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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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4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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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算是官商勾结,因为根本就没有勾结,不过是官吏对要做的事畏难,便故意创造了这么个商机出来。商贾迎难而上,把握住了这个商机,并且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满足而已。正是因为各取所需,不管这政策的弊端有多么大,茶法盐法怎么改来改去,最后还是要把这个政策延续下来。不如此做,谁还敢到陕西路去任官?特别是沿边的州军,历来都是武将知州,一边管军一边还要运粮草,谁干谁傻。

    直到韩综到了陕西路,把徐平当年在邕州的做法带了过去,真地开始由转运使司修路组织运粮,彻底断掉了由官到商的这条链条,一切都变了。

    最少现在的陕西路,比历史上面对党项造反时的局面好了很多。因为党项赵元昊的野心和政策,党项早晚还是要反的。或许初期还是能够那么顺利,不过大宋的支撑能力却大了很多,仅靠历史上那几个胜仗,赵元昊逼不了大宋跟他和。

    在西北打仗,打的终究是钱粮,只要手中有粮,便就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徐平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去考虑党项什么时候反,他要做的就是把经济改革进行下去。这才是真正的头等大事,与此相比党项不过是癣疥之疾。

    徐平站在五丈河边,看着河水映着晚霞,五光十色,如同梦幻一般。

    接下来该怎么办?徐平的心里拿不定主意。他一切的规划,都是建立在棉布这个优良的商品上面,借助棉布,打造出一条商品经济的链条。理论的创建要靠着这根商品链条去说服别人,商品经济的发展要以这根链条为骨架去壮大,社会由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的过渡要靠着这根链条打破穿衣的自给自足,一切都要靠棉布。

    开封城虽大,却不是个好的工业基地,这里不能动的势力太多了。

    抬头看五丈河的对面,不远处离着州西瓦子不远就是禁军大营,这样的大营在京城里不下十处。仅仅这城里面的军营里,就驻扎了不下十万兵马,再加上附近的县镇则有三四十万之众。这几十万人,全都靠着禁军的俸禄活着。

    禁军,包括他们的父母、妻子、孩子,吃的都是朝廷发的禄米,穿的都是朝廷发下来的布匹。他们是纯粹的消费者,但是却跟种地的农民一样,不从市面上买吃穿。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的自然经济?

    开封城,不但不是个好的生产基地,只怕也不能算是个好的消费市场。

    人口过百万,但真正依靠买生活必需品活着,一下子就去了七八成。这里是奢侈消费品的优良市场,但对三司的纺织业来说,这里很糟糕。

    徐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选择京城作为经济改革的中心,到底对也不对?如果是在外地州军,根本就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一个水磨务算什么?当年自己在邕州把天都快翻过来了,谁敢说上一句?蔗糖务把原来的社会基础彻底摧毁,从福建路去的移民户口甚至在好几个县里都超过了土著,还不是风平浪静。

    经济变革往往都在落实后的地方兴起,并发展壮大,并不是偶然啊。落后的地方虽然生产力不发达,但旧的生产关系的束缚也少,旧的势力的掣肘也少。

    束缚少,又何尝不是非尝重要的有利条件。便如小草,虽然地下养分不足,但头顶上没有大树遮挡阳光,没有沟渠引走雨水,没有无数的同伴与自己相争,说不定还是最先长成的那一棵。

    开封城,或许并不是徐平理想的破局之地。
………………………………

第192章 凿齿蛮

    夏日的晚霞红得像火一样,把世间的一切涂抹成了嫣红的颜色,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从场务里出来的工人渐渐在街道上汇成洪流,人的脸上映着霞光,透着红彤彤的色彩,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奋发向上的精神。

    徐平看着在路上说说笑笑的工人,一时有些出神。自己这一年来所改变的,不仅仅是京城里百姓的生活用品,还有这数万人的命运。只要三司的政策不改变,这些场务一直办下去,这些人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产业工人。

    历史在慢慢地改变着轨迹,整个社会在慢慢地起着变化,这些变化不是靠着哪一个人登高一呼,而是靠这些普通人,这些点点滴滴。

    随着工人们从场务里下工出来,附近的街道好像一下子就沸腾了。各种各样的小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挑着担子在街道上穿梭。此起彼落的叫卖声,伴着小贩们匆匆地脚步,在这傍晚的霞光里,给京城别添了一份生气。

    徐平没有去招呼自己的随从,就沿着街道边慢慢前行,看着傍晚五丈河两岸的风光,感受着这一份生活的气息。

    这是自己带给这个世界的,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生活,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精神面貌。

    三司铺子挤来挤去的达官权贵,地主商人,是一种改变。这场务周围鲜活的生活又是一种改变,在徐平眼里,场务周围的改变使自己感到更加亲切。

    谭虎招呼着两个卫士,不急不徐地跟在徐平身后。他知道这种时候徐平不想让人打扰,离得远了不行,离得过近也不行,这中间的距离是多年形成的默契。

    走了一百多步远,前面河边的大柳树下围着的人群阻住了徐平的去路。徐平抬头看看,本想绕过去,突然被人群里传出来的声音吸引住。

    如果自己没有听错,人群里说话的是邕州土人?那里的人语音特别,而且话里汉蛮夹杂,徐平在邕州六年,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一时兴起,徐平挤进了人群。

    后边谭虎看见,不敢怠慢,忙带着两个随从挤到徐平身边。

    人群里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左手拿着一把钳子,右手一把凿子,正说得唾沫横飞。这人的头上也戴了幞头,但看起来明显不习惯,戴得歪歪扭扭。身上的衣襟随便掩着,腰上随便一扎,身子一动就能看见胸膛,瘦得骨头好像随时就能从那里刺出来。

    尤其是这人一开口说话,便就露出一边缺了一颗的门牙,话音就听起来漏风。

    谭虎在徐平小声道:“官人,这是个我们邕州的蛮人,当是凿齿蛮。他们都在婚娶之前敲掉两颗门牙,这人当是自己的手段,在这里招呼给人拔牙呢。”

    徐平笑了笑:“我也大略听出来了。这汉子倒是头脑灵活,只是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京城里来讨生活,手艺不知道怎么样。”

    这个年代的人不注意牙齿保养,吃的食物又粗糙,牙齿损毁得厉害。不过因为牙齿经常得到锻炼,后世很多人有的牙病这个时候很少人有,他们常得的牙病在后世也很难见到,牙医的手段自然也就大不同。用金属汞齐补牙的技术早就已经有了,不过还仅限于达官贵人使用,街头牙医常见的就是这汉子这样,一手钳子一手凿子,哪颗牙不顺眼就敲掉哪颗。好在这个年代的人牙也不稳固,敲起来好敲。

    徐平就吃了这个亏,让自己吃了无数苦头的尽头牙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危害,成病的也就他这么一个特例。在前世这是小病,这个年代的医生却都没有见过。

    看见有人拔牙,徐平就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脸。前两天在宫里喝了一口冰水,不知怎么牵动了牙的炎症,这两又开始疼了起来。

    那汉子天南地北地说了一通,也不知道周围的京城百姓听懂了没有,便就把钳子和凿子向地上的一块破布上一放,撸了撸袖子。

    正要招呼生意,汉子一扭头看见了谭虎,吃了一惊,忙上来行个礼道:“小的韦小河,流落到京城里混口饭吃,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知寨官人。――官人富贵!”

    谭虎没想到这人认识自己,忙扶住他道:“你怎么认识我!”

    “小的生就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曾在官人的寨里讨过生活,是以记得。――唉呀,这不是提举官人?小的该死,竟然没认出来!”

    韦小河一边说着,一边就向地上跪去,准备要行大礼。

    徐平急忙一把扶住:“街道上不便行礼,你不需客气。”

    韦小河急得在原地直搓手:“对我们这些蛮人,官人便如再生父母一般,不能行礼岂不得罪?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徐平见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自己,便对韦小河道:“你我到那边茶棚说话,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韦小河应声诺,也不管地上自己吃饭的家伙,随着徐平便就挤出人群。

    谭虎让一个随从去收了韦小河的工具,带人跟在了后面。

    到了茶馆坐下,要了几碗茶来,徐平让韦小河坐下说话。

    韦小河站在桌边道:“官人说笑,您的面前如何有小人坐的地方?我只是个山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土蛮,官人到邕州之后,才知道人吃饱了是什么滋味。官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好,我站在这里听着,着实是不敢坐。”

    徐平笑道:“这里不是官衙,我们说些闲话,你不需拘谨。”

    韦小河连连摆手,无论如何屁股都不沾凳子。

    徐平无奈,只好由他。

    喝了口茶,徐平问韦小河:“你如何会流落京城来?在邕州遇到难处了吗?”

    “没有,现在邕州一切都好。小的是以前在山里面没见过世面,出了山来看见什么都稀奇,一时兴起立了个志愿,要到京城里来看一看。如今也看过了,准备在这里呆上一年两年,什么时候见天子一面,了了心愿,便就回邕州去。”

    在京城住着的人,真是有心,见皇上一面也不难。每年总有那么几次皇帝出巡或者祭天之类的活动,早早在御街两边等着就是。

    每个年代有每个年代的风俗,徐平前世也有人一定要出国去看看,或者到哪个风景名胜看看,甚至到哪个人的出生地看看,都是很正常的心理。不过是这个年代皇帝占了太多的风头,看一眼就觉得沾了无数福气罢了。

    不过徐平还是有些好奇,问韦小河:“你流落在外,依靠什么维生?我看你给人拔牙,不会一直就是靠这手艺吧?”

    韦小河张开嘴巴让徐平看:“官人请看,我们蛮人每到要婚娶的时候,便就要凿掉两颗门牙。我在山里的时候,经常做这事,练出了拔牙的手艺,这一路上还真就是靠着这手艺吃穿不缺。――不过,现在邕谅路官府说是这是蛮人陋俗,发了布告说不许凿牙了。这两年好多出山的蛮人,也就跟汉人一样,真地不凿了。”

    说到这里,韦小河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我们山里人见识少,人多愚昧,好多陈旧规矩。其实山外的汉人都不凿牙,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徐平摇了摇头:“愚昧?也谈不上愚昧。只是山里面人烟稀少,与外面的人交流不多,便就有好多不好的规矩流传下来而已。若是觉得不便,改了就是。”

    “官人是说,凿牙这习俗还源远流长?”

    “自然。《山海经》就记有凿齿之国,依地理方位应是在现在的齐鲁地方。那里不但是现在没有这习俗了,还是诗书之地,圣人之乡。古人有这习俗,自然是有必要的理由,世事变幻,现在没有必要了,改了就是。天子之德,教化四方,邕州既然已经括土为丁,为天子管下,自然也该移风易俗,不必死守旧规矩。”

    “原来还有这样一套说法,官人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胸中自有乾坤。我们那里出山的蛮人不凿牙,留在山里的人还说他们呢。等我过两年回去,把官人的这套说辞讲给他们听,看还有哪个人敢闲话?以前我们蛮人过的都是跟野兽一样的日子,官人到了邕州,才让我们吃饱穿暖,出山来见世面,山里面是神明一样的人物。”

    徐平微笑着摇了摇头,讲真话自己在邕州的时候,还真没敢觉到有什么特别。只有到了离开,以及后来所听到的,才知道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给那片山川纵横的地言带来了多么大的变化,给他们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在徐平前世,教化这个词不好听,好多时候都让人觉得带着贬义。实际上这不就是文明代替愚昧,移风易俗,改变陋习吗。不过这个年代,总是讲圣人教化,从古圣贤说起,徐平前世是从洋人说起。尤记得前世看杂志,一篇文章说起移风易俗树新风这个题目,是从自己朋友的侄女嫁给洋人说起,那洋人过年送礼送了一副扑克,然后这就是礼轻情义重,洋人是文明人,用文明代替愚昧,移风易俗不要送重礼。

    这个年代不讲圣贤,讲目四望,想找个比中原更文明的洋人好像也难。想到这里徐平不由自己也笑,后世的有一天,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自己言必称古人,虽然带领了一个时代的改革,但也是个食古不化阻碍时代发展的怪物。

    谁人能够知道身后事?只要在自己这一世,能够看到更多的韦小河这样的人,知道自己给这个世界真地带来了进步,貌似也就够了。
………………………………

第193章 拔牙

    太阳慢慢落下山去,晚霞也渐渐褪去了颜色,晚上的风起来,吹在脸上却依然是燥热难当。酷热的夏天已经到了尾声,却迟迟不肯离开。

    韦小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对徐平道:“官人,小的热得狠了,有些口渴,不知这茶可不可以喝上一口?”

    徐平笑道:“本来就是为你叫的,为何不能喝?你只管喝!”

    韦小河道声谢,端起桌子上的大碗,仰头咕嘟咕嘟一气把整碗茶喝进肚里。把碗放下,抹了抹嘴巴,道一声:“爽快!”

    随从取了韦小河的钳子凿子之类的来放到桌子上,对韦小河道:“路边上人来人往,这些还是收起来,小心一下子不见了。”

    韦小河豪迈地挥了挥手:“不见了也无妨,这些玩意值几个钱?小的走南闯北不是靠的这些,是靠的我这手艺!”

    说完,把自己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挥了挥,很是自豪的样子。

    徐平心中一动,摸了摸自己有些肿起来的腮,对韦小河道:“你这拔牙的手艺真地信得过?就没有弄坏了出人命的时候?”

    “官人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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