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蜻蜓点翠- 第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花神?花神?胡湖呀,我心爱的花神。”他在睡梦中呢喃低语,他睡得糊里糊涂,辗转反侧他根本魂不守舍。囡囡的心,仍旧沉醉在蜻蜓冥界的翠湖。囡囡的魂,仍旧挣扎在翠湖湖底的金城。囡囡的灵,仍旧穿梭在茶人的记忆时空。囡囡的情,仍旧牵挂湖天之间那一群不期而遇的蜻蜓。此时此刻,他那健壮的赤裸躯体在暖融融的羽绒被窝瘫软,他不曾捕捉到梦中的幸福。梦中缥缈的幸福,一度近在咫尺,心驰神往啊,就在他伸出手去的时候,幸福已然咫尺天涯。
两手空空,无能为力,他的心中空荡荡的,他一如既往眷恋那个翠绿碧蓝的梦境,只剩下嘟嘟囔囔叹息的能耐啦。好一个春心荡漾的大男人,一颗心尚在路上,寻觅,牵挂,心心念念期望靠岸,时而坠落,时而飞翔,一路上起落不定,他无奈漂泊在梦中,终究落得仿佛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般脆弱的可悲下场,倒是应验了那句古训,“天若有情天亦老”。
圆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咕噜、咕噜”灵活转动,囡囡他呀,一场春梦梦不醒,活像一只贪睡不醒的小鸟。这个贪睡、恋梦,并且迟迟睡不醒的家伙,形单影只,孤苦伶仃,他蜷缩躲藏在被窝深处,小心翼翼地孵化,他那视若性命的香艳爱情,他自觉荡气回肠。被子里的羽绒在他耳畔窸窣作响,他误以为自己长出了翅膀,自由自在飞翔在梦的天空下。刹那间,他的心境,俨如那满床明媚的阳光,光辉灿烂。
人,高大健壮。床,短小瘦弱。人和床的强烈对比,愈加突显床的主人,那副狰狞凶悍的睡相,简直就是触目惊心。两只光脚丫,从羽绒被壳里溜号,它们惬意地沐浴午后黄澄澄的阳光。光脚丫的主人,根本就是睡昏头,一心一意以为他自己尚在湖底漫步。他踩踏雨花石上铺盖的绵软细沙,笃悠悠地前行,笃悠悠地散心,感觉真是美滋滋的,他梦想在路上邂逅相遇他心爱的“花神”。
“嘭嘭嘭,”一阵急促非常的敲门声如雷震响,惊梦又惊魂,当即打搅这位男的“睡美人”。这么样气势磅礴的敲门方式,恐怕很容易诱人联想,“窝里厢”是否着火了?不得不催促人起床,赶快逃命。囡囡睡得迷迷糊糊,一时半会儿,他还醒不过来呢。
“囡囡,睡醒了吗?赶快起床,起床啊。”娘舅在门外急如星火地大呼小叫,声音里分明透着埋怨。门里静悄悄的,全无一丝半点儿的声响回应他,他的外甥囡囡躲在阳光普照的被窝里装蒜。
侧耳倾听,怎么没有动静?“老娘舅”憋闷得心儿阵阵发慌,忍不住上火。他双手叉腰,伸长脖子,扯开嗓门尖声嚷嚷:“不好啦,幸福小镇出大事哟。”门里面,一如既往地寂静无声。人间的事情,他并不在意,梦中人心心念念牵挂他的“花神”。他全身心投入地睡觉,睡得又深又沉,他的神智越来越稀里糊涂,他恍如隔世。
门外面,结结实实气坏了外甥囡囡的“老娘舅”。他的话,也说得越来越难听,话里话外分明绵里藏针。娘舅的话,夹枪藏刀,拼命挤兑他那位赖床不起的宝贝囡囡。只听见,他这么样的一阵瞎嚷嚷:“唉呀,鬼迷心窍哟。该死的‘囡’,一天到晚只想睡觉,你睡觉睡昏头啦?做你的春秋大梦。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有什么好睡的?囡囡呀,你的那个‘花神胡湖’,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啦,胡湖来啦!”
胡湖来啦?光脚丫闻讯大惊,它们仓皇逃回被壳。对于他来说,“胡湖”这两个字,俨然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怎么可能抵抗?这一团叫做“胡湖”的熊熊大火,仿佛瞬间引燃他赖以沉睡的羽绒被壳,并且熊熊燃烧愈演愈烈,足可以在顷刻之间,弄得倾家又倾城,迫使他当场激动得昏厥,甚至于丢掉小命。
囡囡他仿佛茶壶中的水,原本冰冷而又平静,顷刻之间被烈火煮沸,“咕嘟咕嘟”激情荡漾,他的心起伏难平。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悄然从他躯壳深处“呼”地燃起,激情驱使着他的魂灵。眼下,他活脱成为一壶滚烫的开水,全身心等待冲泡茶叶,他心心念念杯中馨香的茶叶。茶的馨香,便是他飞翔的美梦。
兵临城下,不得不拼死一搏。囡囡的魂灵,从湖底深处启程,迎向光明,匆匆忙忙腾飞而起。他那赤裸裸的躯壳火烧火燎,翻腾、滚爬在被窝深处,他全身心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次紧接着一次他顽强抵抗。神魂颠倒时候,他小声嘀咕:“不要啊,娘舅!不要、不要,千万不要让‘花神’进来。我在睡觉,‘阿拉’还光着屁股哪。”所幸,屁股光着的大男人及时还魂,他“噌”一下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点翠茶局,阳光明媚,店堂里茶客不多,显得有些冷清。小伙计“芋艿头”独自瑟缩在吧台阴影下埋头苦干,他是那样的兴致勃勃。一只手紧紧握住冰锥子的木头手柄,使劲儿搅动冰盒子里的冰块。圆溜溜的食用冰,它们被催逼着,互相碰撞磨蹭慢吞吞地融化。冰水清凉,冰块彼此之间获得水的润滑,更加光滑互动。冰锥子犹如利器,它那钢制的尖头银光闪烁,很是坚硬锋利,反射“点翠”纸灯笼的光芒,星星点点寒光闪闪。滑溜溜的冰块被有力搅动,“叮叮咚咚”彼此叩响,仿佛八音盒欢快的歌唱。
“好啦、好啦,我说‘芋艿头’啊,不要再瞎胡闹啦。喂!‘小赤佬’,还玩哪?赶紧给我干活儿去。”娘舅听着那些“叮咚”犹如歌唱的声响,他真是不胜其烦,终于板起面孔,态度生硬地喝住一心贪玩的小伙计。
小伙计抿紧嘴唇,乖乖地罢手。他是心里烦闷,故意惹事,没有人懂得他的心思。他怯生生抬起头,看看老板难看的脸色,几度欲言又止,突然眼前一亮,他亲热地嚷道:“小主人!睡醒啦?我这就给你弄东西吃。”说罢,他返身跑进厨房。娘舅闻声连忙扭脸察看,他刚好看到,他那个宝贝外甥光着上身,一路上晃晃悠悠、摇摇摆摆,他慢吞吞走下楼来。他看他的神情模样,情同白日撞鬼一样。
外甥囡囡一路走,一边套上白色短袖的老头衫。“茶瘾”缠身,他看似半梦半醒,俨然是一个醉鬼。“老娘舅”一看见他就生气,他存心拖长声音,怪声怪气冲着他吼叫:“哟,怎么你?寒冬腊月的,预备要过夏天啦!太阳都晒屁股了,喊了半天才起床,懒鬼。”
面对娘舅的吼叫与挑衅,外甥大致上没什么反应,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为此抬一下。经年累月,他老早已经习惯,“窝里厢老娘舅”的种种夸张忘形的出格表现。再说了,囡囡这种男子汉,眼下也是状态不佳。但见他毛发蓬松杂乱,睡眼惺忪恍惚,还无端拉长一张愁眉不展的苦脸,比较怪里怪气的“老娘舅”,他实在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旁若无人,他懒洋洋地打哈欠,倚靠在吧台边,伸手从冰盒子里抓了几块食用冰,囫囵塞进嘴巴,大肆咀嚼得“咯吱咯吱”响,黑眼睛随之亮起来。
他这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啊。醒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恍若隔世一般,辨不清究竟是身处何方。他糊里糊涂,喝下蜻蜓冥界的一碗点翠绿茶,始终未见脱胎换骨,却俨然魂不守舍,分明是身不由己。恐怕他是唯一在世的茶人,只是他自己并不曾觉察。他是喝了茶,但是他对自己所喝的茶,并不了解,也并不想了解。老茶人金城秀的茶汤,让他的魂儿短暂失落,茫茫然站在别岸,而他尚不自知。
嗓子眼深处,阵阵干渴灼热,口水甜糯得发腻,鼻腔中那股子馨香得可怕的茶香,始终挥之不去,茶香频频欺凌人。几块小小的食用冰,瞬间解救他,囡囡他这才得以清醒过来。舔舔干裂的嘴唇,他刻意含糊不清地小声嘟哝,说:“那个《牡丹亭》‘咿呀’的,嗯,我的那个‘花神’呢?”自始至终,他都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不曾抬眼望一下他的“老娘舅”,他神色慌张得情同魂不附体。
娘舅看看他这般光景,分明就是跟着魔一样的嘛。他是不能够体会,外甥心里面此刻正闹鬼,为的是听说“花神胡湖主动送上门来了”。傻里傻气的“老娘舅”似乎不解风情,他只顾自己生气,又是频频给白眼,又是连连摇头,大声地叹息:“唉,唉,外甥囡囡你真乱七八糟!‘搭浆’啊,一塌糊涂的人。”他看都不要再看他外甥一眼,径直捡起毛衣活,缩回吧台后面的椅子里,撒气儿似的埋头狠命织毛衣。
织毛衣的娘舅分明在演戏,别有用心的鬼机灵,他想干吗?囡囡紧张兮兮,偷偷地四下张望,并不曾见到女孩胡湖的影子。他不禁皱紧眉头,细声细气地嘀咕道:“娘舅啊?我那‘花神’呢?”
“‘阿拉’不晓得。什么花神,‘侬’当‘阿拉’是花匠啊?哼哼。”娘舅头也不抬,阴阳怪气儿地嘀咕打发人。看他那样子,真的很气人,外甥囡囡咬咬牙,慢慢吞吞歪过脑袋瓜子,他紧紧盯住“老娘舅”,眨巴眼睛,忽然粗声粗气地冲着他嚷嚷:“娘舅哇?”他这是跟他“老娘舅”发嗲哩。
娘舅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他索性不吭声,只当眼面前,压根就没有囡囡这么个大活人。“点翠”纸灯笼颤悠悠的绿色光芒,在他苍白的面孔上晃荡,暗淡的阴影摇摆不定。娘舅他老早就预备好了,一定要态度坚决,贯彻落实“沉默是金”的指导方针,当场活活儿地气死外甥囡囡。
被“老娘舅”晾晒到一边,他心里当然不乐意,立即积极组织反击。他挪动身子骨儿,竭力凑近他的娘舅,柔声撒娇,他继续发嗲,他真恨不能当场就“甜”死他的娘舅。这个“阴险”的外甥吞吞吐吐,他对他的娘舅如此这般说鬼话,“嗳?‘老娘舅’呀?大冬天的,您把我从那热烘烘、软绵绵、香喷喷的被窝子里面拎出来,啊?还说是幸福小镇出事了。您这就算完事儿啦?好狠心哟。娘舅,您顶疼我的。我、我、我那‘花神’,嗯?胡湖呢!”
“嗯?”娘舅紧咬牙关,仅仅只是拖泥带水轻轻哼了那么一声,他死活也不同外甥说话,他只顾拼了老命打毛衣。囡囡冷眼看他装腔作势拼命做戏,气得一塌糊涂,却是无可奈何。正在冷场的时候,小伙计“芋艿头”及时赶来,他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小心翼翼放到吧台上,同时他察颜观色,老板和小主人的对话,他在厨房听得一清二楚。
“小主人,饿坏了吧?嗯,你都睡了好多天啦。老板说你喝醉了,掉到水里了,差点没命。他可心疼呢。他日日夜夜守在你身旁,寸步也不离,挺感人的!”他故意大声说话。其实,这些话都是为了说给老板听的,哄弄他高兴。乘着老板不注意,他冲着小主人使劲儿挤挤眼睛,压低声音,他偷偷告诉他,说:“喂,那个艳娘走了。你晓得吧?”
“谁?”囡囡没在意。
“艳娘!就是那个,那个紫罗兰酒吧的女招待呀?”小伙计的声音很低沉,脸色阴霾,他在瑟瑟发抖。
“她去哪儿啦?”囡囡心不在焉,他随口问道。“芋艿头”看了看他的小主人,样子显得有些儿奇怪。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把什么都给他说了。小伙计低声告诉他,说:“艳娘,她今儿早上,被人从幸福湖里打捞起来。她的身子都冻冰了,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听人家说呀,她脸上还挂着笑呢。吓人吧?”
这还用问吗?!囡囡睁大眼睛,多么惊人的消息,他可真吓坏了。自从看了《牡丹亭》,心里面老是“咿呀呀咿”的,那么样忐忑不安,他已经有好久没去紫罗兰酒吧瞎胡闹了。艳娘?不就是那个小白屁股,手感滑溜溜的小美人么,她居然淹死了?她的笑脸忽然浮现在他眼前,他立即胃疼,并且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脸色煞白。
“唠叨什么哪,‘芋艿头’?赶紧给我干活去。爱嚼舌头的懒东西。”娘舅恶狠狠的声音,远远地吼过来,他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噢。”小伙计连忙答应一声,他手脚利落地为小主人布置早餐桌子,一边偷偷摸摸更加小声地继续述说:“嗯,都说是那艳娘,自己失足掉进湖里去的。湖岸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可是您晓得,她并不是我们这个幸福小镇,第一个落水淹死的酒吧姑娘,对不对?”
囡囡闻听此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望着面前有奶有肉的一顿丰盛早餐,他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小伙计端起玻璃瓶子倒牛奶,一边神神秘秘地小声补充,“听说,那酒吧的老板‘花花公子’,他呀,一早就进了‘公安’啦。那家紫罗兰酒吧,怕是要关门大吉。怪可惜的,对吧?”放下白花花的牛奶瓶子,他一回身,老板正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恶狠狠冲着他瞪眼睛呢。
“滚开!”娘舅穷凶极恶地尖叫,白眼珠子瞪得又大又圆,吓得小伙计忽地惊跳起来,老老实实退到一边,他再也不敢吱声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得去看看。我还欠人家艳娘一包香烟钱呢。”囡囡愁眉苦脸嘀咕一句,他扭身就要往门外走,却被“老娘舅”一把拽住胳膊。“娘舅啊?放手啦。”囡囡央求道。
“干吗!艳娘老早就被人拖走啦,她现在不抽烟。怎么,还等着你去点火哪?坐下,囡囡,好好吃你的早餐。‘芋艿头’,赶紧拿茶叶蛋来,听到吧?”娘舅大叫,他已然气急败坏。
“娘舅我?”囡囡小声嘀咕,他还试图辩解。“骨头轻!”娘舅恶狠狠瞪圆的眼睛,活像是两只茶叶蛋了,他苦口婆心劝说道:“泡妞如泡茶,要紧的是好茶叶,晓得吧?唉哟,你为什么就不能找个正经的女孩子‘泡一泡’呢?偏爱上那个‘母狼窝子’鬼混去。那帮子‘小母鸡’哟,个个都是花里胡哨的,会给咱们家下‘蛋’哪?糊涂。囡囡呀,你真一塌糊涂。”
囡囡无言以对,只得歪过脑袋,冷冷地望着娘舅,他琢磨要怎么样尽快脱身。娘舅却突然笑嘻嘻地凑近了,他温言细语地对他说:“囡囡乖,少管闲事啦。这种事情,大家躲都来不及。再说,小镇的名声要是不好,一定会影响做生意的。‘老娘舅’我,还不是整天为咱们这个家着想啊?为来,为去,还不都是为了你?我的亲外甥哟,拜托,花点心思在生意上面。我的宝贝囡囡呀,你那‘花神胡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