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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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中短篇小说-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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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啰。”匹普桑姆回答说,跟他相隔五六步路。
  “为什么?”年轻人问,并且下了车。他站在那儿,露出一副期待的神情。
  “你自己知道得很清楚。”
  “不,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但是我不知道,”年轻人说,“而且我一点也不感兴趣!”说着就靠拢车子,准备再骑上去。他的嘴巴是不饶人的。
  “我要检举你,你在这儿骑车子。不到外边那条公路上去骑,偏要在这条到墓地的路上骑车子。”匹普桑姆说。
  “可是,亲爱的先生!”年轻人又气愤又不耐烦地笑着说,重新转过身,停下来。“你看沿路尽是脚踏车的轮迹。——大家都在这里骑。”
  “那对我反正一样,”匹普桑姆回答。“我还是要检举你。”
  “好,你高兴怎样,就怎样吧!”年轻人喊,骑上车子。他确实骑了上去,并没有因为骑不上车子而当场出丑。他只用脚蹬了一下,就稳稳地骑在鞍子上,全力踏着,要按他的性子重新把车子踏得飞快。
  “要是你还在这儿骑下去,在这儿,在这条通到墓地的路上,那我一定要检举你。”匹普桑姆提高了嗓门,声音发抖地说。可是年轻人根本不理睬,加快了速度驶去。
  如果读者在这时看到了罗布哥德·匹普桑姆的面孔,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他死命咬住嘴唇,面颊、甚至红鼻子都扭歪了。在很不自然地高耸的眉毛下面,两只眼睛带着疯癫的表情,紧盯着那驶去的车子。突然间,他奔向前去,冲过自己跟车子之间的那几步路,抓住鞍子上装的口袋。他两手紧紧拉住口袋,好像吊在上面一样,用尽全力拖住那左右摇摆、向前挣扎的车子。这时他嘴唇仍旧是异乎寻常地紧咬在一起,一言不发,眼睛露出发狂似的神情。谁看见他都会怀疑,他到底是存心作恶,想要阻止年轻人骑下去呢,还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吊在车子后面,跳上去一道骑,也出去玩一玩,踏着闪闪发光的脚镫,长驱直入辽阔的大自然,快活一下!——自行车支撑不住这双倍的负担,停了下来,歪向一边,倒了下去。
  这时年轻人动怒了。他一条腿支撑在地上,右臂一挥,向匹普桑姆先生的胸口上猛力推去,弄得后者踉跄地倒退了好几步。然后他嘶喊起来,声音愈喊愈粗,怪吓人的:
  “你大概吃醉了,老兄!要是你这怪物胆敢再来阻挡我,就砸碎你的脑袋,懂吗?就打烂你的骨头!你还是放明白点吧!”说完了,他就把背转向匹普桑姆先生,怒气冲冲地把帽子朝脑袋上往下拉紧,重新骑上车子。可不是吗,这小伙子嘴巴挺厉害。他骑上去时,也跟刚才一样没有出毛病。他只蹬了一下,就稳稳地骑在鞍子上,立刻控制了车子。匹普桑姆眼看他的背影愈来愈快地远去。
  他站在那儿直喘气,瞪着离去的年轻人。——年轻人既不跌倒,也不发生意外,轮胎没有发生爆炸,也没有石头挡路;车子轻快地驶去。于是匹普桑姆嘶叫和谩骂起来。那简直可以说是一阵咆哮,根本不再是人的声音了。


去墓地的路(3)


  “不准你骑下去!”他吼道。“不准你骑!到外边公路上去骑,不准在去墓地的路上骑,听见没有?!——你下来,你立刻下来!喂!喂!我检举你!我控告你!啊,我的天老爷呀,只要你跌倒,恨不得你跌倒,你这轻狂的流氓,我要践踏你,用靴子踏扁你的面孔,你这个该死的小子……”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一个人竟在去墓地的路上谩骂,脸红脖子粗地嘶喊,又蹦又跳地叫嚷,挥手跺脚,怎么都平静不下来!自行车已经根本看不见了,但匹普桑姆还在老地方大发雷霆。
  “拦住他!拦住他!他在去墓地的路上骑自行车!把他拖下来,把这该死的冒失鬼拖下来!啊……啊……要是我捉住你,看我怎样剥你的皮,你这狂妄的畜生,你这大言不惭的笨伯,你这小丑,你这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你给我下来!你立刻就下来!怎么没有人把这兔崽子打下车来?!——啊,骑车子出来游荡吗?在去墓地的路上骑,是吧?!你这卑鄙的家伙,你这鲁莽的小子!你这该死的猢狲!一对碧蓝的眼睛,是吧?还有什么玩意儿呢?魔鬼挖掉你的眼睛,你这无知、无知、无知的浪荡子!……”
  匹普桑姆接下来所用的字眼,已不适于在这儿重复。他口溅唾沫,嘶哑的喉咙抛出最下流的骂人话,四肢愈来愈疯狂地挥舞。有几个小孩,提着一只篮子,牵着一条小猎狗,从公路那边跑过来了。他们爬过壕沟,围住这个大喊大叫的人,好奇地观看他扭歪的脸孔。有几个正在新建筑那边干活和刚开始中午休息的人,也注意起来;不仅一些男人,还有拌石灰的女工,都沿着小路向那堆人走去。可是,匹普桑姆继续在发狂,而且越发越厉害。他如癫如狂地向天空和四面八方挥舞拳头;他又蹦又跳,转来转去,一会儿蹲下来,一会儿又猛地跳起来,死命地大声喊。他一刻也不停地叫骂,简直喘口气也来不及,叫人奇怪的是他这一大堆字眼是从哪里来的。他的脸肿胀得可怕,大礼帽嵌在脑后勺,扎上去的衬衣前襟从背心里挂出来。这时他所喊叫的早就跟原来的事情毫无关系,而是一些摸不着边际的东西。其中有关于他自己罪恶生活方式的透露,也有宗教方面的引谕,可是这一切都是用很不相称的腔调嘶喊出来,而且还胡乱地夹杂着骂人的字眼。
  “来吧,大家都到这儿来吧!”他吼着。“不是你们,不单单是你们,还有你们那些戴便帽的、长一对蓝眼睛的家伙!我要向你们疾呼真理,使你们永远战栗,你们这些轻狂的东西!……你们傻笑,你们耸肩膀?……我喝酒……我当然喝酒!我甚至还酗酒,要是你们想听的话!这算得了什么呢?!我还来得及改哩!你们这些卑鄙的混蛋,上帝要裁判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子终于要到来……啊……啊……基督将驾云降临,你们这些假装天真的恶棍,而他的正义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将把你们扔到最可怕的黑暗中去,你们这些快活的孽种,那儿将是号哭和……”
  围在他四周的人群,现在已经相当可观了。有些人在笑,有些人蹙着眉头看他。从造房子的工地上,聚拢来更多的男工和拌石灰的女工。有个马车夫在公路上停下车,从车上爬下来,手里拿着皮鞭,跨过壕沟走了过来。有个人扯了扯匹普桑姆的胳膊,可是一点也没有用。一队士兵行军经过,也伸长了脖子笑着看他。那条小猎犬再也忍不住了,它两条前腿撑在地上,夹住尾巴,朝他的面孔嗥叫起来。
  骤然间,罗布哥德·匹普桑姆又一次全力喊道:“你下来,你马上下来,你这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他举起手臂画了大大的一个半圆圈,然后瘫了下去。他躺在那儿,突然沉默下来,就像好奇的人群当中的一个小黑点。那顶宽边拱形大礼帽掉下来,在地上跳了跳,然后同样也一动不动。
  两个泥水匠弯下身来看着一动不动的匹普桑姆,用劳动人民正直和理智的口吻,商量怎样处理这桩事故。接着其中一个站了起来,快步离去。留下的人便设法对失去知觉的匹普桑姆进行急救。有个人从桶里舀水洒在他身上,另一个人把自己瓶子里的白兰地倒在手心里,揉搓他的太阳穴。可是这番努力都没用处。
  就这样过了片刻。接着听见车轮的声音,一辆马车沿着公路驶来了。那是一辆救护车,到了这儿便停了下来。它由一对漂亮的小马驾着,两边各画了一个大红十字。两个穿着整洁制服的人,从车夫座上爬下来。其中一个跑到车子后边打开车门,拖出一个活动担架;另一个跑到通往墓地的路上,推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在一位观众的帮助下,把匹普桑姆先生抬到救护车那边去。他被放在担架上,推进车子,就像是一块面包被送进烘炉一样。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两个穿制服的人重新爬上车座。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消几个纯熟的动作,眨眼间就弄好了,活像是在演猴戏。
  接着他们就把罗布哥德·匹普桑姆运走了。
  (刘德中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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