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灵- 第57部分

煞气冲霄，逼得水军节节后退。

那阻挡攻势的水幕越来越窄越来越近，最后退到了城中心，为雪狮气势所夺，原本人数占优的水兵竟然十去三四，剩下的也几乎是强弩之末。

见有些逃民也往这山洼蜂拥而来，开明灰鸟警惕地“咕唧”了一声，甩甩翅膀把忘忧抛到了背上。

“奇怪，这里不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么兴师动众却不用铁血手腕。。。。。。”忘忧心中更是疑惑，她趴在开明的背上神情轻松，大大咧咧地往城中张望。

那里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咆哮声持续了整整一刻，生生将中央最高的建筑炸成了齑粉。就连水幕也无法支撑，光芒忽明忽暗似乎马上就要碎裂。

士气落了，这水军的溃败便无法挽回。

青天白日里突然有雷声传来，队列杂乱的水域军中升起一抹蓝色的身影，她长发飘然立于半空，手一挥降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蛟净！”

忘忧看了这个熟悉的身影半晌，神色复杂地呢喃出这个名字，没想到她还在这里。这个蒹城首席布雨师，在他们驻扎此地的时候给了许多便利，与狐狸当时也有诸多来往。就是不知交情有多深。

她布得一手好雨，为此被城主破格提拔为城中祭祀。

据忘忧所知，这布雨术根本不能用来迎敌。纵然暴雨倾盆，也就只能给那些皮糙肉厚的雪狮卫洗个澡。

可是下一秒，她就被眼前所见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蛟净那里赫然成了风暴中心，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绵绵不绝的雨滴水汽往她那纤细的身影汇聚而去。不一会儿就积少成多聚成了一条浑厚翻滚的水墙。

没想到她还有这等驭水之术，忘忧暗暗叫好，水力至柔至刚，要是能凝成一把长矛刺中敌方主将，他不死也得伤。

这等想法刚刚冒出，忘忧心中又是一沉——她早已不是水域一方了。现在更关注的应是雪狮卫才是。

勉强调整好心情，她再次望了过去。

雨势弱了下去，蛟净身边围绕的水龙却是越来越粗。直到隐隐约约凝成一条巨龙的形状，那狰狞的龙头虎视眈眈地对着底下数千雪狮卫。雪狮卫悍然不惧，他们齐齐发出大吼，对那水幕发出一波又一波冲击。

十息后，作为最后屏障的水幕破了一个洞。与此同时，晴空一声雷鸣。蛟净手中的水龙从那洞中翻滚而出，对着一干雪狮卫当头罩下。

这招虽不致命却有奇效，这些兵马一旦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水域其他观望的士兵便有了可乘之机。

忘忧的心又提起来，却见底下数千雪狮卫齐仰头，不慌不忙，仍然是霸道简单地一声大吼。

真是一力破万法。

那水龙绵延数十米来势汹汹，却在半空就被挡了下来，音波好像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阻止了水龙的冲击。

左冲右突不得效果，蛟净长啸一声，化为本体决绝地往下撞了过去，看那不要命的架势，是打算撞死一个是一个了。

迎接她的依然是大吼，历经百战的雪狮卫毫不迟疑，更不可能怜香惜玉，这蛟龙的皮再坚韧也敌不住汪洋般汹涌的声波，三两回吼下去，铁定会丧命。

忘忧拍了拍开明：“飞高点，我们去找个人。”。

一人一鸟在空中绕了个大圈，落到了雪狮卫后方的那座城墙，忘忧利落地跳了下来，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对着静静站立的男子恭敬地微微一笑：“雪大人。”。

数十亲兵戒备地站着，冷眼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

雪唐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像只鸟儿般轻巧地落在自己身旁，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晶亮地盯着自己，看着她眼里并不掩饰的欣喜。

于是翻滚在血液里沸腾不休的杀意猛地停了一下，缓缓地沉寂下去。

“大人，可不可以留那蛟龙一条命？”少女脆生生地问，好似这件事也如打个招呼般，答不答应都随意。

“她已存死志。”言下之意，便是不会放了。

忘忧默然，她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那边风雨散尽，吼声渐消，盘踞半空的蓝龙遍体鳞伤，洒下一地血雨，远远观望的一干水族哭声震天，却无一人上前相助。

雪唐盯着她清澈而略迷惘的眸子，心中一动，冷冷道：“在想什么？”。

“在想当日在湖城天罚柱下，大人为何会救我。”忘忧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却是微微叹了一声。

雪唐没有答话。

“这只将死的蛟龙名为蛟净，是我故人。”忘忧的声音很低，“虽然也谈不上什么交情。。。。。。记得十年前就是一只不认识的白猫我都能舍命相救，十年一过，竟然能权衡利弊，冷血地站在这里看她丢掉性命。。。。。。”。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雪唐眼现寒色打断了忘忧，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你有了心结！”。

他立刻吩咐下去：“不必屠龙，留她一命。”。

挥退几个属下后他迫近忘忧，语气严肃：“你到底修了一颗什么样的心？”。

VIP卷　第一百二十章　同往

听了雪唐的这句话，忘忧如鲠在喉，十分难受。

她修的什么心？自然是一颗众生平等的心！十年和顺未经风雨，她一直是那么认为的也一直是那么做的。

什么弱肉强食什么物竞天择，于没有见过真正战争的她而言都是纸上谈兵，所以她可以坚定不移地反驳狐狸，坚定不移地扶弱济贫，保留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善良单纯。

她挥挥手从狮口夺了千百性命，她兴致起救了鹿容一条命。

但是现在，她真的不知要如何继续下去！三荒边界动辄成千上万的伤亡，七域内部连绵不绝的战火，她一个人何其单薄，她不是能力挽狂澜的大才，前世加今世，她统共不过活了几十年，哪里比得上那些老妖怪。

她脸色苍白，眼里心里却像灼烧了一把热热的火：“大人可能不知，我在三荒七域皆有朋友。边界有‘音杀竹皇’，杀人喋血不闻声；三荒有‘虫祖’，横扫部落欲一统；七域有诸多世家子弟，雄心勃勃四处扩张，若有一日，这三方友人互相搏杀，我该如何？”。

雪唐周身的寒气更浓，冰霜般清冷的眸子染了深沉的黑，他移开目光仰望天空，笃定道：“道不同不能为友，三方相杀，便不再为我友。”。

忘忧的心中一跳，虽然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无赖：“大人的意思是放任自流？”。

雪唐思索，而后答：“于我无害，放之，于我有阻，杀之。”。

听到这么冷酷的答案，大白天的忘忧突然觉得冷，她心中那把烧得很旺的火也被无情地冰冻了起来。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大人当日于祭台救我，可见。。。。。。心口并非一致。。。。。。”。

话还未说完，雪唐果断打断她：“你并非我友人！明心见性，你迟迟摇摆不定，是晋升灵皇的大魔障！”。

严厉呵斥后，他低下头凝视忘忧，见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眉宇间有疲惫却无惧色，语调一转。幽暗深邃的冰眸突然掠过一丝笑意：“何况我辛辛苦苦带着你入帝都，难道你日后会背叛我么？”。

背叛谁？

忘忧后知后觉地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立时骇得一跳——她真不知道雪唐也是会笑的。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这位年少老成的大将军总是板着一张脸，说话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灵皇巅峰的气魄配上举世无双的寒气，往往逼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现在他破天荒地对自己一笑。笑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潇洒自信，问出的话也是那般意气风发，好似万事都在掌控中，恰露出了年轻人的朝气锋芒。

忘忧不禁精神一振，带着几分期盼问道：“大人有喜事？”。

雪唐的脸上登时露出一抹尴尬，他眸子里的笑意立刻收了回去。微抬下颌恢复了清冷，语调里带了不易觉察的恼怒：“没有。不日我将回帝都，你作何打算？”。

“嗯。。。。。。大人要回帝都？那这凤域怎么办？”忘忧顺口接到。

心中却隐隐浮现出树昭华的定论——鹿容月与雪唐是凤域的大祸害。

“两域息战。凤瑶应该会与蛟无暇签订一些和平协议。”。

“大人回去便是带这些雪狮卫吗？不会带走凤域的一些精锐？”忘忧磨磨蹭蹭地继续打听情况。

“不会。”。

忘忧松了一口气——雪唐一言九鼎，他人走雪狮卫也走，还能对凤域产生什么影响？

看来还是她多心，树昭华的话并没什么依据。

放松下来，见雪唐仍是盯着自己。忘忧才发觉刚刚漏了一个问题。

他好像问了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当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她现在才区区灵王，放到一干灵气池里泡大的强者中间压根不够看。如果不快点找棵粗壮的大树抱一抱，日后晋升的机会就渺茫了，甚至一不小心连小命都会丢掉。

心中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义正言辞道：“雪大人一直对我颇多照顾，自然是要为您效犬马之劳。”。

雪唐不说话，凛冽气息稍稍散开了些。

“大人救我于危难，我又怎能弃大人于水火？大家族里面权谋倾轧，雪大人家中定有诸多兄弟虎视眈眈，此行获得第一继承人位置想必艰难，我一定倾尽全力相助。”忘忧说得情真意切。

这其实是个笑话，雪狮逐出雪唐后已经后继无人，忘忧去帝都时也听莺绦讲过，他几个异母兄弟皆是草包上不起台面，老狮子只好亲自出席来招揽人。

解决这种无战力的竞争者，哪里还需要忘忧出面。

雪唐听得很认真，轻描淡写地插了一句：“我回帝都不入家族，会另立府邸。”。

嗯。。。。。。啊？他说另立府邸！就像东狮西狮一样划分界限么？

忘忧不可置信地看向雪唐。

恐怕眼前这位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他是被逐出帝都的，心中不知积累了多深怨恨，这另立府邸跟叛出家门也差不多了，绝对是冲着一血前耻来得，而且一山不容二虎，整个雪狮家族也不会放任他这么赤裸裸地打脸。

也就是说，她这次卷入了一个大大的漩涡，跑到了万年世家的对立面。

坑爹啊！

目前有着的四五条再生命，不知道够不够活个几百年。。。。。。忘忧弄巧成拙，语气便有些不自然：“没想到大人志向如此远大，我佩服不已。”。

雪唐面无表情：“你不愿意？”。

“当然不会！上阵杀敌我不如雪狮卫，给大人造势还是没问题的。”为表忠心，忘忧从原草笼里面掏出了一个青色玉盆，小心翼翼地伸到雪唐面前，“那是星帝大人赐予我的。”。

人参果比上次更立体了一些，五官模糊可辨，手中握着的那个红点好似扩大了一点，忘忧盯着小人的手掌，想了半天始终记不起上次看时的具体大小。

站在一旁的雪唐神色大变，他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玉盆中的小人，紧张地看了半晌后，突然杀机一动。

在大手劈下的前一刻，忘忧“嗖”地一下将人参果收了回去，嘻嘻笑道：“大人，这可是星帝赐予的祥瑞，能当金牌令箭用的好东西。”。

雪唐冷哼了一声，散去周身的杀气，掩掉心底的异样——他刚刚心中警兆顿生，好似这盆植物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旦不毁便有危险一般。

再看忘忧一脸不舍的模样，罢了，她喜欢便留着吧，日后有什么变故，他再除去也不迟。

VIP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曾得到

忘忧背着一个小行囊，轻飘飘地对雪唐挥了挥手。

雪唐沉默地看着，看着那纤瘦的身影在高大城门下渐行渐远，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山清人在一旁乐呵呵地捋着胡须：“主公当日无心救下的少女，竟然也成长到随行帝都的地步了。”。

雪唐神情淡淡，感觉呼啸的风从身后刮来，却再也不能从中嗅见熟悉的体香。

他记得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午后，缩骨化血的疼痛剧烈得难以忍受，穷追不舍的刑山卫马上就要到来，走投无路之时他匆忙窜入了一个人的怀中，咬牙往怀抱深处扎去。

他触碰的是少女柔软的躯体，屈辱感登时如潮水涌来，而后一只细腻的手所抚了过来，她说：“好漂亮的猫！”。

雪狮族素有洁癖，可是他不知为何，并不讨厌那股味道。

时局所迫，他跟她回了空谷，跟她一起蜷缩在干燥清爽的洞穴，看着她用五颜六色的杂草编织成手链，看她四处摘野果充饥，刚刚化形的灵奴连气息都不会收敛，一群食草的牛羊就能吓得她哆哆嗦嗦慌不择路。

她以为他吃鱼，每次都把自己弄得浑身湿淋淋，他躺在那恢复体力，她就小声地哄：“吃一点吧，吃饱了伤才能快点好。”。

她抱着他晒太阳，带着他散步，叽叽咕咕说一些没用的话。

灵奴见识浅薄心性驽钝，难得是无害，更何况，他是第一次与女子如此亲近。。。。。。他决定把她娶回去，照顾一辈子不过百年，她救他危难，他便报她一生无忧。

可惜。她还是死了，那支弩箭本射的是他，他毫不犹豫地从她怀里蹿出，于是她被射了个透心凉，鲜血霎时染红了地面，身轻若鸿毛地躺在地上，再也不会笑或者说话。

。。。。。。

帝都与七域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九十多年里他笑傲群雄力压所有权贵子弟，又十年里他悬梁刺股居于这断井残垣，于是夹杂在中间的那温暖时光。愈发珍贵铭心。

但是现在不同。

他要回去了，回去那姹紫嫣红开遍的繁华地。

他要回去了，做回那睥睨众强的雪狮第一人。

放下这些过往。腐朽的形山镇魂塔将倾塌，懦弱的狮府将不复存在，所有的势力重新洗牌，他定会将雄狮之名传遍帝都七域三荒南北。

“忘姑娘潜力非凡，家族亦无势力”站在高墙上的山清人意味深长。“主公不妨考虑收入后院。”。

雪唐看着那抹身影自在地消失在天际，良久后，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帝都危险，尽量不要让她搀和。”。

忘忧也隐隐觉得雪唐的态度好像变了。

当然，在她心中这位大人从未对自己“青眼有加”过，这个时候心事多了人也随着变了才是正常的。她这里插科打诨也没什么效果，不如趁机去会一会旧友。

总之，她不曾得到。又谈何失去？

每次行路都是匆匆，这回忘忧可以说是游山玩水，遇到湖泊溪流的地方都要停下来，让开明饱一饱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