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梦明]+他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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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梦明]+他人事-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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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意思?」
「她要我继续活下去。我并非偶然获救,而是她救了我。」
「你们不是说好一起死吗?她为什么又要救你?」
穗场叹口气。
「这很难解释,你又不认识她……」
「的确很难。那么我先告辞了。」
女子开始动作。
「你跳下去,我也会跟在你后头。如果因此被世人误会是殉情,虽不愿意,也只好由他们误解了。」
「为什么?你不是要继续活下去了吗?」
「我已经吃下那么多药,你刚刚没看见吗?我的身体里已经充满超过致死量的药物了,因此不管怎么做,我只有选在今晚一死。」
「过分……真不敢相信……」
「以一个想死的人来说,你还真有精神呢。」
穗场苦笑。
「你在捉弄我吗?这样做有趣吗?」
「不是,只是我有一定要选在这里跳河的理由,而你似乎没有。再说我也看不出来你为什么要死。真的非死不可吗?不是为了什么歇斯底里或没意义的嫉妒吧?真的有什么值得一听的原因吗?」
女子动也不动,看来她似乎僵住了。
穗场抬头看看桥上的路灯。雪仍继续在下。无数的白雪在冰冷的灯光下闪耀,开始掩盖马路上描绘的中央分隔线。
「有啊……」
以黑暗为背景的女子小声说,低沉的声音中带有几分凄凉。
穗场感觉自己背后的汗毛直竖。
「我……医生已经宣布放弃治疗了。我全身的神经慢慢失去作用,已经无药可救,顶多只能再活两年,可是在那之前,我会先无法自己行动,上个月医生明白告诉我,三个月之内,管理运动方面的神经将会麻痹。」
穗场目不转睛注视着该女子,但女子没有看向穗场的眼睛。
「麻痹进展到无法行动的阶段,接着就是无法排泄,最后停止自发性呼吸,以植物人状态等死。在那之前,我的大脑很可能被摘除。」
「这……我该说什么好?」
女子摇摇头。
「什么都不用说……你应该懂吧?我并不希望你说什么。」
「恩,我懂。可是……这样妤吗?你看来还不像穷途末路到非得『今天』、『现在』、『在这里』自我了断,不如好好把握剩下能够自主行动的时间。当然我这么说也有几分请你让我先死的意思。」
结果女子发出干笑。
充满自嘲的味道。
「我说错了什么?」
「你真的什么也不晓得耶。注意到那边掉落的东西吗?」
听了女子的话,穗场看了看四周。
在女子站立的栏杆内侧的昏暗雪中,有个棒状物。
「你是说这根手杖?」
穗场将它拾起,那是盲人专用的白色手杖。
「我的眼睛早已看不到了。现在医院应该正在大骚动吧。要是被带回去,我不会再有机会跳河。对你来说跨越栏杆没什么,可是对我来说,光是这点就很吃力。」女子转向穗场,彷佛正在看着他。「我和你一样,我男朋友前天死掉了,因为意外。我已经不想再多说了……」两人沉默伫立。
这期间寒风吹过好几次。
「伤脑筋……」
穗场喃喃说完,伸出手杖轻轻碰了下女子的肩。
「我已经不需要,用不到了。」
「你这样子令我很困扰,我也已经活不成了啊,手指不断在痉挛。」
「你不要在这边死!去其它地方!拜托!拜托你!」
穗场的膝盖当场跪地。
「怎么回事?」女子近乎惨叫的喊出声。
「药效发作了,现在双腿无力,哈哈……」
他就地瘫坐。
「别这样!我不管!你爬不动吗?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去不知名的地方等死!」
「哈哈,说什么蠢话……」
穗场缓缓躺倒在雪中。
冰冷的雪冻住他的脸颊。穗场抬望天空一会儿后,缓缓闭上眼睛。
「我开始想睡觉了……」他自言自语小声说。
耳里听到白雪降下堆积的声音。突然有个冰冷的手指碰着他的脸,下一秒穗场感觉到激烈的摇晃。
「喂!要不要紧?振作点!」
他睁开眼睛看到女子的脸。
女子靠着手的触感越过栏杆,回到桥上。当然她的眼睛看不见,却半紧咬牙根拚命叫唤。
「你怎么过来了……」
「你听好!」女子双手捧着穗场的脸,靠近说:「我把你搬到桥的另一边帮你叫救护车,相反的,你别打扰我自杀,拜托,我真的很想死,求求你。」
女子说着,鞠了好几次躬。
「我也想……」
「你还不要紧,你的选择比我更多。」
「少自作主张了!」
结果女子把穗场的手拉进自己的衣服底下。温热的肌肤温暖了冻僵的手。
「你做什么?」
穗场想抽回手,女子却握得更紧。
「我感觉得出来你还想继续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更棒的女孩。」
女子的体味顺着掀起的衣服扬起,传到穗场的鼻腔。那是股勾起人温暖回忆的怀念味道。
「笨蛋,这样你会感冒。」
「我还会在乎吗?」
女子笑了笑。
穗场的手开始动了起来。
脱离女子的手,靠自己的意识移动。刚刚指甲一直碰触到女子的胸部,穗场伸手握住柔软有分量的乳房。
「唔!」
女子轻声惊呼,但没有排斥。
穗场的眼睛看向女子看不见的眼睛,两人注视着彼此。接着穗场轻轻抽出手。
女子深深叹息。
即使把手插入雪中,穗场还是可以感觉到指尖残留的温暖。
「你男朋友是怎样的男人?」
「普通人,真的很普通,却是全世界最棒的人。」
「你似乎很后悔没和他上床?」
「喂,够了吧?我们过去桥那边吧,然后打手机叫救护车。」
女子打算扶起穗场,他却抵抗。
「不好意思,我不搭救护车。」
「为什么?」
「我要杀了你。」
「什么意思?」
「说来丢脸,我的口袋里事实上另外有一瓶解毒剂。等我喝下解毒剂,恢复精神,再把你抛弃在栏杆旁边。」
听到这番话,女子的表情顿时开朗了起来。
「你说真的吗?」
「是的。我只有一个条件,如果你决定不死了,我希望你当场明白说,即使我已经领着你到栏杆旁了也没关系。你答应我这项条件,我就帮你自杀。」
「好。」
「我现在真的很痛苦。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除了我女朋友之外,从来没有人肯定过我。可是我的心此刻却感觉很温暖,因为有你在。你刚刚的举动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待。」
「我不觉得你是那么自卑的人,你穿的衣服质料高级,还使用古龙水,一定很讲究仪容。你从事什么工作?」
「……神经科的实习医生。我父亲经营一家综合医院。」
穗场小声说。
女子一瞬间有些吃惊,旋即又恢复黯然的表情。
「你的症状,我想应该属于提克里斯氏症的次种(注35)。那的确是不治之症。」
「病名太复杂了,我记不住,只听说叫作『神经坏死症候群』。」
「那是日文名称。你的病欧美人研究得更热烈。去年获得世界级权威大奖詹纳奖(注36)的,正是比利时研究团队关于提克里斯氏症的相关研究报告。将来透过治疗,有百分之百痊愈的可能。」
听到穗场的话,女子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也对。我先喝下解毒剂。」
穗场从口袋拿出迷你瓶子,一口气喝光。
「喝了吗?」
「恩。」
「好多了?」
「要再等一下。」
女子伸出手指在雪地上写字。
「诗织……」穗场把她写的字念出口。
「我的名字。」
「我叫英一。好,已经没事了。」
穗场牵着诗织的手扶她站起来。
「好冰喔。」
穗场说着,对诗织的手哈气。诗织默然接受。
「你真温柔。你的女朋友之前一定很幸福。」
「我根本没能给她幸福……我太软弱了。」
诗织在穗场的引导下跨过栏杆;栏杆另一侧有个宽十公分左右的突出平台,穗场告诉诗织脚要朝哪边、怎么摆,让她稳稳站在平台上。这段期间,两人的手一直紧紧交握。
诗织的手无心发抖。
「你还是决定要跳吗?」

注35:提克里斯氏症之次种:此为作者虚构的病名。此种神经萎缩疾病在台湾称作「运动神经元萎缩疾
病」,与渐冻人的「肌萎缩性侧索硬化症」(ALS)类似,不过前者是神经萎缩,后者是肌肉萎缩。此症早期症状轻微,可能只是末梢肢体无力、肌肉抽动及抽搐,容易疲劳等一般症状,渐渐进展为肌肉萎缩与吞咽困难,最后产生呼吸衰竭。如经判别是神经萎缩,目前有治疗成功的案例。
注36:詹纳奖,虚构的奖项。詹纳是爱德华?詹纳(Edwafd Jenner1749…1823,英国医生,以研究及推广牛痘疫苗,防止天花而闻名,被称为免疫学之父。

穗场问。诗织没有回答。
「明天应该不会再下雪了。」
「英一……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诗织……去我父亲的医院接受治疗吧?」
「你在说什么……」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所以……我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
诗织抬起头,看不见的眼睛回望着穗场。
「不可能。」
「可能!我会试着说服爸妈,所以……请待在我身边。」
「别说傻话了!我的眼睛看不见,只会成为你的负担啊!」
「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这样就够了。」
诗织碰了碰穗场的脸颊,发现他正在流泪。诗织有点喘不过气。
「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你这种人……」
「我或许很蠢、或许很笨,但我宁愿当个笨蛋!」
两人一瞬间放开交握的手,诗织往半空中倒去,下一秒,穗场伸出双臂牢牢抱住她。
「对我说好!告诉我你愿意待在我身边!只要你活着这段日子,只要这样就好!」
诗织说不出半句话,一阵阵涌出的泪水让她哽咽。
「说你愿意!」
穗场的话让诗织脑袋中某个东西弹开,她不自觉点头。
「……我愿意。」
穗场抬起头。
「你说真的吗?生日快乐,诗织,我爱你。」
「谢谢,英一,真的谢谢你。」
两人的嘴唇自然而然地贴近……的时候。
穗场的手机突然响起。
「啊,喂?」
穗场的身体离开诗织,背对着她开始讲电话。
「你看到了?小笨蛋!才没有接吻咧!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做做样子!」
「你在做什么?」
诗织的声音在颤抖。
「啊?讲手机,是我女朋友,她用望远镜从那边的大楼看着我们。我很想看人濒死的样子,才搬到那幢大楼。后来渐渐觉得只是看很无趣,于是开始玩起游戏,随便乱说一些话,让准备自杀的人燃起一丝希望后,再度把他们推入万丈深渊。临死前,人都非常单纯好骗呢……」
诗织的脸色变得深沉黑暗。
嘴里发出噗吱一声,舌尖咬断了,鲜血从嘴唇流出来。
穗场从口袋拿出数位相机,对着诗织按快门。
「呵呵,这表情超棒的。」
下一秒,在穗场的相机闪光灯之中,诗织带着愤怒的表情,摆出十字架的姿势往后仰躺,消失在栏杆处。
一会儿后,遥远的下方传来水声。
穗场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收起相机,边讲电话边走开。
「哎呀,真是好骗,这回的家伙也完全中计。恩,只是得了不治之症的家伙。跟你说没亲到啊!没有!思,好,改天带你去迪斯尼乐园……」
栏杆上诗织的小手印,后来也在朝阳中融化殆尽。

老虎的肉垫是消音器


在我犹豫时,冈哥说了句:「带她去动物园吧。」
「为什么是动物园?」
「和子对吧?五班的?和子的话带去动物园准没错。有什么不好?反正很近啊。」
「可是,动物园会不会太突然?不是应该去看个电影或去迪斯尼乐园?」
「动物园一定没错,相信我。」
高中时代,冈哥对于我和长渕来说,是无可取代的重要伙伴;他身材高大、脑袋聪明、拳头硬;挨他一拳,会痛入头骨。
于是我照冈哥所说,邀和子到学校正后方的市立动物园去。
「如何?」
隔天,冈哥一问,我比了个胜利手势。
「很顺利吧?」
「我们接吻了,也摸了她的胸部,虽然只是隔着衣服。」
「太好了。」
冈哥鼓起鼻孔开心殴打我的头。真的很痛,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打得那么用力,不过看来不像在生气,我对他嘿嘿笑了笑,就当他是在为我「祈福」。
顺带一提,「祈福」这字眼是我过世爷爷的口头禅,当我想用点特别的说法时,就会想到它,可是说出口八成会被嘲笑,所以我只想在心里,嘴上不讲。
在聊这话题时,长溯走过来,出乎意料地也说他要去约会。
对象是三班的千佳。他同样为了不晓得去哪里约会而伤脑筋。
「去电影院。」冈哥说。
「为什么不是动物园?」
「因为对方是千佳啊,干佳的话就去电影院。」
「喔,好,就去电影院。」
「等等,为什么和子就是动物园,千佳却是电影院?」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摸到胸部了?」
「恶!阿茂,你已经进展到胸部了?」
「你的意思是约会对象是我,所以适合去动物园吗?」
我罗哩八嗦地追根究抵,惹得冈哥不耐烦地突然一举打向体育馆墙壁,发出一声巨响。我下意识庆幸那一笔不是打在我的脑袋上。
「因为和子是笨女生!笨女生只能带去动物园!笨女生喜欢动物!没办法和笨蛋沟通也无所谓,只要让她看看老虎、猴子,就能够有机可乘!女孩子的下体会像平底锅炒过一样变得很湿!」
「和子的确是笨女生。千佳一年级时,数学曾拿过七十分喔。」长溯一副了不起的模样说。
「知道了吗?和子很湿,很湿的女生最喜欢动物了。」
冈哥这么说完,长渕也附和道:「和子很湿。」
我哭了。没错,隔着内裤轻轻摸到和子的下体时,的确很湿。
这是高中二年级的事。毕业后我们开始工作。我在名为「宫城屋」的中华料理店工作,老板听说是从上海修业回来。长渕继承家里的文具店。冈哥则在HOYOTA汽车工厂的生产线上班。冈哥说他的工作是制作自用车的车身外壳。休假日偶尔见面时,感觉冈哥充满社会川的一板一眼,很有精英的架式,有点恐怖。当我挥舞着中华炒锅、长渕对小学生推销橡皮擦时,冈哥正快速制作国家经济根基的汽车车身外壳。工作的伟大程度硬是不同。
我喜欢长渕也喜欢冈哥,因此很为他们高兴。感觉冈哥好像也连我们的份一起为国家效力。
「这叫作『汽车普及化』。」
冈哥傍晚来到居酒屋,就不断大谈日本汽车如何支配全世界的话题。咕噜噜大口喝下啤酒的姿态完全像个大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同班同学享用日本酒的模样。他点了「热焖(注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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