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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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九十九-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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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了解了,但也更迷惘了。 
  “我有的是钱。钱没什么,但钱一多,团结就是力量。”王董努力从悲恸中挣扎爬起,有点乱用成语说道:“有些人活着对国家社会好,有些人,则是死掉了对国家社会好。我想了很久,失眠了好久,终于下了这个决定。” 
  “——你打算?”我拿起杂志,将汪哲南一掷千金的照片对着他。 
  “为民除国贼。”王董像是个慷慨赴义的烈士。 
  我的天,这个台湾境内最有钱的企业家,居然坐在我对面硬生生成为了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烈士。 
  而我,一个杀手经纪,真的要淌进跟政治有关的丑闻里,让原本就浓得化不开的丑闻加上血腥的企业暗杀丑闻吗? 
  “王董,你这个想法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我用说话掩饰我的心烦意乱。 
  “五天前。”王董想都没想。 
  是啊,你也足足派人盯了我五天,搞得我心神不宁。 
  我说过,我是一个杀手经纪,上门的生意没道理双手推挡回去。但要命的是,我的委托人的脑子似乎不大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牵涉到政治的暗杀后果往往让人难以忍受。寻常的无良立委也就罢了,总统在上次大选前挨的那一枪不知道是哪个脑残白痴干的,国安局没日没夜监听打探,差点把正个职业杀手界翻了过来,险些查到我头上。 
  “王董,你有两件事情必需知道。” 
  我无法推单,但总能迂回提醒一下我义愤填膺的委托人。 
  “说吧。” 
  “对你来说,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鸿塑集团。” 
  “你知道如果你买凶杀死钱总统府秘书长这件事曝光,对整个鸿塑集团的打击有多大吗?”我随便说道:“股价起码连跌一个月,这是不是危言耸听王董比我更清楚。” 
  “不可能。”王董斩钉截铁。 
  “喔?” 
  “我相信九十九先生,一定不会让我身处险境。”王董非常严厉地看着我:“若非看中你的专业,我也不会把这么艰辛的任务将给你。” 
  好吧,我只能举双手投降。 
  这个父亲想要替死去的儿子做点好事,于是把小爱升华成大爱,为台湾除国贼。好,真是好得聒聒叫、别别跳。 
  你精神失常,我也没好到哪去。 
  我叹了口气。 
  “第二,汪哲南已经被检调单位带走,你知道要杀掉汪哲南有多困难吗?” 
  “派几个不要命的杀手去看守所干掉他,或是买通几个卡债高筑的警察在看守所把他吊死,虽然过程辛苦了点,” 
  这种做法,真的是非常正义啊——真想这么挖苦他。 
  “没有不要命的杀手,也没有那么白目的警察。”我循循善诱,说道:“数字周刊不都写了,调查局声称要拿汪哲南的名字重新擦亮调查局的招牌,你想,汪哲南身边现在有多少个调查局的干员,正拿着桌灯照汪哲南的眼睛,照得他眼睛都快瞎了,什么都要招了。”两手一摊,补充道:“我从事犯法的行业,但我也从不藐视法律偶而发挥的那些作用。” 
  “九十九先生,你太天真。”王董很不爽。 
  “啊?” 
  “依我看,汪哲南现在在看守所里多半是在吃鱼翅,啃鼎泰丰的小笼包——那些东西还是调查局局长跪在地上喂他的!”王董怒目而视,仿佛汪哲南就坐在他面前。 
  “总之这个案子全国瞩目,不是说干就干的。”我苦笑。 
  “叶素芬那个案子不也全国瞩目,还不是照样被月给杀了。”王董双手抱胸。 
  “说的好,其实汪哲南如果继续再祸、国、殃、民下去,迟早会排上月的猎头网站,你又何苦自己花钱把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给干掉?不必嘛!”我已经数不清自己苦笑了几次。 
  其实我很清楚,汪哲南这种程度的败类,要排上月的猎头网站还差了一百光年。即使是在野党的死忠支持者,也没有被洗脑成集资除掉一个贪官的程度。 
  “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王董用拍板定案的语气说道。 
  我也不想争论了。 
  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付不起的价钱。我们的行话。
 
 
4
 
  “这个单子我接了,不过做生意要拨算盘,王董,多久以内成局?” 
  “两个礼拜。” 
  我闭上眼睛,快速在脑子里将旗下的杀人高手快速浏览了一遍。 
  太艰难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根本不够。 
  每个杀手都是人,都有极限,要在这种困难的环境杀掉汪哲南简直不可能。即使是月,也得花上好几个礼拜观察叶素芬的缝隙,还有传言月在那次行动中受了重伤。每件事都有他的代价,引述自欧阳盆栽的经典名言,绝对不假。 
  倒吊男?不行不行,他太胆小,也太保守。 
  三个月小姐?哀,我看不出美人计在这种情况能派上多少用场? 
  鬼哥?不行,他太老了。他虽然有天分,但毕竟还是个生手。 
  龙盗——绝对不行。他老觉得自己是蓝波,才会把线上游戏上俗烂国中生等级的命名拿来当艺名。把这个单子交给他,肯定一大堆无辜老百姓一起送命。 
  将军——NO WAY!他是着迷大爆炸的疯子,会想到他我真是疯了。 
  不夜橙?他是很可靠,但杀得了目标,却不见得有逃出去的方法。 
  隐藏在记事本里的所有名字跑马灯在我心底转了圈,各有各的优秀与缺点,但重点是,他们的极限都不足以跨过重重封锁,抽干汪哲南的呼吸。 
  还是玩组队?像Mission Impossible一样将几个不同才能的杀手凑在一起,团队合作想办法杀死汪哲南?没有意外,我的脑中闪过蓝调爵士以压力辅导的角色进入看守所,与汪哲南私下面谈的画面。说来说去,还是只有蓝调爵士才有办法、或者是身分做到。如果蓝调爵士需要帮手,我再提供人选吧。 
  “也行,不过我需要一个月。”我在杂志上写下一个数字,倒转给王董看。 
  “不行,汪哲南这种垃圾多活一天,台湾就会多乱一天。”王董连看都不看。 
  我有点火大。 
  “两个礼拜也行,只要你开一张一亿元的预付支票给我,我花十天从中东走私肩负式针刺飞弹过来,再花三天请高手操作飞弹,抓时间从附近高楼直接毁掉整间看守所,碰!一下子几十个调查局干员跟警察跟着汪哲南碎得到处都是。” 
  我瞪着王董,这是我第一次跟客户这么说话。 
  王董本来就要出声答应,但看我的脸色不对,终于还是按捺住,勉强说道:“好,一个月就一个月。你要的数字我立刻填给你。” 
  拿出支票,王董写了一个大约两倍的数字。 
  我收下,将塞满报章杂志的皮箱阖起,回给正义感十足的王董。 
  鸿塑集团想要成为世界级企业要忙的事可多,大忙人王董却没有立刻起身就走。他的眼神透露出他很介意我刚刚的态度,实际上我也在反省自己的失态,尤其是看到王董在支票上写的数字后。 
  “杀了执政党的贪官,你一定以为我是倾向在野党的吧?”王董皱眉。 
  “不。”我失笑。 
  “所以,再给你一张支票吧。”王董又掏出一张支票,随意写了个数字。 
  我看着支票,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收。 
  “在野党的爆料王邱义非,也请你多多关照了。” 
  王董非常认真地说:“这次国贼汪哲南栽跟头,爆料王邱义非功不可没,但我也彻底研究过了,台湾政坛的是是非非塞满了整份报纸,搞得老百姓对政府失去信心、股市一蹶不振,这个爆料不经严格采证的政客要付一半责任。” 
  我都说不了,你想宰了一只老虎我也不会认为你是在替羚羊出头啊。而且,你对杀掉汪哲南的理由采证也没有高明到哪去。 
  不过我会点头。 
  于是我点点头,又点点头。 
  然后又点点头。 
  “有句话说得好,政治无赖汉最后的堡垒,就是爱国。现在爆料王可以鞠躬尽瘁了,他唯一还能报效国家的方式,就是提早进拔舌地狱。”王董振振有辞,正气浩然的模样完全不容我质疑。 
  “的确如此。”我欣然。 
  我说过一百次了,上门的单子没道理不接,该拿的钱没拿,运气会变差的。重点是,这个自以为是的爆料王好杀多了,一天之中随便都有五六十次待宰的缝隙。 
  “为了避免汪哲南的事情变得更复杂,我会把爆料王排在汪哲南之后。”我收下支票,笑笑:“王董慢走,一个月后等着看报纸吧。” 
  王董满意离去,我看着他肥大壮硕的正义身影打开门,突然想起一件事。 
  “王董!”我站起来。 
  他一手扶着门,一只脚踏着门槛。 
  “如果我发现自己被监视了,我会撕掉你的支票。”我微笑,但严肃。 
  王董微微点头,气宇不凡走了出去。 
  我坐下,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 
  烫手山芋。 
  真的是烫手山芋。 
  我嚼着冷掉的三明治,凝重地摸着口袋里的记事本。 
  唯一的安慰,就是那两张蛮像样的支票。 
  但钱这种东西,说起来还真可笑,实在话我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数字。我只是在克尽我的职业道德罢了。 
  我想起了欧阳盆栽。 
  他是个专靠黑心骗术宰人的杀手,为了骗尽任何不可能被骗的目标,他看的书比我看的报纸还多,博学多闻相当有名,说话也很有趣。为了常常跟他聊天,我多次想延揽他为旗下的特约杀手,但他总是百般推辞。 
  不过我们很投契,因为不同于将蝉堡当作私密个人经验的杀手,欧阳盆栽与我会分享彼此拿过的蝉堡内容。 
  对了,得提提蝉堡。 
  蝉堡是杀手的神秘报酬。邪恶,珍贵,绝对的古怪。 
  蝉堡是一篇题材诡异的小说,没有人知道蝉堡是谁写的,只知道每一个杀手做完事后,都会在信箱、门缝、窗沿、甚至抽屉,收到一只信封,信封里装了蝉堡里的某一章节。不强迫你阅读,但绝对包准你收到。据我所知没有杀手不对蝉堡的内容着迷的。 
  就像秘密结社的内在连结,只有杀手才能得到蝉堡,却没有一个杀手能够追踪得到蝉堡的出处,与投递的方式。杀手没有公会,因工作关系几乎个个都是独行侠,但蝉堡的存在却让杀手有种共同的默契,共同印证的存在感。 
  每个杀手终其一生都不会收到重复的蝉堡。 
  每个杀手收到蝉堡的次序都不会一样。断简残篇,跳脱倒置。 
  离题了。 
  有一次欧阳盆栽在酒吧里东拉西扯,提起了西方资本主义的兴起。大概是看我聪明,他讲的东西非常生硬,硬的程度大概是这样的: 
  基督徒在上帝面前是非常渺小的,对于能不能进入天堂这件事大家一直非常惶恐,某人如果拼命做了许多好事,完全不能保证他就能够获得上帝的垂青,因为“做好事上天堂”这样的连结意味着能否上天堂并非由上帝决定,而是由个人的行为决定,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藐视上帝了。 
  “水到渠成,预选说就跑出来了。”欧阳盆栽又叫了杯马丁尼。 
  十六世纪的宗教家喀尔文提出了预选说,认为一个人能否上天堂,英明的上帝早就事先决定了,也就是“选民”。所以某人终其一生做尽好事,都未必能够舔到上帝的脚趾,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并无法改变你的命运,上帝并没有给你门票,你不过就是一个日行一善的好人,而非一个得到眷顾的选民。 
  既然命运早定,就表示大家都可以胡作非为了吗?不,正好相反。 
  每一个人,都必须假定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并且努力地证明自己自己具有选民的资格,因为得到眷顾的选民天生就想要荣耀上帝,并且具有荣耀上帝的能力。于是荣耀上帝不再是口号,而是一种很实际的“自我验证”。如果你不自我验证,就等同你自己都不认同自己是上帝选民,那么你也就真不会是…… 
  “不能上天堂,多可怕!”欧阳盆栽笑笑。 
  “我可从没想过去那种地方。”我才不在意呢。 
  自我验证的过程充满了宗教逻辑跟复杂的文化因素。 
  原本“赚钱”这件事充满了罪恶的特质,于是人们工作只是为了温饱,食物够吃了人们就不再下田,生活悠闲比什么都重要,某种层面赚钱就等于是贪婪的表征。 
  但因为睿智的上帝必然赋予选民优秀的能力(为什么要给优秀的能力?当然就是为了让选民用这种能力宣扬上帝的伟大),所以新教徒认定要用优秀的能力不断劳动,并发展出有效的工作能力,理性经营事业,并在过程中节制个人的欲望,将所有的工作获得再投入生产的环节,以期望更大的获利。 
  而“赚钱”,就顺理成章成了非常客观的“成果”。 
  “结论是,新教徒认为在尘世间的最高表现,就是在经济上获得最大的成功,钱赚得越多就越能证明自己就是上帝的选民,从此人们赚钱有了强大的、正当的理由啊。于是资本主义一飞冲天,变成一头吞食世界的大怪兽。”配合夸张的手势,欧阳盆栽说得眉飞色舞:“这当然是新教徒始料未及的演化!” 
  “喔。”就这样啊,我笑笑。 
  欧阳盆栽要说的,还不仅于此。 
  “九十九,你不觉得杀手的工作,很像新教徒吗?”他有点醉了。 
  “杀手是活得很命运,但跟拼命想证明自己可以舔上帝脚趾的新教徒,比起来还是天差地远吧。”喝着酒,我轻易地反驳:“新教徒想荣耀上帝,但我可不认为我的工作是为了取悦魔鬼。” 
  欧阳盆栽趴在桌上,看着手中摇摇晃晃的空杯。 
  “九十九,这几年宰了好几个人,我真他妈的不缺钱。”他的话里冒着泡泡。 
  “我银行里的数字也够了。”我同意。 
  “所以,你说,我们他妈的继续杀人是为了什么?”他的额头顶着桌。 
  “不是赚钱?”我有点迷惘。 
  “当然不是。对新教徒不是,对杀手也不是。”欧阳盆栽闭着眼睛,迷迷蒙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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