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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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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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士端着铁勺,从烧着的铁锅里舀起滚烫的热油向竹架上泼去。

    铁钩是从架子上伸出来的,此时铁钩虽然已经到了城墙的上方,架子却还离着一段距离,城墙上泼出的油到不了架子,全都淋到城下去了。

    没有油引燃,从城上扔出的火把并不能把包了铅皮的竹架点燃,火把在架子上滚了两滚,一样掉到城下去。

    甲继荣产生了错觉,时间一下变得忽快忽慢。看着自己身边的军士舀油点火,就觉得时间慢,看见竹架,就觉得时间太快,那铁钩一下就到了头顶。

    “啪——嗒!”

    头顶的铁钩在伸到了城墙之后,突然向城墙扑了下来。

    这钩子怕不是有几十斤重,两个兵士躲闪不及,被钩子钩住后背,直接拉到了城墙上。瞬间血肉横飞,就在众人的面前裂成了碎块。

    见了这场面,城上的军士一阵惊慌,纷纷后腿。

    甲继荣“呛”地一声拔出了佩刀,嘶哑着嗓子喊道:“都不许退,自现在起。谁敢后退一步,斩!”

    可惜甲继荣平时再威风,也比不上血肉横飞的场面吓人,兵士还是畏缩不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靠近城墙边。

    “我杀你全家!”

    甲继荣举起钢刀,咬牙切齿地一步上前,一刀砍下了一个兵士的头颅。

    见红着眼睛,野兽一般的甲继荣看着自己。一众土兵终于清醒过来,终于鼓起通气重新上前。

    “木杈!三人一个,一起把这架子推开!”

    前面巨大的铁钩搭在城墙上,竹架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这铁钩就是用来抓住城墙的,靠几十个人的人力怎么可能抗衡?一众土兵举着杈子,上前顶住竹架,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脸憋得通红,却不能推动竹架半步,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向自己越靠越近。

    竹架另一边的宋军突然发出冲天的呐喊声。“咚、咚、咚”的声音连绵不绝,也不知道是鼓点还是人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在甲峒土兵的心上。

    鲁芳是福建路邵武军人,原是银场的矿工,因为矿上呆得实在艰苦,舍身投了厢军。从福建路,到荆湖南路,再到广南西路,十几年来转了七八个州军,在厢军里做到了个都头。在邕州退役入蔗糖务。凭出身在蔗糖务里他是个小头目,乡兵里面当个指挥使,带着乡兵第二指挥。

    张荣是这次攻城的主将,带头攻城的则是鲁芳。

    手里紧握着钢刀。鲁芳死死盯着身前竹架。在蔗糖务里干活的时候,这种脚手架他是上过的,但如此巨大的架子却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靠上城墙了!”

    从竹架下面推行的人那里传来一声喊,只是片刻时间,随着一声号角。后面震天的鼓声就响了起来。

    “杀!随我杀——”

    鲁芳一声暴喝,举着钢刀第一个登上这巨大的脚手架。

    朝北的这一边,为了登城兵士方便,做成了一斜城。聚在竹架后面的宋军攻城兵士一路跑着冲了上去,到了竹架上方,就看见城墙上的手忙脚乱的甲峒土兵。见甚至连成队的弓箭手都没有,宋军士气大振。

    “冲!先登五十贯!”

    鲁芳哑着嗓子喊了这一句,拖着钢刀直直向前冲去。

    甲继荣看着架子上方潮水一般向城头冲来的宋军,竟然一时呆住。

    城墙上自然是有弓箭手,但甲继荣不知道宋军什么时候会冲上来,竟然没有让他们准备,此时却已来不及了。

    架子顶部再宽,也不过二三十步,弓箭手这里准备,不等上弦就被对方冲到了面前,根本就没了作用。

    暗叹了口气,甲继荣转身喊道:“列阵,把宋军赶下去!”

    城墙宽度不过五六步,哪里能够摆开阵势?而且这时候甲峒土兵也已经没了斗志,只是乱糟糟地排了个阵形。

    甲继荣举着钢刀,对守城的一个头领道:“你,带一百兵士,把宋军冲下去!如果失利,就不用回来了!”

    那个小头目缩了缩脖子,见甲继荣看向自己冷冰冰刀一样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儿郎们,能不能保住州城,在此一举!随我杀敌!”

    说完,提着钢刀,带着乱糟糟的一百多土兵向宋军迎头冲去。

    此时太阳终于从山顶探了半个头出来,漫天的红光照耀着大地。

    在这红光里,兵士们手中的刀枪也抹上了一层血色的光彩,不等杀人,已经带上了一抹绚丽的血色。

    “杀——”

    鲁芳一声嘶吼,手中钢刀斜斜砍向,一刀砍掉了对面甲峒土兵半边身子。

    就像一辆铁车轰地一下碰在一面土墙上,甲峒土兵只是抵抗了不足半炷香的时间,就全面溃败。

    甲继荣脸色苍白,知道目前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转身看去,不但是南城这里,东西两面都已经被宋军的竹架靠住,源源不住的不潮正涌上城头。

    向旁边的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甲继荣带着他们偷偷下了城头。

    纵然再是雄心万丈,到了这个时候,还坚守下去就是傻子了。

    围三阙一,网开一面,知道这是颗毒药,为了生存也得吞下去。甲家数代经营,只要留得人在,借兵交趾如果能打回来,就仍然是这一带的王者。

    山坡上的树下,谭虎看着自己这方的兵士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头,对旁边站着观战的徐平道:“官人,没想到这架子如此好用!几乎没花什么代价,鲁指挥使就带人登城了!”

    徐平笑道:“因为是这样一座小城,守城的又是甲家这样的废物,不然这法子也没什么用处。不说升龙府那样的大城,就是邕州城那种规模,外面有数丈宽的护城河,这架子就靠近不了。再者说了,就是没有护城河,城里的人但凡有敢战的勇气,派出决死之士出城,随便阻挡一下这架子也是寸步能行。再退一步,如果守城的人认真准备,不说有我们的火炮,就是有投石的石砲,乱七八糟的石头砸下来,这架子也散了。”

    “官人一想,就有这么多法子,甲峒却是束手无策!”

    “是啊,天无绝人之路,但人自己作死,那就真是谁都救不了了。”看着前方已经一片混乱的州城,徐平也无限感慨。“甲家在这里经营数代,前后二三百年,结果就是这种规模。这些年来,不说别的,就是从我们大宋就掳掠了多少财富?哪里去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活该败亡!”

    从决定打甲峒,徐平费了无数心思,殚精竭虑,生怕有一点自己没想到临时出意外。就是昨天晚上,徐平还一夜未睡,与手下的几位首领把攻城过程讨论了再讨论,演练了再演练。

    就是这样,大家都觉得万无一失了,徐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天不亮就站在了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

    反观甲峒呢?从上一次桑怿带人马踏谅州,徐平已经摆明了不会放过谅州了,他们竟然就只会坚壁清野,死死龟缩在州城里。就连从交趾好不容易求来的援军,不想方设法留在穷奇河岸,竟然放任他们到渌州去作死。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自徐平兵出门州,甲峒简直就是一步一步自己作死,到了今天,那就只好去死了。

    甲峒衙门,甲继荣提着钢刀,披头散发地冲进后衙。

    客厅里坐着的甲承贵强忍着咳嗽,看着面色苍白、双眼血红有长子,有气无力地问一声:“城被攻破了?”

    “儿子无能,连累阿爹和全家了!”

    甲继荣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垂下了头。

    “到底怎么回事?”甲承贵沉声问道。

    “宋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巨大竹架,油泼不坏,火点不着,直接就搭上了城头,他们跑着就上城头了啊!阿爹!”

    说到了这里,强忍了半天委屈的甲继荣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甲承贵只觉得头一阵晕眩,看什么都有些模糊。甲家数百年的基业,今天算是彻底葬送了。

    强自平定下心神,甲承贵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先前你不是说过,宋军是围三阙一吗,既然他们给我们一条生路,那就走吧。委曲求全,总比全家都落入宋军手中强。在谅州以外,我们甲家还有地盘,还有产业。想当年祖宗能从外面打进来,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一样能打回来!”

    听见这话,甲继荣抬起头,恨恨地说道:“对,终有一天,我会重回谅州!从我手里失去的,我一定会再抢回来!”
………………………………

第157章 尘埃落定

“官人,快看,南城门有人逃出来了!”

    谭虎指着前方,踮着脚喊道。

    徐平看了看远处乱糟糟的人群,有的大包小包,有的拖儿挈女,老的老小的小,没头苍蝇一般向南边逃去。

    摇了摇头,徐平叹息道:“却没想到甲家如此没担当,让这些平民百姓替他们打头阵。他们家在这里经营百年以上了,这样做,不怕人心尽失吗?”

    “人心?官人高看这些土酋了!若是他们注重人心,又哪里来那么多惨事?都是些蛮横惯了的人,哪里会管小民死活?”

    “谭虎,你骑我的马下山去,赶在这些人前到谷口,吩咐韩道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甲承贵父子逃走。抓不到活的,死的我也要!”

    谭虎应诺,临走又问道:“甲家父子娶的都是交趾公主,对于这两位公主,官人是什么章程?”

    “蕃邦小国,哪里来的什么公主?活的最好,死的也无所谓,只要不让她们逃了就是。人在我们手里,对交趾谈起来也是个筹码,尽管交趾王未必在意她们两个,但也得在意臣下的口实。”

    谭虎领命,转身离去。

    徐平看着山下的州城,宋军已经攻入城里,有的地方冒起黑烟,不知什么房子被烧着了。在山上隐约可以看见,城里现在已经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人在城里跑来跑去,有的呼天抢地。

    战争不是大姑娘绣花,没有那么娴静端庄,而是暴力对暴力的最野蛮对抗。战端一开,必然血流成河,没有人可以阻挡这个过程。

    今天徐平不会进城,作为主帅,他没这个心情面对这最残酷的时候。等到明天一切尘埃落定,他再进去主持大局就好。

    徐平没有什么妇人之仁,但也没有欣赏暴力与流血的癖好,能够眼不见心不烦。便尽量不要去面对。

    渌州到谅州的山谷里,丁峒主心神不宁地问范志祥:“你说山谷外面有宋军大队人马,到底有多少人?”

    “黑压压的看不到边,哪个知道到底有多少?”

    “你都看过了。心里还没个数?”

    “有什么数?”范志祥对缠着自己的这个老狐狸烦透了,别人一听说被断了后路,都急吼吼地要回来杀出一条血路,就只有丁峒主缠着问东问西,生怕被坑了吃一点亏。

    看丁峒主一脸警惕的样子。范志祥没好气地道:“宋军阵前,光骑兵就一眼看不到头,最少也有千八百人,后面的步军更不知多少了。那个时候我先要保住自己的命,还能一个一个去数他们的人头?”

    丁峒主听范志祥的语气不善,便住口不问,但眼里的神色,明显警惕的神色更浓,也不知信不信范志祥的话。

    “前面还有三里路就是谷口了,大家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前边有数千宋军,必然是一场恶仗,千万不能急躁!”

    走在前面的一个土兵首领高声吩咐,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这些土兵来自十几个小势力,互不相统属,要不是渌州已经抢光,而范志祥说的又太吓人,他们很难凑到一起做一件事。

    “呯!——呯!呯!”

    正当土兵们在谷底纷纷找地方喘口气,顺便吃点东西的时候,南侧山上突然响起几声爆响。

    众人被吓了一跳。鸡飞狗跳,有眼尖的就看见头顶天空隐约有一团青烟,在晴朗的天空中好像一朵淡淡的花。

    丁峒主从地上蹦起来,仰着脖子看着天空。等到青烟不见了才垂下头,向地上啐了一口:“直娘贼,定然是宋军的探子,向谷外报军情呢!”

    范志祥已是惊弓之鸟,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呸,都来了这些日子。你还是孤陋寡闻!也难怪你一直守在那样一个又穷又小的地方!这东西叫烟花,蔗糖务的宋人经常拿来在山里示警,节庆日子的时候,他们还放了凑热闹呢!”

    “你又知道!我还说是响箭呢!见鬼的烟花!”

    范志祥一边嘴硬强辨,一边看着天空,脸色阴沉。自己招集来的这些土兵也有三四千人,说起来不少,但谷外宋军明显训练有素,结果不容乐观。

    山谷外,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军营里的兵士纷纷列阵,在谷前排开。

    高大全披挂整齐,提了长枪,翻身上了马,直向阵前而去。

    自前天把出谷的一队土兵吓跑,就再没了声息,他在这里呆得也有点无趣。听说谅州城都已经攻破了,他却还在这里养膘。

    太阳过了头顶,绕到了身后头,把影子铺在身前。

    高大全骑在马上,安静地看着前方的山谷。这几天派出去的探子报了渌州那里的情况回来,他知道到那里抢掠的交趾土兵在那里待不久了。

    渌州、思陵州及其附近山区,原来人户也不过一千多,一下涌进去四五千人,哪里能禁得起他们折腾。加上韩综组织了有计划的撤退,虽然没有坚壁清野的效果,大量的物资粮草还是已经转移走了,地方根本就养不起这么多人。

    这个地方地广人稀,农业极不发达,渌州水田又少,农人一年忙到头,收获的粮食连家里妻小都填不饱肚子。说得难听一点,要不是让治下百姓吃糠咽菜,甚至用树皮野草裹腹,那些土官头人都收不上粮食来。

    这种穷困地方,再怎么抢也没什么油水,这也是徐平坚持宋军只守谷口而不进山驱赶的原因,没多少日子,进去的交趾人就要被饿出来了。

    阳光照到谷口,像在一个怪兽身上撕开了一道口子,那里晴晰明亮,与周围苍莽的山峦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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