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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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5期-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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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贪婪的﹐无分巨细﹐林肯公园的最新专辑﹐还有黄立行。三十多岁的男人﹐如何欣赏黄立行。 
  她如同考古学家﹐在这些唱片里深深挖掘下去。 
  她终于发现了他的专一。 
  箱底。一盒打口卡带。封面上一双婴孩的眼睛俯视苍生﹐湛蓝的海水与美钞。 
  Nevermind; 涅盘的第二张专辑﹐1991年发行。 
  这盒卡带与另一些磁带和CD用透明胶带捆绑在一起。 
  她有了一些预感﹐她将胶带拆开﹐果然。一盘托福听力磁带﹐标题被划去﹐用圆珠笔手写的花体﹐Bleach。 
  她也是从这张Bleach认识了科本﹐神一样的柯特?科本﹐将她的心与他倏然拉近。科本是他们学生时代共同的摇滚辅导员。 
  Incesticide﹐FROM THE MUDDY BLANKS OF THE WISHKAH。她只闻其名的In Utero﹐各种版本﹐包括翻版。Unplugged in New York如伤花怒放; 他用粗头签字笔草草写下﹐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fade away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科本用一把猎枪兑现了诺言。 
  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如潮掌声之后﹐悲凉的一声叹息﹐了无生意。 
  她开了音响﹐将这张Unplugged放入碟仓。 
  他回来的时候﹐听到黑暗中吉它轰鸣﹐声嘶力竭的绝望哭喊。他打开了灯﹐看见她坐在地板上﹐泪流满面。 
   
  她拥住他﹐说﹐我要对你好。 
  他看这女人疼惜的眼神仿佛对着易碎的瓷器﹐不知所措。 
  他忽然微笑﹐他说﹐没错﹐我们都是苦孩子。 
  他不知道﹐她已经默默为自己的以往划下一个句号。 
   
  他从浴室里出来﹐看她正端出热气腾腾的一煲汤。打开来﹐是翠绿的一层﹐她说﹐这是她力所能及的护国菜。因为没有番薯叶﹐所以用莼菜代替。草草而就﹐上汤是浓缩的罐头﹐火腿末以德国咸腿充数。至于他日思夜想的粿条汤﹐做法尚待钻研﹐只好留待他日。 
  她是轻描淡写﹐甚至语气清冷﹐他心里却有些汹涌。他喝了一口﹐轻轻皱了眉头﹐却将她揽过来。她闭着眼睛在他胸前描摩﹐他感觉到她的手指﹐精确地沿着红色印记的轮廓滑动。他明白﹐对于他﹐她已经烂熟于心。 
   
  她明白﹐要成为一个好主妇﹐她尚有许多功课要做﹐虽然这主妇的身份﹐是在编制之外。 
  她知道她今后生活的主要内容﹐将会是悠长的等待。而等待的质量﹐取决于等待的过程。 
   
  她认识了这个小区里的其它一些女人。 
  他们和她一样年轻﹐在一样空阔的大房子里﹐等待一个或老或少的男人。他们中有运气好与运气不好之分﹐但是都和她一样有名无份。 
  她和她们友好﹐但在心理上却无法认同她们。 
  这反映在她对她们普遍的生活方式上的拒绝﹐她尘封了小区物业赠送的美容金卡。她拒绝了她们向她发出的种种邀请﹐打麻将﹐或是做FACIAL。 
  她唯一感兴趣的﹐是他们烹饪的技艺。她发现所有的电视烹饪节目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这让她们受宠若惊﹐因为她家里的陈设与她的谈吐﹐她们断定她是个有文化的人﹐这对她们构成吸引。所谓文化﹐使她区别于其它的女人﹐却无法使她更女人。 
  她们乐意帮她﹐或者说﹐塑造她。她们告诉她﹐女人要留住男人﹐先要留住男人的胃。有人插言道﹐报纸上都说﹐是女人的一煲汤﹐降低了广东省的离婚率。这女人说完﹐众人全都沉默下去。她们所煲的汤﹐却正是用来瓦解婚姻的。 
  她想﹐即使生无可恋﹐这世界至少还有饮食男女支撑着。 
   
  她的厨艺精进。 
  她很吃惊自己表现出的急功近利。对于川菜﹐她靠的是记忆与悟性﹔粤菜﹐来自与实践与菜谱﹐以及数次去名食肆的微服私访﹔潮州菜﹐她心怀叵测地与一个曾在汕头开过饭馆的女人成了暂时的知交。 
  他开始在下班前向她打听晚上饭桌上的内容了。 
  他盛赞她水准的突飞猛进。她说﹐不必夸得这样猛﹐让人骑虎难下。万一她有一日懈怠了﹐很有退步的可能。 
  他一笑﹐说﹐这倒是有个励志的好办法可以借鉴。 
  她问他是什么。他说在巴黎﹐有本美食权威杂志《米其林指南》。包装粗陋的红皮小书﹐却是全法国烹饪界的悬梁宝剑。它公布的年度餐厅星级检查报告让所有当红大厨如履薄冰。加颗星声誉鹊起﹐减颗星名声扫地。好多名厨﹐像是伯纳德?鲁卡索﹐就是风闻当年被减去一星﹐不堪批评重荷﹐在家里……他停了停﹐她急急地问﹐怎么样了?他靠近她﹐将手掌比着她脖子一划﹐嘴里卡的一声﹐说﹐引咎自杀了。 
  他呵呵干笑两声﹐说鲁卡索当年是米其林一手造就的大师模板﹐这就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看着她的脸沉了下来﹐他们都意识到这个故事的不好笑之处。 
   
  他洗了澡﹐在她身边呼呼睡去了。 
  他的睡相坦然而放纵。这使他真正象个婚后的男人。 
  他在她身边这样睡﹐让她感动。虽然她发现﹐最近饮食似乎转移了他对男女之事的兴趣。他每天从市中心驾车回来﹐经过关外﹐回到他们的家﹐要一个小时﹐他有理由疲倦﹐理直气壮地睡过去。 
   
  对于他﹐她有一种自知之明﹐或者说﹐其实是一种自尊。她不想对他作太多改变。这和很多女人不一样﹐因为改变对方或多或少意味着占有。 
  是关于权力与惯性的抗衡。 
  她对他的改变﹐更多似乎是出自喜好﹐或者说﹐带有游戏的成份。 
  在他生日那天﹐她换去他放在浴室里的NO。 1高夫古龙水﹐也换去了他数年盈身的烟草味道。大卫杜夫的Cool Water﹐她喜欢它是因为这款男香散发出的类似于洗衣粉的清凛气味﹐这使他更加象个被精心照顾的家常男人。 
  他愉快地接受了这些改变。 
   
  而她自己的改变﹐则是天翻地覆。这当然是不得已。 
  大把的让她不知所措的时间。 
  她办了一张电影租借卡﹐重温被他培养而成的新喜好﹐补习她曾经想看或者来不及看的片子。 
  炉上炖着一盅老火乳鸽﹐一套老电影经典看去三部﹐到了《太太万岁》﹐已经是日暮时分。张爱玲的编剧﹐让她新奇。这个女人的聪明与机心﹐似乎全用在化悲痛为力量。一旦插科打诨﹐未免有些言不由衷。 
  在片子的末尾。她想做妻子的做到了这样八面玲珑﹐倒实在是失去了兴味。妻子好比是家里的座钟――岿然不动﹐也有钟摆在左右逢源﹐这是因了地位的稳固。而外室却不同﹐所以她就很理解了上官云珠所扮演的角色﹐那份刚烈﹐其实是没有办法﹐因为她要讨生活。 
  她不期然地想起那个追她到穷途末路的女人﹐她在做什么﹐是偃旗息鼓﹐还是按兵不动。 
  这时候有簌簌的风进来﹐斜阳将她的身形长长地投到了窗帘上﹐像是困在皱褶里的一只鬼影子﹐那影子动了动﹐仿佛一味要挣脱下来却挣不开似的。 
   
  陆妮隆重地向她推荐蔡明亮所有的电影。陆妮说﹐想要爱情万岁﹐必须步步为营。 
  陆妮是这个小区唯一了解她底里的女人。她很惊讶自己与这个女人在短时间里几乎形成了推心置腹的关系。她后来想﹐一个有事业的女人对她构成的吸引力竟如此之大。陆妮的事业是一间音像租借店﹐名为「物质生活」。 
  陆妮和她的另一半为了理想各自离婚﹐走到了一起﹐婚后他们又迅速地实现了分居的格局﹐并时而小聚﹐如甘如醴。陆妮说﹐与其合久必分﹐不如若即若离。她对这个颠覆三国定律的女人心存敬畏。 
   
  晚上﹐她和他谈起这个女人。 
  他没有谈话的兴趣﹐胃口似乎也并不好。 
   
  晚上﹐看《康熙来了》﹐她对他说﹐这个叫小S的女主持人将要奉子成婚。嫁入豪门﹐将来少不得人前显贵﹐背后受罪﹐不过﹐也总算修成了正果﹐熬到了头。 
  她当然是无心的﹐却感到他的肩在她膝盖上抖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去了浴室。 
  他裸着身体出来﹐身上还有淋淋的水。她惊讶地看他﹐想他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是好看的。 
  他站定﹐水从他的发间沿着脸颊流下﹐积聚在锁骨﹐一汪泉似的喷薄了。沿着他胸前赭红的岛﹐沿着脐﹐沿着他男性的丛林。他坚硬起来。这让她些许地不适应。 
  然而﹐他从沙发上将她抱起来﹐抱进浴室﹐他打开水龙﹐他吻她﹐噬她最敏感之处。他将她湿透的衣服剥裂﹐他的的浪漫与粗暴都让她不知所措﹐她竟然挣扎。她挣扎﹐他用最炽烈的目光喝止她。她醒悟﹐他们没用任何避孕措施。你疯了﹖他对她的提醒充耳不闻﹐他进入她﹐有些歇斯底里。她腹背受敌。 
  她败下阵来﹐她认真地看他﹐问他﹐你疯了﹖ 
  他用英文答她﹐恍若自语﹕Who cares? 
   
  她思量再三﹐将他的反常告诉陆妮。 
  她问﹐他是不是觉得亏欠了我﹖ 
  陆妮﹐摇头﹐幽长地笑﹐如阅人无数的女巫。 
  她回忆﹐他的慷慨激昂里确有自绝后路的悲壮。她心下一暖。 
   
  陆妮拈出一张盘片给她﹐蔡明亮的新片﹐很有教育意义。记着﹐无非男女。 
  《天边一朵云》。依然对水念兹在兹。 
  她其实是﹐喜欢蔡明亮的﹐喜欢他的缄默﹐无知觉地性感。只是﹐她受不了看男人的臀﹐在女人身上机械地耸动。而又是李康生﹐那个叫小康的男孩子﹐一路跟着蔡明亮缄默下来﹐现在成了男人﹐缄默地与女人做爱 。 
  为什么没缘故地歌舞。姚莉﹑葛兰﹑张露已作故人﹐原本形散神不散﹐因了蔡明亮﹐终于魂飞魄散。 
  好在影片的末尾﹐还有白光。 
  白光是块盘石﹐举轻若重﹐The Wayward Wind﹐美国乡村音乐脱胎来的旋律。 “独自守岁月,花开又花谢,他把那光阴费,孤单影不双,虚度好时光,像云样飞,像风轻吹。”本来轻而又浮的东西﹐硬是被白光的一把嗓音压了轴。 
  白光。她第一次知道白光的名字,是从白先勇的小说里,《东山一把青》。 很想领略一下什么叫做懒妇式的孟浪。 终于找来唱片,听了后,止不住的震惊。 妖冶的外壳下,浸透惨烈的意味。仿佛行将从良的风月女子,令人扼腕的痛定思痛。 
  思想白光该是个何等风情独具的女人 极偶然的,她在《万象》上看到了一篇专访。 风华正茂的白光,长着一张男性的脸。 95年,年过古稀的白光去了香港,出席香港电台「中文金曲颁奖典礼」。还没开口,台下已是唏嘘一片。 
  奇女子﹐也总要老过去。她残忍地想﹐不如风风光光地谢幕﹐然后戛然而止。 
   
  他们吃饭﹐看电视﹐看书﹐做爱﹐一如既往。 
  他依然健忘似的﹐他对性事积极起来﹐他对避孕的懈怠态度如挣脱了脚镣的勇士。她不再提醒他﹐心照不宣。 
  夜半﹐他睁开眼睛。看电视屏幕上那个叫阿部定的年轻女人﹐手里举着情人的器官﹐血淋淋地笑了。 
  大岛渚是陆妮的新推荐﹐一轮又一轮的欢爱救赎。 
  她模仿电影中的景象,也是赤裸着﹐头发遮住了脸﹐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她突然用力握着他身体的中段﹐嘴里喀嚓一下。他夸张了自己的惊慌﹐说﹐音像店的女人在荼毒你﹐我要她偿命。 
  她听他捏着嗓子鬼哭狼嚎﹐她大笑﹐眼中闪着喜悦的幽光。这时候﹐他却真正感到恐怖了。 
  他说﹐别闹了﹐睡吧。 
   
  这天早晨﹐他告诉她﹐董事会决定调他回香港总部任职。 
  她在做早餐﹐机器里的咖啡豆一阵欢跳﹐沉默下去。 
  他说﹐现在这里的分公司已上轨道﹐安定团结﹐不再需要他了。这里的总经理是他岳父世交的公子﹐是个容易起贰心的厉害角色。他明里是物流部经理﹐实际却担任了卧底的责任。知道的说他是万众瞩目﹐实际却是总部用来瞩目万众的。 
  她说﹐你可以早些说的。 
  她看他手里的叉一凛﹐盘子里的荷包蛋流出了金黄的汁液。 
  他说﹐我每星期都会回来﹐至少一次。 
   
  下一个周一,她睁着眼睛﹐独自一人躺在大片的黑暗里。远处有潮声﹐地板沁凉如水。她自导自演﹐任凭幻觉将自己浮起来。 
  电话响起﹐她跌落到地面上﹐有疼痛感。她知道是他。他说﹐喂﹐睡了么﹖这时候她听见那头有女人的声音﹐简短昂扬﹐电话挂断。 
  她躺下﹐继续漂浮。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阳光在地板上斑斑驳驳地跳动。她想,它们在跳,也许是因为很远的地方有一棵树,是树的影子在动。 
  她走到露台上﹐天还没有亮透。有些光冷冷地在她身上流淌。她远远地望过去﹐知道他已经走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 
   
  陆妮说﹐你的蜜月结束了。 
  她其实有些后悔打电话给陆妮﹐这违反她一贯的原则。她认为她和这个女人友谊的产生来自于旗鼓相当﹐她不甘示弱。 
  这时候﹐她的房间里萦绕着快餐面的防腐剂味道﹐地板上倾倒的酒杯里是隔夜的红酒底子﹐如干涩可疑的血迹。 
  陆妮手脚利落地为她收拾残局。陆妮的羊绒衫颜色大开大阖﹐在她眼前缭乱。 
  她站在盛装的陆妮面前﹐支楞着身体﹐眼神空洞﹐像是大号的睡衣芭比。 
  陆妮啪地打开一瓶GUNIESS﹐递给她。这种黑啤的苦涩﹐有违它麻醉世人的初衷﹐是她领教过的。陆妮将手中的一瓶大口地吞咽下去﹐对她亮一亮﹐瓶底泛起春光似的白色泡沫。 
  她也一饮而尽﹐说﹐多谢打救。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靠自己。陆妮义正词严﹐一波三折地回答了她。 
  她终于笑﹐真有你的﹐《国际歌》给念成了三句半﹐欧仁˙鲍狄埃死不瞑目。 
  陆妮在她的衣橱里一阵乱翻﹐拎出一件枣红色的秋装﹐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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