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乞丐调查 作者:于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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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乞丐调查 作者:于秀-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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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老头比老太大有心计,他们也许觉得我的面孔和口音都太陌生。
    正在这时我郑州的朋友找了过来,对我的职业习惯他历来是一眼就能看透。见我用
眼色示意他过来公关,他摇摇头也买了一碗豆浆凑了过来。
    “大爷,我认识你,你来上访好多次了是吗?”
    “你咋知道?”
    “我就住在高院对过,所以,每天上班路过高院门口。”
    “加这次我来了八次了,光要饭我们要了十年了”。
    “怎么一回事,讲给我们听听,也给你出出主意。”
    “讲给你们听有什么用,你们能帮我吗?”
    “那,大爷,你讲给这位小姐听,她是北京来的,是记者,让她听听怎么一回事,
也许真的能帮你们。”
    “你是记者?北京来的?”
    老头有些激动,我赶紧点头,就差把记者证掏出来。(可是,我采访了这么多人,
从来没有用过记者证)。
    “那好,我说说这个事儿,小姐,你好好听听,到底是谁的理儿。”
    我打开了微型录音机,老头愣了一下,但没再计较。
    我的儿子已经死了十年了,他死的时候正好18岁,要是活到今天也是28岁的大汉
子了。
    他是让我们村长打死的,因为他谈的那个对象村长的儿子也看中了,村长上女方家
去提,可人家女方看中我儿子,没有答应,村长就不高兴了。
    村长到我家来劝我们管管儿子,说人家那个女孩本来是看中他儿子的,可我儿子硬
要跟这个女孩谈对象,吓得人家不敢答应村长儿子提的亲事。
    当时村长的儿子比我儿子还小两岁,可我们那里兴早订婚,男孩子十六、七岁就得
订亲,要不就订不到好人家的女孩。
    我儿子已经18岁了,可家里穷一直拿不出象样的彩礼,去聘那个喜欢他的女孩。
    村长这样霸道,我也挺害怕,死劝儿子算了,好人家的女孩有的是,跟村长的儿子
争,咱哪能争得过。
    




    可我儿子倔呵,他到两个嫁出去的姐姐家去借钱,又到镇上去帮人杀猪,忙活了一
冬,总算凑了笔象点样的聘礼,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到那个女孩家下了聘,人家女方也
挺看中我儿子的,当下就订了婚,准备转过年,五·一节正式过门。
    当时,我们家的大门被村长的儿子用土槌打了两个大洞,我们也没敢吭气,伐了一
棵柳树,重新做好了门。
    订了婚以后,那个女孩经常来我家,跟我儿子出出进进,说说笑笑。这下,村长的
儿子可气坏了,几次纠缠我那没过门的儿媳妇,我儿子知道后去跟他打了一架,从此以
后,村长的儿子就老实多了。
    就在这时,乡里征兵,儿子去报了名,体检也合格了,本来,村长还卡着不放,可
人家武装部看准了我儿子的体格,点着名要他去,村长这才算同意了。
    当时,我那个高兴呵,心想儿子婚也订下了,再出去当几年兵,等回来的时候,村
长的儿子也早娶亲了,这疙瘩也算就解开了。
    为了让儿子安心地走,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主动要求早举行婚礼,她嫁过来也好照
顾我们两个老的。
    就这样我儿子在当兵之前把媳妇娶进了门。可是就在等乡里的通知的时候,村里安
排我儿子到地里去守浇地的水泵,而且是夜里12点的班儿。
    我儿子刚做了新郎不到一个星期就安排他去干这活儿,我特别心痛,想替他去,可
儿子说:“当兵的事儿还在等乡里的最后通知,别在这时候跟村里闹别扭,搞不好村长
又出面给搅黄了,我还是去吧,天亮我能回来。”
    可是儿子这一走就没回来。
    天亮了,村里人来叫我,说我儿子让水泵的电线给电死了,我不信,磕磕绊绊地跑
去看儿子已经被他们放在了拖拉机上,他头上的口子一看就是被打的,脸色也是青紫的,
浑身上下全是血,可是,那些人就硬说他是触电死的。
    我儿媳妇当下昏死过去,老伴扶着儿媳妇哭得上不来气,两个闺女嫁的远一时也没
法给她们信儿。
    村里的几个人拖着拽着把我弄到了火葬场,到那儿就把我儿子给烧了,直到把那烫
手的骨灰放到我手上,我才明白过来儿子是真的死了。
    我跺着脚的哭呵,嚎呵,我知道是村长他们打死了我儿子,可是我不懂法,眼睁睁
的看着他们把浑身是血的儿子给烧了,这时候我才明白有啥用呢。
    过了好几天,我那俩个闺女才知道信赶口来,我二闺女女婿是当兵的,他说,我们
要告人家,可是一点证据也没有,根本不可能告倒他们。
    我说,我们有人证呵,有那么多人看着我儿子浑身是血躺在拖拉机上,头上的大口
子老长,电死不可能是这个惨样吧。
    “可是那些人肯为你去得罪村长吗?”
    女婿说的对呵,有谁肯为我们去得罪村长呵。
    我儿子死了以后,村长的儿子隐瞒实际年龄进了部队,几年以后又被推荐考上了军
校,现在人家已经是军官了,而且是舰艇上的,听说就驻在广州。娶了城里女人做媳妇,
又漂亮又时髦,他爹提起来就夸儿子有本事。
    可我那儿媳妇自从儿子死了以后,就有些神经不正常,经常光着身子跑到街上去,
后来,她娘家看着实在可怜就把她接回去说是调养调养。
    可过了半年多,我和老伴去看她,她娘家人说女儿早已改嫁,现在都快生孩子了。
    回来的路上,我和老伴是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我们怎么也不甘心儿子就这么白白
的被人害死。
    我请人写了状子,开始一级级的告状,告了一路,都是要我们拿证据,我回村求爷
爷,告奶奶的请乡里乡亲给我写个证据,可是,没有人肯出这个头。
    乡里不管我告到县里,县里又推回乡里,让乡里好好查一下,可查来查去,还是村
长说话,他说我儿子的确是电死的。
    为了告状我地也不种了,开始都是闺女接济我,收了粮食送过点来,可闺女都拉着
孩子,我也不想连累她们。
    后来我把房子用砖砌死,跟老伴一路要着吃到省城来,我们走到哪儿,要到哪儿,
一路上乞讨来到郑州,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我儿子已经死了这么久,可村长还是村长,冤魂还是冤魂,我们老两口,不为别的,
就为讨个公道,为了让儿子的死真相大自,你说,这咋这么难呢。
    我们老两口已经合计过了,这次省城里不给个说法,我们一路要着吃也要到北京去,
都说那里的领导最重视老百姓的事儿,我们没办法呵,儿子的事不弄清楚,我们就是死
也闭不上眼呵。
    要说咱老百姓可是真是好人多,我们一路上要着吃,有给汤给水的,有给钱的,走
到信阳一个摆茶摊的小伙子给了我200元钱,他说,“大爷,我支持你为儿子讨个说法。”
    我当时感动的那个泪呵哗哗地淌,我跟老伴说:“就算是咱告不到村长,咱俩的这
条老命也得扔在上访的这条路上,这样咱们才敢去见屈死的儿子,不是咱不想给他伸冤,
是咱太没本事和能耐了呀。”
    不瞒你们说,我老伴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呵,她现在不扶着我走不了路,你们想想,
刚刚娶了媳妇的儿子呵,说没了就没了,死的这样惨这样冤,搁哪个当娘的身上不把眼
睛哭瞎了,把肠子给抠烂了呀,心痛呵!
    现在要告倒村长就更不容易了,人家的儿子现在是军官,听说亲家也是个头头儿,
当年看到我儿子浑身是血的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谁也不肯出来为我把日子弄得不
好过了。
    虽说是承包到户了,可村长的权力还是大呀,随便折腾你一下,一年就白干了。
    唉,这官司我虽说是想一直往下打,可恐怕这把老骨头真的要扔在荒郊野外了,说
不定那天等我们要也要不到的时候,我们也就见儿子去了,这样到好了,人不喘气了,
也就无所谓冤不冤了。
    采访者思绪:
    虽然是因为我的记者身份,这位为儿子伸冤十年未果的老人才肯吐露真情,可我仍
感到了遗憾和无奈,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更何况没有物证任凭哪个法官也不会鲁莽行
事。
    说到底还是老人自己害了儿子,当初发现儿子的惨状,他不应该马上就让村里的人
送到火葬场,起码让医院来人帮儿子看一下,医生的责任感和良心是会为他出一个公道
的结论的。
    可是,当时他没有这样做。
    老人也许脑子里全是儿子死了的噩耗,对怎么处置儿子的后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于是,在众人的张罗下,草草料之,农村确有死者入土为安的习俗。
    于是,漫长的上访路他根本走不到尽头,这件无头案年代愈久远,就愈很难分出是
非曲直,我很想对老人说,这是件很难打赢的案子,但是,我说不出口。
    对一对已经为上访乞讨了十年的老夫妻来说,这样让希望从此消失,会要了他们的
命,在某种意义讲,这种上访已成为他们对失去儿子后的孤独生活的唯一寄托。
    我知道对他们来讲结果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讲话,可这个
人他们找了十年,还没有找到。
    这让他们如何能停止奔波?
    听了他们的故事,我反倒沉重起来,良知告诉我,他的儿子很可能有冤情、因为前
因后果,因为老人的亲眼所见。
    可是法律是讲证据的,并且不重人证重物证,这已是铁律,可老人真的没有什么可
以拿来证明的东西,甚至连血衣也没有一件,只有18岁的儿子化成的一杯骨灰,这让他
儿子的死将永远是个谜,想到这一点,我真的有些无法解脱。
    这也是乞丐的经历之一,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乞丐是因为上访而沿路乞讨、但是,我
知道象这对老夫妻这样的情况还有不少不少。
    告别郑州,我还在牵挂那对老人,不知他们十年的奔波何时有个出头之日.也不知
他们有生之年是否真的能让亡灵安息,但是天理昭昭,日月可鉴,只要是正义就不会惧
怕邪恶。恶人总会遭到谴责,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很后悔没有把这两句话送给老人。
    但我想他们终究会明白的。




第二十四章

    为了给儿子治病,她做了超生户,可是女儿的降生并没有给儿子带来幸运,十岁的
儿子带走了这个家庭全部的快乐与生容的希望。这位32岁的妈妈从此带着女儿流浪街头。
                  ——“五十岁”的乞丐奶奶与她两岁的女儿。

    老太太与小女孩是北京的乞丐群体中常见的角色,常常是这样的情景,衣衫褴褛的
老太太拉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坐在冰凉肮脏的地上,用乞求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
过往行人。
    坦白他说,我是经不起这种“悲惨”的考验,无论多与少,我总要掏自己的腰包,
不打发她们,我会感觉脚步沉重。
    所以,在乞丐队伍里,老太太与小女孩是屡试不爽的生力军,因而,她们也是能源
最多的队伍。
    天桥上,地铁里,包括地下通道,每三个乞丐里面就可能有这样一个组合,采访乞
丐她们不可不“榜上有名”,于是,我在寻找这样的具有典型性的目标过程,接触到了
她们。
    这是一位足足有五十岁的“老奶奶”与看上去顶多两岁的“小孙女”,北京最冷的
天气中,所有的乞丐都撤了,只有她们仍坐在冰冷,昏暗的地下通道,默默的注视着越
来越稀少的过往行人。
    也许她们收入少的时候,正是我能够让她们接受的时机,我知道这种想法并不特别
善良,可是,有时候机会真是千载难逢。
    “大妈,孩子要睡了,还不回去?”
    被我称了一声大妈的“老奶奶”头巾下的眼睛迅速瞟了我一下,她去拖了拖要睡着
的孩子,把她揽在怀里,继续执着的坐下去。
    “大妈,我天天路过这儿都看到你,你们来北京很长时间了是吗?”
    看见我把5元钱放进了她眼前的茶缸,这位“老奶奶”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松
动了一些。
    她低着头叹息:“谢谢你呵,妹子,你看我这一天加起来还没得五块钱。”
    “大妈,你这孙女有两岁没有?”
    趁“老奶奶”有些放松,我抓住机会跟她“套磁儿”,这会儿,“老奶奶”终于绷
不住了,她说:“妹子呵,这是我闺女,哪里是我孙女。”
    我吃了一惊,再仔细看“老奶奶”的确不象表现的那样老态龙钟,除了头发已是花
白,可她的眼睛光采依旧,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几岁的光景。
    地下通道几乎没有什么人了,“老奶奶”摘下了头巾,准备摇醒已在她怀里睡着的
女孩往回走。
    摘下头巾,我发现她好象更年轻一些,甚至是挺俊俏的一个乡下女人,我说:
    “你瞧我这眼睛,你其实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还大妈,大妈叫了这么长时间。”
    女人笑了,很凄凉的笑:
    “做乞丐么,是越老越好,再说我们乡下人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能想那么多。”
    我不想就让她这样走,我要让她说点心事,我说:“听你的口音是山东人,我也是
山东的,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山东什么地方的人呵。”
    女人摇了半天怀里的孩子,可孩子睡得无比香甜,看着这样也无法赶路,女人叹息
一声:
    “原来碰上了老乡了,俺是从聊城来的,你呢?”
    “我赶紧接茬,‘噢,我是青岛人。’”
    “唉,青岛是个好地方,俺儿那病是从哪儿查出来的。”
    “噢,你原来还有儿子呵,那你这样出来不是把儿子给放在家里了吗?”
    “妹子呵,你别提了,没了,儿子没了,他爹也没了,也就是两年呵,俺这个家就
没了,所以,俺回不去了,俺就在北京的街上混吧,混到哪一站算哪一站呵。”
    




    “大嫂,不,大姐,你别哭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是不?”
    “妹子,俺这伤心事说来话长呵,本来,俺在聊城的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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