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正清论中国--中国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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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正清论中国--中国新史-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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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行动是唯一行得通的路线。
毛泽东曾经赞成克鲁泡特金式的无政府主义,也就是提倡互助与合作之说。一九一四年他十八岁时,读了蔡元培译的德国哲学家鲍森(Friedrich Paulsen)作品《伦理学体系》(System derethik),还作了批注。能将哲学大众化的鲍森主张,“意志对智能而言是首要的”,伦理含于自然
之中。宇宙的行为有伦理性,个人的行为亦然。因此,主观态度与客观态度并不相冲突。这种伦理色彩对这一代的中国人特别有用,可以帮他们使历史与价值观调和一致,使中国的伦理教条遗产与近代科学知识调和一致。
五四运动将爆发之前,毛泽东从北大回到湖南,办了一分讨论刊物,提出其辩证看法,指人民受压迫的阶段之后将是人民转变的阶段,中国经过羞辱衰弱的时期之后,将以强势大国的姿态抬头。这种看法表达的使相对者统一的主题,可以远溯至道家的思想。毛提倡的“人民群众大团结”,其道理是,社会中的团结集团长久以来全凭联合一气而占得优势,现在轮到人民群众以同样方式来占上风了。
毛泽东表达思想的措辞具有世界性与普遍性,不过他最初的实际行动之一是参与湖南省的自治运动。这项运动旨在成立湖南省的宪法,以反应当时流行的各省独立组成联邦以促成中国政府现代化的主张。自治必须以民意为基础,有民众参与,也就是必须动员人民。
毛的刊物于一九一九年末遭禁以后,他便动身前往北京和上海,在两地都找到了志同道合之士。但是他还不是阴谋家,也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即便他于一九二〇年组成一个俄罗斯事务研究会以及“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湖南分团。甚至他参加一九二一年七月在上海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组党会议之
时,也还未全心投入阶级斗争。一九二三年间,他组成了“湖南自修学院”,宗旨之一是,用旧式中国书院传播近代知识的新内涵。他本来还要为湖南的工人运动效力,却不得不于一九二三年四月逃往上海。
上述有关中共建党人士吸收马克思列宁主义经过的数据,显示一个密谋夺权的组织在中国出现时,要具备形式相当容易,反倒是做为组织方针的理论依据比较不容易规划完善。几千年历史中曾有无数抗暴造反者秘密组成结拜兄弟的团体。孙中山组党之初,确实曾因为难以超越这种古老作风而感到棘手。汤尼·赛克(Tony Saich)编辑的中共各支党部与中央的往来书信(即将出版),指出一个事实:所谓“民主的中央集权主义”(democratic centralism)这种单向式的党纪,早期曾有执行上的困难。共产主义在中国的本土化,将包括运作风格和观念两方面。强调党的权力高于一切的布尔什维克主义(Bolshevism)只是马克思主义衍生的一支,它有它的民主期望。至于剩余的无政府主义互助观念与“劳动学习”的观念(即是使知识分子成为劳动者,使劳动者成为知识分子),以后仍将是反布尔什维克的,但对于促成中国式的文明社会无甚帮助。
一九一〇与一九二〇年代,新文化运动的学界人士和都市企业人士的经验,都证明这两种人同样不能只凭自己的力量奠定政权。他们虽然需要新的政治秩序,却只能静观历史将给他们带来什么。

第十四章

国民革命与南京政府

孙中山与联合阵线

军阀割据的中国重新统一,也与历史上其它再归统一的先例一样,需要三十年时间,从一九二〇年起至一九五〇年止。也和其它类似的时期一样,这三十年是漫无头绪的一片混乱,因为有平行的好几路人事在同时进行。对外关系方面,有一九二〇年代的争主权运动,要求废除不平等条约。一九三一年以后,日本军阀侵略中国的行为使争主权转为爱国抗日,至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为止。国内政治统一方面,由两个专制政党力量组成的联合阵线进行,而两党都受到俄国的列宁主义者鼓动影响。在一九二〇年代,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为了瓦解军阀势力打倒帝国主义,曾携手合作,也相互竞争。两党于一九二七年拆伙,虽于一九三七年再度组成统一战线联合抗日,却始终是死对头。同时,国民党于一九二八年在南京宣称统一而建立国民党政府之后,党内却发生第三条斗争路线。这次的党内之争的双方,一是仍在继续发展的文明社会元素,一方则是因为日本侵略而获得认可的军事独裁。
三条冲突路线无一不把旁观者搞得胡里胡涂,也令参与其中者困惑。三者一起把共和下的中国变成充满不可解与误解的谜。我们作析解,必须从孙中山这位爱国者开始。他的诚恳使他能够几乎不涉意识形态,却敢大胆冒险,这两者正应了当时情势的需要。
孙中山生于靠近葡属澳门的珠江三角洲的一般百姓之家。但是他的成长期有部分时间在夏威夷渡过(曾经因英文成绩优异获得学校奖状),在香港受完医学教育(故有“孙博士”之称衔)。一八九六年间,清朝驻英公使馆将他拘禁之后又不得不释放,给他赢得革命先驱的名声。一九〇五年,日本的扩张主义者协助他在东京组成了同盟会。因他有革命元老的象征地位,一九二一年曾担任中华民国大总统之职几个星期,之后便让位给了袁世凯。
孙的国民党本来的宗旨矛盾不定——只有重整中国社会的有限目标,到一九二〇年代却突显得十分清楚。因为孙中山于一九二二年决心要向苏俄学习,他的接班人蒋介石一九二七年的决定乃是与苏联一刀两断。
列宁主义所说的反帝国主义理论已超出国家的范围,因而带有一些世界性的色彩。由于政治思想在中国向来是以放诸四海皆准的原则为依据,而且中国自古就有包容文明世界的传统。因此,中国的革命者自然选中了有全球普遍效用的教条为号召依据。孙中山虽未表示赞同共产党的阶级斗争观念,却清楚看出共产主义方式的有用之处,所以同意容共,共赴民族主义革命。
俄国布尔什维克的共产国际,是将分散在各个国家里的共产党组织而成。一九一九年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一次大会,曾鼓励在欧洲各地进行革命。一九二一年以后,列宁回到他的“新经济政策”上,虽然共产国际仍在与复苏的欧洲社会主义政党较劲,其革命性却已变得较不积极。只有在中国的作风依然不改。
列宁坚信,西方资本主义利用亚洲落后国家为获利来源,才得以支撑其资本主义制度。如果亚洲不再受帝国主义剥削,西方国家的工资将持续上涨,从而迫使资本主义迅速崩溃。亚洲的民族主义运动,将使帝国主义列强丧失赚钱的市场和原料的来源,因此等于是对西方资本主义最弱的弱点进
行“侧翼攻击”。西方资本主义的最弱点是亚洲经济结构,这儿也是帝国主义剥削劳动阶级最不留余地的所在。
苏俄政府逐步放弃了沙皇时代与中国缔结不平等条约的特权,藉以讨好中国。不过随即发现这么做对以前在东北的权益而言吃亏很大,因此其外交部继续与北洋政府以及华北军阀有外交往来,同时却以共产国际进行革命颠覆。
一九二二年的孙中山已经历过三十年的风浪,走到了一生机运的低谷。他于一九一二年被拥上中华民国总统之位,却眼见自己的国家分裂为军阀割据状态。为了藉用军阀手段使中国统一,他得与广东的投机武人共事,却于一九二二年六月间因为不敌对方的阴谋而逃往上海。就在此时,他证明了自己是国民党的首要领导人,也证实他无力完成革命,于是才与共产国际连手合作。一九二二年九月,孙中山便按苏维埃路线开始重组国民党。
这种为便宜行事而结合之举,是有严格限制的。联合声明由孙博士和苏俄代表于一九二三年一月宣布。声明中说,孙并不赞成中国实行共产主义,因为环境条件不适宜。苏俄则同意,中国需要统一与独立,故乐于协助中国国民党的革命战斗。孙中山于此时写信告诉过蒋介石,能找得着谁帮忙就找谁帮忙了,而西方列强都不愿帮忙。虽然孙中山此时争取且接受了苏俄之助,在他心目中,共产主义并不能取代他自己的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而成为中国革命的方针。即便他发觉,将共产党强调的以反帝国主义精神激发群众运动之说并入他的想法,有其效用。

以这欠安定的结盟为依据,苏俄的协助随后就到。孙中山于一九二三年初在广东成立政府之后,便派蒋介石到俄罗斯考察三个月。蒋回国后,于一九二四年担任在广州新成立的黄埔军校校长。这时候,擅长组织且曾居留美国的苏联顾问鲍罗廷(Michael Borodin),担任指导国民党革命的专家之职。他帮忙创办了一所训练宣传家的政治学校,教国民党的政客如何博取群众支持。于是国民党按苏俄的模板发展了许多地方性的小组织,并且由小组织选出代表,参加党的大会。第一次的全国代表大会于一九二四年一月举行,选出苏维埃式的中央执行委员会,以为党内的主导权威。党章由鲍罗廷起草。
协助中国民族主义革命之余,共产国际隐而不宣的目标是要发展中国共产党,并且使中共在国民党内取得战略地位,进而控制国民党。因此,中国共产党党员在国民党同意之下,以个人身分加入国民党,同时中国共产党仍然另成一个独立组织。由于共产国际代表坚持,中国共产党首肯了加入国民党而成“内部集团”的策略。孙中山觉得此策可行,因为中共的党员甚少,两党基于反帝国主义而联合,而国民党也有意带领一个宽容的、全国性的、多阶层的运动以避免阶级之战。孙中山同时觉得,民生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差异不大(至少按列宁的新经济政策看来是如此)。至于中国的共产党员不过是一群想要垄断俄国援助的“青年”,如果俄国为与国民党合作而必须不承认这些青年,俄国人就会这么做。
中国的共产党员们却正在都市工人、贫苦农民、学生之中寻找确定的阶级支持。不过他们看得出,这种阶级基础还太弱。所以起初只求跟着民族主义运动走,利用这个运动,但不要令其中占大多数的非共党分子产生反感。应注意的是,共产党在中国这时候还只是婴儿期。一九二二年的党员还不到三百人,到一九二五年仅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而一九二三年的国民党人数已将近五万人了。赛克(将出版)查阅中共早期文件,指出共产党人在运用“内部集团”策略时的进展乃是假象。事实真相是,中共党员挤入国民党高阶位时能有影响,却没有势力。中共于一九二六年五月宣称领导了一百二十万名工人,其实只是工人代表曾出席中共主导的第三届劳工大会。他们造起来的不是“泥巴脚的巨像,而是泥巴脚的佛陀像”(注:feet of  Clay 字面意为泥巴脚,意指根本弱点)。共党在一九二〇年代的第一次联合阵线中,无论是在都市或乡村,都未能打下长期支持的基础。
国共谅解从一开始就不稳当。其维系力量是彼此的利用价值、共同的敌人——帝国主义,以及孙中山在世之时对国民党内反共较激烈分子的驾御力。
一九二五年间,上海和广州的学生示威与帝国主义势力开火的事件(五月三十日与六月二十三
日),掀起全国人的反帝国主义情绪。不平等条约与外国人的特权持续存在的恶劣事实,造成震惊全国的五卅惨案。引发的行动包括对英国与日本的长期抵制与罢工。

蒋介石之得势

一九二五年三月孙中山不幸早逝之后,他的追随者完成了自广州至长江流域的北伐(一九二六——二七)。受了新的宣传训练的国民革命军人员,比蒋介石的军队先一步出发。军队有俄国顾问,配有俄国武器。借着宣传先行,鼓励民众,以及“银弹”贿赂的手段,北伐军的六支主力将华南地区的三十四支军阀部队击溃,或是予以收编。
中国的民族主义因此于一九二五至一九二七年达到新的抒发高峰,对象则是帝国主义列强之首的英国。英国人为了自保,一方面归还了汉口和九江的租界,另一方面纠集列强组成一支有四万人的国际部队,以保卫上海。大多数传教士——有好几千人——因为恐惧反洋行动,都自其内地驻留处撤出。一九二七年三月,革命军到达南京之时,外国居民遭到攻击。有六个人丧命,其它人则在英美两国炮舰掩护下撤离。
就在一九二七年春天,革命军内部潜伏的左右翼分裂终于浮现。两年北伐行动中,左右两派大体上都合作行动,但蒋介石早在一九二六年三月就曾在广州下令逮捕左翼分子,据称是要反制对方挟持他的阴谋。一九二三年在俄罗斯的三个月考察,已经使蒋认识了苏维埃的作风,也令他疑心共产党图谋不轨。北伐成功后,情势终于明朗。
简言之,自广州迁至武汉的革命政府,到了一九二七年三月间已经为国民党内的左翼与共产党人把持。其领导人包括孙中山的遣孀宋庆龄、孙中山的大弟子汪精卫、革命军首席顾问鲍罗廷。全国首都改设在武汉。由于武汉是重要工业中心,正适合共产党人的策略。革命政府虽有中共党员为阁员,但军事力量很弱。
国民党内较保守的领袖所支持的蒋介石,原本以长江下游富饶的战略要地为目标。蒋生于宁波内地的地主士绅家庭,在华北与东京受完军校教育,继承了中国日本惯常的儒家(并不开明的)观点。一九二七年间,上海南京地区一旦进入蒋的掌控,他就能够以军事力量预先阻止共产党人的行动,并且巩固自己的地位。二七年四月,共党领导的工会控制了上海,与外国军队及战舰对峙,共党依共产国际指示,等候盟友蒋介石到来,岂知竟被蒋的军队——得上海黑道的青帮之助——攻击,在一场流血背叛中伤亡极为惨重。
蒋以南京为国民政府所在地。不久就有一名武汉当地的军阀夺权成功,瓦解了左翼政府,有些左翼领导人便逃往莫斯科。南京的新政府解除了居要位的共产党员之职,并通令全国实行清共的恐怖政策。有一段时间,清共行动大体上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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