  良久,长生低谓道:“慕容……” 

  “好耳力!不愧是草长莺飞燕长生。” 

  我身后传来的声音。回头一看。小赵。还有慕容楠、慕容桂兄弟。 

  11。 

  回到慕容府的时候是三日后的傍晚。我乘的马车从小门驶进,车轮辘辘颠簸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我有点感慨。还是回来了。 

  大哥可能是气昏了头了,居然派了两个儿子接我回来,左右不过家法伺候,难道我会畏罪自裁吗? 

  说不定直接赶出府去,倒省了一番皮肉之苦。 

  马车停下了。车门掀动,有人扶我下来。太阳已经落下脉脉余辉,光线暗了。眼前的门楣上乌金的大字也没了光彩,愈发深沉。 

  刑堂。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刑堂在府中极偏僻的一角,并不大,只是四面无窗,屋顶又高,酷暑的天气都有些阴森森的,更别提隆冬时节。长年没人进来,地面上长了青苔,砖头也发深黑色,俯下身来,能闻到铁锈似的苔藓味道。也许是经年不去的血腥味。 

  几只白惨惨的蜡烛亮着,是刑堂里不多的热源。而我的大哥,慕容家这一代的掌门人慕容玉堂,坐在正中的紫檀木椅上,混身散发寒气。两旁侧立着我三位侄儿。 

  慕容家的心法好像就是阴柔的功夫,大哥的内力真是深厚。 

  “居然还像没事人一般,你倒是越发得长进了。”我进了刑堂快一柱香了,大哥终于开口。想要我主动俯首认罪吧。 

  “此次我难辞其疚,愿接受惩罚。” 

  “难辞其疚?你说得倒轻巧!”大哥一怒,拍桌站了起来,“慕容家怎会有你这种丧德败行的畜生!小赵回来跟我报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弟弟,居然在强盗匪首的床上一脸的怡然自得!” 

  这是事实。看到大哥的震怒,我更佩服那人的计算。看看,这便是不肯低头的慕容人士做出的事。这便是那晚总总莫名行为的原因。 

  “如此泼天的丑闻,如果长扬会张扬开来,你要我如何解释?你把慕容家的百年清誉放在哪里?” 

  “请大哥给我一柄长剑,我愿自刎于祖先的灵位前。” 

  大哥稍平息了些,又复坐下。“你说,在燕子山庄的事情,可知错了。” 

  这便是要行家法了。家长问:可知错了?弟子答:知错了。问:可后悔?答:后悔。曰:知错便改,善莫大焉。于是家法伺候,由罪过轻重量刑。但慕容家的家法不见血不回头,便是从轻也叫人皮开肉绽,所以刑堂里总觉得有股子唳气。 

  “弟子知错了。” 

  “可后悔?” 

  …… …… 

  啪!大哥一掌拍在桌子上。一只紫檀的桌角滚落到我脚边。 

  “我问你:你可后悔?!” 

  我定了定神。“列祖列宗在上,弟子无违心之言。燕子山庄一行,弟子错了,丢尽了慕容家的脸,愿打愿罚,死而无怨。但弟子扪心自问,决不后悔。” 

  无人再说话,只有我的声音在刑堂里余音不散。 

  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几声吸气声。 

  大哥终于掀翻了桌子,带倒了桌上的蜡烛,屋里一片黑暗。 

  慕容楠上前捶背:“爹爹息怒。”乖巧的慕容桂已重新扶好烛台,点亮蜡烛。 

  怒极反笑,大哥的声音透着骨子里的寒:“好好,这就是我的好弟弟,爹爹临终前要我看顾的好儿子。楠儿桂儿,请家法来。” 

  一只乌木的托盘,上面盘着一条暗色长鞭。还有半盆清水,摆在旁边。 

  也不知鞭上沾了多少姓慕容的血。 

  “慕容铁衣荒淫无道,死不悔改,着家法三十鞭,祖宗祠堂思过三天。慕容檀行刑。” 

  我闭上眼睛。 

  有人脱了我的上衣,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 

  不冷。马上就会有滚热的东西流出来。 

  我的血。 

  一道撕心裂肺的痛从背上传了过来,全身的肌肉都纠结着,抵抗痛苦。奈何那痛太过强大,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倾轧着,摧毁着,很快就让我支离破碎了。第二道,第三道…… 

  伤口处是热的,血涌了出来。我甚至听见它们滴落到地上的声音。不知几鞭子了,模糊中只知道,那决不是普通的鞭子,就像长着狰狞獠牙的猛兽,每次从我的躯体上离开,都嘶咬着,带走些皮肉……是荆棘鞭吧…… 

  意识终于脱离躯体,漂浮了起来。原来这就是灵归灵,肉归肉啊。朦胧中看见那个绑在长凳血肉模糊的东西,随着鞭子落下颤着,却没有一点声音。 

  “二十九……三十。”施刑的青年收起鞭子,走过来探了探鼻息:“爹爹,他昏死过去了。从没人受过这么重的刑。那盆盐水……就不要……” 

  首坐上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你也要学学他的榜样,置慕容家的规矩于不顾吗?” 

  “檀儿不敢。”青年低下头,端起边上的半盆清水,一咬牙,泼在长凳上。 

  长凳上的人剧烈得颤动了一下,脖子猛的抬起来,停顿了片刻,又落了下去。隐隐听见一声叹息。终又归于寂静。 

  “一句求饶也没有,性子也算刚烈。”中年人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你们三个留下收拾干净,给他裹上伤,医治好了就送去祠堂思过。” 

  “是,爹爹。” 

  痛。全身的每个角落都像有无数的小刀,一下一下的割着,我可以想象白布下的伤口反卷着,经脉突突抽动,暴露出血管和粉红的肌肉,盐水的刺激让这一切的痛苦又放大了几倍。 

  我疼醒过来时,已经身在祠堂了,阳光从门缝、窗棱透进来,我刚判断出大概是中午,就又一次陷入昏迷中。如此反复数次,才真正清醒过来。 

  现在应该是半夜了,我俯卧在祠堂的几个蒲团上,身上披了件棉袍。饶是如此,冷气依然从身体的各个缝隙钻了进来,浑身冰凉,痛楚倒略轻了些。 

  祠堂里供奉着慕容家历代的列祖列宗,一只只灵牌层层叠叠环绕四壁,此时都看着我。 

  我眨眨眼。“各位祖先,打搅清眠了。请问我来了几天了?” 

  谁知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我想了一下。失血过多。需要补充清水。 

  罢了,现下到哪里找去?捱过三天再说吧。我试着一只手撑着坐起来,可刚一使劲,背上的鞭槽争先恐后的报告伤情。哪里能面壁思过,只好卧在地上算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夜色沉沉,像看不到边的绝望。受刑时好象有一阵子头脑不清楚了,恍恍惚惚中浮在半空,看带铁刺的皮鞭落在身上,竟感觉不到疼。似乎还听到后来有人说话,声音嗡嗡的。原来痛到极点会产生幻觉啊。 

  伤口传来一阵阵的疼,波浪一样,起起伏伏。想点快乐的事情等待天明吧。分点神疼痛也会感觉好些。 

  想什么快乐高兴的事呢?我想起四岁时就能背出一篇千字文,娘用微笑嘉许我。爹爹知道我今天要来,在他房里给我留了枣泥馅的甜糕。又想起曼娅出嫁前特意送我一只荷包,让我思量了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还有天冷时,那帮顽童们烤了热呼呼的红薯,忍着口水给我送来…… 

  都是曾经让我很开心的经历。不过,还是不要跟自己挣扎了。这一切相加,也比不过住在燕子山庄的那两个月的时间。 

  出庄时,还想着不如忘记,后来又一想,还是记着的好。有个极简单的小诗,是怎么念的? 

  人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燕云,受刑前我还想着你呢。想到胸口发烫,眼睛生疼,你叫我如何跟大哥说“后悔”?便是时光倒转重回到初遇那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拒绝你的邀请,又何况是已经发生了的回忆,我怎舍得用“后悔”二字轻易抹去? 

  如果我自己都否定了,那我将再也不能拥有那温暖的清晨,恼人的午后。 

  余生里,当我又想起你时,就不能有无悔无惧的眼回望过去。 

  不,我不会否定自己的心。 

  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谎言欺骗,也不管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真心,我只是明明白白的知道,我用了整颗心待你,再也收不回一丝一毫。就算你不要,我也没有办法。有些事情就像草籽听见春风,就发出芽来,到无边无际的一片,已成草原。若用刀斩,用火烧,表面荒芜,根系还紧紧的抓着泥土,一场小雨,一点阳光,又是一片草原。 

  我这么跟你说,你听得明白么?燕云,我很冷,你过来好不好?不要站在我面前笑。哦,都忘了,你很喜欢看我笑话呢。也许开始发烧了,我说话有点糊涂。我是说,我忘不了和你在一起时发生的一切,也不准备把你忘记。我会用我的余生思念你,但永远不再相见……如果我还有余生的话……燕云,很想问问你啊……你有没有一点……有没有一点点真心待过我呢…… 

  终于我又一次失去知觉,昏倒在寒冷的夜里。 

  12。 

  火高。水滚。热气冲开铜壶。 

  有人忙把壶从火上挪开,洗净的茶杯里搁好了茶,一吊沸水白花花的急滚直下,在杯中溅起带飞沫的水花。 

  养得一刻,揭开杯盖,辟了辟浮沫,一盏清香四溢的热茶端到我面前。 

  “二爷用茶。” 

  “先放在桌上吧。等凉一会儿再说。” 

  我俯卧在自己的床上,手上一本《歧黄》。房间里很暖和,因为在屋子正中支了个小火炉子,烤火取暖,也用来熬些汤药,结果我无论是睡了还是醒着,鼻端总是缭绕药香。 

  “思过三天”已是二十天前的事了,怎么从祠堂里出来,我全无印象。据讲当时我毫无知觉,面色潮红,眼眶深陷,全身滚烫,也不知高热起了多久。所幸无性命之忧,皮外伤也只好慢慢将养,隔几日用些生肌的药膏涂一遍,每天一剂消肿止痛的汤药。 

  这些日下来,我精神好了很多,背上的伤也愈合结痂,只是动作大了仍然疼得很,没奈何,还是以静卧为主养伤。 

  倒是行医之道让我颇感兴趣,反正也闲着无事,让小赵给我找了两本医书打发时间。 

  那天,就是小赵把我从祠堂里抬出来的,等我醒了过来,他已照顾我两天一夜。于是大哥让他留在我屋里,打理我的饮食起居。 

  明明是大哥的红人,平白的在我跟前进出,恐怕也是一肚子委屈。 

  我问他:“不如换个人吧?你一身本领,还是在大哥近前的好。” 

  小赵摇摇头:“大爷让我跟在二爷身边,我必伺候好二爷。再说我也略通医理,好歹比一般下人强些。” 

  “哦?”本就看他平日给我换药手法纯熟,原来果真是个大夫。“跟谁学的?” 

  “家里本是行医人家,家道中落,就跟了大爷。” 

  一句话教人无从接口。我转移话题。 

  “快过年了吧?”好象今天已是年二十八,但听不到小孩子们放鞭炮的声音。往年总有性子急的,等不到年三十,大白天的就零零星星的放了起来。莫非我记错日子了? 

  小赵恩了一声,“还有两天年三十。” 

  “为什么我没听到鞭炮声呢?奇怪。” 难道小孩子都忽然懂事了? 

  小赵看看我,考虑了一下才回答。“今年大爷脾气不好,各房的小辈都给大人管着,不敢造次,连下人们都轻手轻脚,生怕忽然犯了忌讳。” 

  呃……连累得全家都过不好年了。 

  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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