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三卷冰山底下绽放的玫瑰--杨逵和他的文学世界 作者:石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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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三卷冰山底下绽放的玫瑰--杨逵和他的文学世界 作者:石一宁-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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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民文学”色彩,毅然退出台湾文艺家协会。他们于1941年5月成立启文社,创办《台湾文学》,重新凝聚了杨逵、吕赫若、巫永福、龙瑛宗、杨云萍、吴新荣等作家的创作。《台湾文学》作为能够曲折传达战争期台湾同胞心声的文学园地,其写实主义的路线与西川满《文艺台湾》那种唯美、御用路线形成鲜明对立。 
  1943年4月,西川满为总干事的“台湾文学奉公会”成立,“以文学宣扬皇民精神”为基调。同年11月,台湾文学奉公会在台北召开“台湾决战文学会议”,以文学杂志必须接受言论统治为会议结论。面对西川满“献上文艺杂志”、“服从战时配置”的废刊要求,黄得时、杨逵等人曾正面反弹,全力抗争,会场氛围一时紧张肃杀。但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台湾文学》最终还是被强令废刊。遭逢这样的时局,台湾的各种民间文化团体渐次被收编成一元化的组织,成为动员“国民精神”的宣传机构。 
  在战争期的台湾文学格局中,西川满靠着协力国策而一再取得文坛领导地位,不断地掌控话语霸权以及支配文学资源,并于1943年挑起“粪便现实主义”事端,由此引发台湾新文学界与日本御用文人之间展开一场针锋相对的文艺论战。这场论战的发生并非偶然,正如学者柳书琴所言,它是“亲官方立场的日人文学者有意与台湾文学者奉公会的文艺统制政策呼应,对台湾文坛进行更彻底的统制,因此导致本土作家反弹。此论战可视为官方系列收编本土文坛的最后一役。”柳书琴:《谁的文学?谁的历史?——论日治末期文坛主体与历史诠释之争》,发表于成功大学台文系举办的“台湾文学史书写国际研讨会”,2002年11月22—24日,第21页。 
  1943年2月,在台湾总督府颁发的“台湾文学赏”中,滨田隼雄、西川满、张文环三人同时获奖。这其中,日本作家的获奖小说是以奉公报国的精神为特征,而张文环的《夜猿》、《阉鸡》、《地方生活》等作品却没有皇民意识。由此看来,“张文环获奖的这个难以解释、匪夷所思、耐人寻味的结果,或许就是促使西川满忍无可忍必须表态的触媒。”赵勋达:《大东亚战争阴影下的“粪写实主义”论争——以西川满与杨逵为中心》,《杨逵文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静宜大学台文系举办,2004年6月19—20日,第8页。1943年3月,时任“台湾文学赏”评审之一、台北帝国大学教授的工藤好美,在台湾总督府官方刊物《台湾时报》发表了一篇名为《台湾文学与台湾文学——特别关于滨田、西川、张文环三人》的文章。工藤好美批评了滨田隼雄的《南方移民村》,又暗讽了西川满的作品,而对张文环的写实主义创作却大力推崇,这被学界认为是引发“粪便现实主义”论争的导火索。 
  1943年4月5日,滨田隼雄在《台湾时报》首先发难。他以《非文学的感想》一文,指责台湾文学有所谓“艺术至上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末流”两大弊病,从而影射张文环与吕赫若的创作,并指责这些台湾作家没有积极参与文学奉公的任务,反而从事描写现实的否定面的写实主义文学。 
  滨田隼雄的文章发表后,张文环随即在隔月的《台湾公论》上,以《台湾文学杂感》一文回应之。张文环的文章虽有少许批评和讽刺,但说话口吻小心翼翼,反击态度不够明朗。 
  1943年5月1日,西川满在当日出刊的《文艺台湾》上,发表了《文艺时评》,大肆辱骂台湾文学的主流是“粪便现实主义”,让论争的战火燃烧开来。西川满的态度恶劣而蛮横,充满话语霸权。他首先以日本人的文学传统与精神为衡量标准,全盘否定台湾文学: 
   
  大体上,向来构成台湾文学主流的“狗屎现实主义”,曾健民将《粪リマリズム》译为“狗屎现实主义”,这里转引的《文艺时评》一文,为曾健民所译。全都是明治以降传入日本的欧美文学的手法,这种文学,是一点也引不起喜爱樱花的我们日本人的共鸣的。这“狗屎现实主义”,如果有一点肤浅的人道主义,那也还好,然而,它低俗不堪的问题,再加上毫无批判性的描写,可以说丝毫没有日本的传统。西川满:《文艺时评》,曾健民译,转引自《噤哑的论争》(人间思想创作丛刊),(台北)人间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124页。 
   
  接着,西川满以“皇民意识”为武器,大肆攻击台湾作家的写实主义: 
   
  真正的现实主义绝对不是这样的;在本岛人作家依旧关注“虐待继子”的问题或“家族藤葛”的问题,只描写这些陋俗的时候,下一代的本岛青年早已在“勤行报国”或“志愿兵”方面表现出热烈的行动了。对于无视这种现实又缺乏自觉的现实主义作家来说,这是多么地讽刺的事啊!西川满:《文艺时评》,曾健民译,转引自《噤哑的论争》(人间思想创作丛刊),(台北)人间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124页。 
   
  然后,西川满在对日本小说家泉镜花泉镜花(1873—1939),主要作品有《照叶狂言》、《高野圣》、《和歌灯》、《妇系图》、《日本桥》等。其作品世界与日本的前近代文化及土俗社会有很深的关联,追求神秘、唯美主义写作路线,作品富有鲜艳的色彩和梦幻性。受少年丧母的影响,泉镜花把恋母之情转移到文学描写中,对自然和女性抱有无限的向往,往往逃避现实,陶醉于空想的世界中。 
          的大力吹捧中,进一步斥责台湾的现实主义文学,并标举“皇国文学”创作: 
   
  回头看看台湾作家的情形吧!说他们是“饭桶”!“粗糙”!那还算是客气话;看看他们所写的“文章”吧!简直比原始丛林还混乱。 
  应该把镜花那样的大作家的作品中值得学习的东西为今日的我们所用,在大东亚战争中,不要成为投机文学,应该力图树立“皇国文学”。 
  高呼什么巴尔扎克啦托尔斯泰啦,如果那么有闲读那些挂着洋名的玩意,至少也应该去学习一些比较近的、像镜花那样的作品吧!西川满:《文艺时评》,曾健民译,转引自《噤哑的论争》(人间思想创作丛刊),(台北)人间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125页。 
   
  西川满蛮横无理的殖民主义态度,引起了台湾作家的强烈愤怒,世外民(邱永汉)、吴新荣、台南云岭、伊东亮(杨逵)、吕赫若等人以各自的方式,同西川满、滨田隼雄以及追随日本御用文学家的叶石涛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从1943年4月到7月,论争持续三个月,公开发表的论战文章达九篇之多,另外还有当时没有发表的潜在写作,如杨逵的《插秧比赛》,以及《吕赫若日记》等。 
  5月10日,世外民(邱永汉)在《兴南新闻》学艺栏上,发表《粪便现实主义与假浪漫主义》,首先对西川满的《文艺时评》进行反击: 
   
  读了五月号的《文艺台湾》上刊载的西川满的《文艺时评》,它胡说八道的内容真使我惊讶,与其说它率真直言,倒不如说全篇都是丑陋的漫骂;实在让人感受强烈。世外民(邱永汉):《粪便现实主义与假浪漫主义》,原载《兴南新闻》“学艺栏”,1943年5月10日;转引自《噤哑的论争》(人间思想创作丛刊),(台北)人间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128页。 
   
  针对西川满用日本传统精神来指责台湾文学的观点,世外民对日本文学创作的症结,与所谓传统的真正内涵,给予了清理或正名。在“浪漫主义者”和“唯美主义者”西川满面前,世外民大力推崇“现实主义作为现代社会最有力的批判武器”,勇敢地捍卫了台湾文学的尊严。 
  5月17日,狂热追随西川满、曾经信奉“皇民意识”的叶石涛,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在《兴南新闻》“学艺栏”里,抛出《给世外民的公开书》。叶石涛一方面大唱颂歌,赞扬“西川(满)所追求的纯粹的美,是立脚于日本文学传统的”,“他的诗作热烈地歌颂了作为一个日本人的自觉”;另一方面则拼命挥舞棍棒,点名批评张文环与吕赫若缺乏皇民意识,由此造成台湾作家一片哗然。关于叶石涛1943年追随西川满阵营、痛骂“粪便现实主义”一事,叶石涛在1980年写的《日据时期文坛琐忆》〔收入其《文学回忆录》,(台北)远景出版社1983年〕一文中,曾谈道:“龙瑛宗先生常常嘲弄我的一套浪漫主义文学理论,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幼稚与昧于知悉台湾社会转变的悲惨历史,强调惟有反映社会真实情况的写实主义文学才是殖民地统治下的台湾文学应走的方向。”“我心至今仍觉得惭愧的是,这时候我心血来潮撰写一篇驳斥写实主义的散文寄到《兴南新闻》去,幸获刊登。”“我这篇短文等于向民族主义新文学运动的庙堂投下了一枚小小的炸弹。”近年间接受访问时,叶石涛又出尔反尔,修改自己的历史劣迹,否认《给世外民的公开书》是他的文章,表示当初乃西川满借他之名发表。参见《“粪写实主义事件”解密——访叶石涛先生谈〈给世氏的公开信〉》,《文学台湾》第42期,第22—36页。 
  早在5月7日的日记里,吕赫若就曾表示:“西川满总归无法以文学实力服人,才会想用那种恶劣手段陷人入其奸计也。文学阴谋活动家也。”引自《吕赫若日记(一九四二——一九四四年)中译本》,钟瑞芳译,(台南)“台湾国家文学馆”2004年12月,第339页。叶石涛的污蔑文章发表的当日,吕赫若又在日记中写道:“今早的《兴南新闻》学艺版上,有个叫叶石涛的,断言本岛人作家无皇民意识,举张氏和我为例立说。立论、头脑庸俗,不值一提。气他做人身攻击。中午在荣町的杉田书店和金关博士、杨云萍碰面,一同在‘太平洋’喝茶。谈及叶石涛的事,有人说出他是西川满的走狗,一座愕然。”同②,第344页。 
  5月24日,在《兴南新闻》“学艺栏”上,吴新荣发表《好文章·坏文章》,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口吻,曲笔嘲讽了西川满与叶石涛的谬论;署名“台南云岭”的短文《寄语批评家》,则是投枪匕首,直逼西川满:“把现实主义冠以‘狗屎’,暗示自己的作品才是真文学,真不愧是一个度量狭小的人。” 
  一意孤行的西川满又接着在《文艺台湾》六月号上发表《文艺时评》,还是围绕“粪便现实主义”做文章,并对台湾文学提出质疑:那种“吊儿郎当的、不平不满的、毫无气力的、毫无节操的文学中,怎么能树立作为日本文学的一环、光辉的皇民文学?” 
  面对这种论争的阵势,杨逵以“伊东亮”的笔名,在1943年7月31日的《台湾文学》杂志上发表了著名的《拥护粪便现实主义》,全面驳斥西川满的谬论,掀起论战的高潮,杨逵也由此成为“粪便现实主义”的最佳代言人。在这之前,西川满以“皇民意识”与“日本传统”双重缺乏的论调来攻击台湾文学,世外民、吴新荣等台湾作家也多是针锋相对,在相应的层面上进行回应。而到了杨逵的发言,其回应方式发生了变化。西川满以排斥“粪便现实主义”,来批判打压台湾的现实主义;杨逵则反其道而行之,以“拥护粪便现实主义”,来反讽西川满的观点,维护台湾的现实主义文学。这种回应方式不仅深刻而有力,而且独树一帜。 
  《拥护粪便现实主义》全文共分三个部分:一、粪便的功用;二、浪漫主义;三、现实主义。杨逵高屋建瓴地阐释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辩证关系,深刻地揭露了西川满打压和践踏台湾新文学的本来面目,从根本上维护了台湾新文学的品格和尊严。杨逵的这篇文章,在台湾新文学发展史上,是当时惟一的具有如此深度和力度的关于现实主义文学内涵的理论阐释文章。 
  杨逵的文章,首先列举鲜活生动的事例,用朴素的生活真理来证明“粪便”的功用:没有粪便,稻子就不会结穗,蔬菜也无法生长。随即笔锋一转:“这就是现实主义。是真正的粪便现实主义。粪便可不是浪漫的。”杨逵:《拥护粪便现实主义》,原载《台湾文学》第3卷第3号,1943年7月;收入《杨逵全集》第10卷(诗文卷·下),(台南)国立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筹备处2001年12月版,第120页。然而施肥以后,那闪着光泽的蔬菜,欣欣向荣的植物,却充满浪漫风情。接着,杨逵针对西川满的谬论,引证台湾文坛上某些日籍作家的写实文学现象;他从三个方面对其进行批驳: 
  其一,直面西川满之流对“粪便现实主义”的污蔑和攻击,杨逵戳穿了他们旨在抹煞台湾新文学写实精神的实质,并指出这种遮蔽现实的自欺欺人的做法,难免会成为海市蜃楼和沙土阁楼那样的东西。杨逵一针见血地指出: 
   
  西川等人则是一开始就用盖子盖住腐臭的东西,看都不看。结果是别开脸、捂住鼻子,不看真实,不看现实。可是现实就是现实。 
  就算别过脸不看,捂住鼻子不闻,现实还是以现实的形态存在。他们遮住的,不是存在的现实,只是他们自己的眼睛、鼻子罢了。杨逵:《拥护粪便现实主义》,原载《台湾文学》第3卷第3号,1943年7月;收入《杨逵全集》第10卷(诗文卷·下),(台南)国立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筹备处2001年12月版,第121页。 
   
  其二,针对西川满标举浪漫主义来排斥“粪便现实主义”的做法,杨逵在批判其狭隘而荒谬的浪漫主义之后,科学地阐释了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正确关系。杨逵如是说: 
   
  真正的浪漫主义必须从现实出发,对现实抱着希望,遇到恶臭就除去恶臭,碰到黑暗就多少给它一点儿光明。对于人人别开脸,人人捂着鼻子躲开的粪便,必须看出它的肥料价值,看到它让稻米结穗、让蔬菜肥大的功效。必须把希望寄托在粪便上,喜爱它,活用它。同①。 
   
  只有立足在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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