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地站起身收拾碗筷，孙季风仍是最不愠不火的一个：“蕊蕊很乖，不会做出让咱们难过的事。”那么维护家人的女孩，不信任她又怎么配做她的家人？
面面相觑，杜爱华和孙季雨被他说得没话讲。没错，以蕊蕊心那么重的孩子，又怎能忍心做出让家人伤心的事呢？这么看来，倒是她们杞人忧天了……
“那你为什么也跟着叹气？”回到起居室，杜爱华又想到老伴不对的地方。既然之前阴阳怪气地跟着她们叹气，刚才又为什么反过来为蕊蕊说话？
仰靠在沙发上，孙爸挺着圆圆的将军肚不无感慨：“小风向来不喜欢和小姑娘接近，小雨也应该没谈过朋友，这么看来就蕊蕊要先谈恋爱啦！”说得好像是崔晓蕊下个月就披嫁衣了一样充满了为父的骄傲与失落。
白了他一眼，杜爱华非常不能同意这番话，“就算她和什么人走得近，也不见得就是谈朋友。”喝口水，她不以为然。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有了朋友，也不见得能好多久。都是小孩的胡闹，光图个新鲜，没长性的。”
就是个早恋而已，她关注的不是这个小感情持续的时间和质量，而是那个对像会不会对她的女儿做出不好的事。她的孩子，决不能在她的怀中出任何差错；而为了保障这一点，她会不计任何代价。
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孙季风踱到一扇把手上挂满小玩意的房间前敲门。“我可以进来吗，蕊蕊？”
门很快被打开了，崔晓蕊一张烦闷的脸迎了上来，“进来吧。”
进了妹妹的闺房，孙季风委身坐在嫩绿色的沙发上，并不客气。“都让你别想太多，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崔晓蕊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满脸郁卒。从刚刚的态势来看，妈妈应该并不知道那个男生是仇人的儿子，这让她大喘了一口气，也更郁闷——
“我妈肯定以为我早恋了。”
噗！
孙季风刚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险险让他截在口腔门口。早恋？“已经不算早了。”又不是十四五岁，乡下没念书的女孩到这个年岁孩子都会走了，还早恋呢。
“我又没恋，早什么早。”她挥手表示反对，“周佾磊是我哥，不是什么男朋友。”他们是兄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那种复杂的家庭关系下也只能并且必须保持纯洁的兄妹关系……
耸肩，孙季风并未将她欲盖弥彰的话挑破。哥哥分很多种，周佾磊就刚巧不是最平常的那种。
“不吵你了，学习吧。”颓然躺回躺椅上，崔晓蕊拿一本宋词盖在脸上打算先眯一个小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风就喜欢到她的房间里念书学习。他明明有自己的书房的，放着采光良好的房间不用却专门和她挤在一起，虽然安安静静的，但也有些怪哉。
季雨说过季风喜欢安静的地方，从前在外面混的时候就不爱涉足吵闹的地方，若不是常常真刀真枪地去干架，他还真像个文邹邹的乖学生。
不管怎么样吧，季风和她相处得不错，那就没有让人家出去的道理……不过以他的脾气秉性，不像是喜欢待在女孩的地盘上的啊？委实有些诡异。
“他对你很好，挺不错的。”突然天外飞来一句话，让挣扎在半睡半醒分界线上的崔晓蕊更加迷糊。
季风在唔噜唔涂地说什么？如果不大点声说出来就闭嘴吧，困死她了，她要睡觉……
“可是又能多久呢？”似是没有发觉她沉重地翕动着的眼睑，孙季风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轻轻发出疑问。那似有似无的声音，意外地带着好奇的语调。
他喜爱这个女孩，但，她能给自己挑选到合适的人选吗？
转身，他看向躺椅上睡死过去的妹妹，眼神充满了流动的光彩。
很久很久了，很久，他没有像这样对什么产生兴趣了。
蕊蕊，真是他的好女孩。第十四章
暑假，在又一个蝉鸣的八月底结束了。大一的学生升上了大二，大二的学生爬上了大三，大三的学生也顺着滑梯滑到了大四。
又一茬菜鸟进了大学的校门，那透着傻气的高傲，让人看着有点可笑。而大四的老油条们，除了还有那忙活着找空床位补考研究生的若干之外，其余的老早就乖乖滚到社会中混干饭去了。
上大学，是为了学知识，更是为了找工作。“知识改变命运”，多么残酷的一句话，颠覆了中国人祖祖辈辈的认知，还腆着脸高高在上地接受众生的膜拜。
撇开那些不说，大学里迎新活动确实是让人兴奋的。在树荫下、在长桌后，一个个去年还是懵懂菜鸟的大二学生，今年就雄赳赳起抱胸接受新生的敬礼了——长幼有序，后辈从来都没有冒犯前辈的道理。
虽然招新的工作由于能够满足老鸟们虚无的自尊而炙手可热，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青睐这样被人仰望的机会。
“热死了，招什么新啊，有病！”长桌后的孙季雨就是典型的一个例证。虽然被强拉来做中文系的招牌美人，但她的心情显然不如艳阳般明媚。
“别这样，大家都在看了。”旁边的常雅高姿态地提点了她一下，立即收到了几只菜鸟崇拜的目光。
“看看去吧。”翻个白眼，孙季雨拍案而起，“我不跟你们耗时候了，蕊蕊还等着我回去吃西瓜呢！”真是岂有此理，明明一个小时前她只是来帮忙送个水，凭什么就被扣押到现在？蕊蕊八成把那半个西瓜都挖干净了！
“诶，大家不都觉着你在这里坐镇能给咱们系增光添彩吗？”常雅温柔地安抚着她，生怕她老大掀了这个简陋的迎新台子。
不知道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傻瓜给季雨逮了来，楞把煞星当成美观音，真害死身为学生会干事的她了。
“爱谁谁，反正我得走了。”孙季雨不为美言所惑，坚定不移地甩着手颠了。
望着美人绝尘而去，常雅长吁口气，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的一摊子事务上。回去也好，大夏天的，伺候随时可能爆炸的火球的感觉并不妙啊。
“师姐，刚刚那个师姐是你同学？”朗朗的声音传来，她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穿着校园里少见的干净衬衫，身旁还拖着好大的行李。
“嗯，是啊。”哟，是新生啊，对季雨有意思？“你是哪个专业的？”
“我是法学院的，”他笑着回答，并不似平常男生一样为和陌生的女孩说话而脸红羞涩。“向问一下，刚才那个师姐叫什么名字？”
常雅看他一眼，斟酌着是不是要冒着被PK的危险而变成第一个出卖季雨的人。
幸福的季雨，左手手把电子工程系帅哥王卓，右手揽着可爱妹妹崔晓蕊，背后站着无敌超完美的哥哥孙季风，右手边不远处伫立着医学院菁英周佾磊，脚下还踩着无数暗恋她的呆瓜……呃，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喜言是非犯七出的啊。
“这个啊，去问别人吧，呵呵。”干笑两声，她一语带过，开始假装忙碌起来。“没领校徽、水票和饭卡的同学请到这里来领——”反正他不是她们系的，她没义务分神照顾别系的师弟。
那男生被凉在一旁，却没有任何被故意忽略的不耐。“那好吧。”转个身，他拖着行李箱走向不远处的树荫，身形倒是安然自得。
怪人一个。悄悄瞥一眼他的背影，常雅耸耸肩，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季雨来邀功。
反正新生都是心浮气躁的，说不准赶明儿他就又喜欢上哪个小女孩了。虽然现在流行姐弟恋，但男大女小配仍然是主流啊，他不久就会发现同级的女孩比较可爱啦。
瘫坐在肯德基的一隅，崔晓蕊无意识地搅动着土豆泥，眼神涣散到魂飞天外。
四十三天了，整整四十三天她没有见到周佾磊了。
本来，在放暑假之前，一切她都计划得很好，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欢度一个美好的暑假实在是唾手可得的事。然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原因，一个半月的暑假却被搞得人仰马翻。
先是季雨强迫她和她一起上六级班，然后是妈妈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给她报了个美姿美仪班，再然后就是被季风拉着去郊区的云蒙山十日游。就这么折腾下来，本来四十八天的暑假竟然没让她有个完整的空闲时段。
好，上六级班她没话说，为了学习嘛；美姿美仪……咬咬牙也就挺下来了，反正她连军姿都能一站站一个小时，每次扭捏走两个小时的蹩脚步子也不是啥难事；可是，云蒙山，就一破山，游览一周都嫌多了，在那野山沟里泡十天是不是有点过分？！
然而抗议总是无效的，季风有着惊人的耐心和磐石般的毅力，无论她怎么抱怨怎么假哭，他就是能一边安慰她一边对她的要求无动于衷。就这样一共十天，在假期时光仅剩的最后十天，她被季风带到山坳子里幽禁了十天。
季风总是把她吃得死死的，在那个没有美餐的山里，他亲自借用农家院的厨房下厨给她做饭，咖喱饭意大利面紫菜包饭，凡是城里能吃上的东西，只要是背在背包里带来的材料，他都一一做成香喷喷的饭食填她挑食的嘴。
不仅是吃，一切衣食住行他都能给她无微不至的照料，完全颠覆了在家里的时候她照顾大家的立场。这样一来，在山里的这段日子，反倒像是她在养尊处优了，这个认知一度搞得她很是郁卒。
“季风，什么都让你来做，我很愧疚。所以，我们赶紧回去吧。”她曾经很惭愧地向他忏悔，带着那一丝丝要求不被放行的哀怨。
他却笑，而后凝视她。“不，这样的生活让我很享受。”孙季风愉悦的话语，一举击碎了她的小小渴盼。
熬啊熬，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好几拨，她好不容易从那个乌龟也生蛋的鬼地方爬出来的时候，暑假已经完完全全地结束了。
她的心都要凉了。
周佾磊这家伙，会不会就这样弃她而去？假期中仅有的那几通电话，总是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打断，只是依稀听他说，若是她一整个暑假都没时间的话，他就回学校跟教授做课题助理去了——那个他原本跟人家约定到寒假才执行的计划。
这回好了，他回学校了，啥啥消息都没有，连研究室电话都忘了给她留一个，叫她想找人都无从下手。
多么悲情啊，她不伦不类的思念，对着一个顶着她哥哥名头的暗恋对象，唉。
而且，她也在隐约感觉着，妈妈最近对她的关爱愈来愈浓烈。不仅连吃什么喝什么要管，现在连她穿什么衣服、和谁出去、是不是有季风季雨跟着都开始过问起来。说白了，就是有点紧迫盯人的劲头。
敏感如她，当然知道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一切的缘起，应该都是因为妈妈看到了她和一个男生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吧。作为母亲，这样地忧虑着，是可以理解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从破碎家庭中走出来的她，更能够体会母亲绵密的保护之意。
所以即使不习惯不喜欢，她也不能开口拒绝那不断的询问和置疑。她不怨妈妈，只是有些累，无奈的间或也会有点不舒服。被监控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有点窒闷。
她需要一个能够自由呼吸的地方，没有束缚，空旷而高远的天空。
可是，开学了，离开了家，却无法离开季雨代替妈妈实施的眼线功能。
带着对周佾磊莫名的不谅解，季雨管她比妈妈还厉害。她不喜欢季雨这样监视她，但季雨是对她从头好到底的姐妹，因此就不愿由此引发两人的不快。
所以只有自己折腾自己地难受。
她想回那个家，那个只有周佾磊和她两个人的一居室。虽然空间不大，却满是可以恣意放纵的小地方。那种想念，在脑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几乎要破开理智的拦阻。
可是，虽然自己的想望是这样地强烈，心底却仍是有挥散不去的郁闷——经历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是不是仍然有权利与他共同拥有那个私密的空间呢？
“噗。”一个可乐的泡泡在吸管的边缘上爆破，褐色的液体点点溅到桌子上。崔晓蕊呆滞地垂着头观赏那几滴液体，大脑一片空白。
她真没奢求什么，真的，尤其是在这个只想把她自己给藏起来的时刻。
“都没座了，我们等座吧。”清脆可爱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崔晓蕊的视线随着脑袋的转动扭了过去。她没别的意思，只是穷极无聊的一瞥。
一个小团体进入了不大的店面。五个年轻人，二女三男。
“我说早点出来吧，肯德基里人这么多。”一个穿着天使泡泡袖背心的女孩娇俏可爱地与旁边的高个同伴打趣，精致的眉眼之间尽是情意。“周佾磊，你的动作太慢啦。”
“他的动作老是那么慢。”另一个男生爽朗的笑声响起，带动起整个小团体的情绪。几张笑颜展开，四溢的青春气息搅动了店里的空气。
“下楼去找座吧，地下一层应该还有空位。”一脸轻松的周佾磊指指楼梯，率先走入了地下。
带着微微兴奋的喧嚣，一行人先后鱼贯下了楼梯，没人分神注意店里的其他事务。
当然比如角落那一道幽怨的视线。
第十五章
下雨了。
站在肯德基门廊中的崔晓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睛因为长久注视的酸涩而盈着一些泪水。
北京向来少雨，尤其是在温室效应愈加严重的现在，雨水是难得珍贵的。淅淅啦啦的，纵然今年的雨水多于往年，那也不是自然的恩赐——市区周边催雨炮弹从没停止见缝插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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