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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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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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弄来摆弄去,把 书翻开,又撂在一边,把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拿在手里玩玩,十分夸张地打了 一两次呵欠,然后,我讲话正讲到一半,她就把用人叫来,问他那件灰鼠皮 大衣装进箱子了没有,等到用人说已经装进去了,她才转过脸来,冷冷地说 了一句,“您接着往下说吧,”这句话十分明显地让人猜出,下面那句没有 说出来的话是:“您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讲些什么,我全都不放在心上。”   
  最后,我觉得我的力量已经越来越不济。我多次向门口张望,而且张望 得越来越频繁,看是不是终于会来个什么人,把我从这绝望的独白中解救出 来,是不是伊罗娜或者开克斯法尔伐会来。但是我的这道目光也没有逃过她 的注意。她假装很关切的样子问道,可是语气里暗藏着嘲讽:“您找什么东 西吗?您要什么吗?”我羞愧之余,无言以对,只是愚蠢地说了句:“不, 什么也不要。”也许我当时最明智的做法是公开接受这场战斗,对她嚷嚷: “您到底要我怎么样!您为什么折磨我?如果您讨厌我,我也可以走开嘛。” 可是我不是已经答应过康多尔,一定要避免一切粗鲁挑衅的话语吗?所以我 并没有把这恶意的沉默像个包袱似的猛地一下子从我身上甩掉,而是愚蠢地 把这谈话拖了两个小时之久,就像在炽热、沉默的沙砾上负重跋涉,直到最 后,开克斯法尔伐终于露面。最近一个时期他总是怯生生的,这时他也是这 样,说不定显得更加窘迫:“咱们该吃饭去了吧?” 
  然后我们就围桌坐定,艾迪恃坐在我的对面。她一次也没有抬起眼来看 看,跟谁也不说一句话。我们三个人都觉得她这样强忍着一声不吭有一股顽 固的劲头,咄咄逼人,叫人下不了台。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更加使劲地设法 创造气氛。我便大谈我们的上校,他就像个季节性的酒鬼每年照例一到六七 月就要犯“演习病”,大练兵的日期越逼近,他就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 吹毛求疵:为了让这愚蠢的故事妙趣横生,我就添枝加叶,加油加醋,尽管 我的衣领仿佛直往里紧缩,勒着我的咽喉。然而只有另外两个人听了发笑, 即便是他俩笑得也很勉强,而且显然在努力掩盖艾迪特的令人难堪的沉默。 艾迪特这时却已经第三次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可是我对我自己说,你只 管一个劲地往下讲吧。于是我接着说,我们现在被他驱来赶去,大家都给弄 得手足无措。尽管昨天有两名轻骑兵因为中暑从马上摔下来,这位残暴的剥 皮上校还是每天收拾我们,而且越来越凶。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离鞍下马,现 在谁也无法预卜。他这种演习症一犯,就让我们把最愚蠢的训练重复进行二 十次、三十次。今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顺利地及时溜走,至 于明天我是否能非常准时地前来,那可只有天主和上校大人才知道,上校现 在可是把自己看作天主在人世间的总督呢。 
这当然是一句毫无恶意的话,不可能伤害任何人,也不可能使任何人受 
到刺激。这句话我是隔着桌子跟开克斯法尔伐说的,说得非常轻松愉快,说 的时候看也没有看艾迪特一眼(她那直愣愣地凝视虚空的目光我早已无法忍 受了)。这时突然什么东西叮当一响。这段时间里,艾迪特一直在心烦意乱 地摆弄她的餐刀,这时她把这刀子往盆子上一扔,在我们惊愕之中,她口气 尖利地说道: 
  “好吧,既然到这儿来给您添了那么多烦恼,您还是呆在营房里或者咖 啡馆里好了。您不来,我们也活得下去的。” 
  就仿佛有人从窗外向里面开了一枪,我们大家都屏住呼吸,瞠目结舌。 “艾迪特,你别??”开克斯法尔伐嗫嚅着说道,他的舌头干得不行。 可是她猛地朝后往软椅里一靠,用嘲讽的口吻说道:“哎呀,这位先生 那么受罪,咱们也得可怜可怜他呀!这位少尉先生,他为何不能从我们这儿 
请一天假,休息休息!我自己可乐于放他一天假呢。” 开克斯法尔伐和伊罗娜神情慌乱地面面相觑。他俩立刻明白,一股郁积 
已久的无名火现在没头没脑地发泄到我身上来了。从他们转过脸来看我的那 种神气,我感觉到,他们担心我会粗鲁地回答她的粗鲁。正因为如此,我特   
别控制住自己。 “您知道吗,艾迪特,其实您说得很对,”我的心突突直跳,可是我还 
是说得尽可能的亲切温和,“我在外头劳累了一天,到这儿来,你们的确不 可能希望我成为一个很好的谈话对手。刚才这段时间我自己也感觉到,我今 天可把您烦得够呛!不过您这几天也只好对这么个累得半死不活的家伙将就 一下了。我能到你们这儿来,还能有多久呢?这座府邸肯定会变成空屋一所, 你们大家都要离去。我还很难想象,我们连头带尾只能在一起再呆四天,四 天,其实只有三天半,然后你们??” 
可是这时候从对面响起一声长笑,尖利刺耳,就像一块布撕裂开来。 “哈!三天半!哈哈!连这半天他都计算得清清楚楚,算他什么时候终 
于摆脱我们!他大概还特意买了一个日历,上面用红笔标上记号:假日,我 们出发的日子!不过您可得注意!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完全算错的。哈!三天 半,三个整天,一个半天,一个半天,一个半天??” 
  她笑得越来越起劲,一面笑,一面用严酷的眼光向我们扫来,可是她笑 的时候,浑身哆嗦。使她浑身颤抖的,与其说是一种真正的欢快情绪,不如 说是发着凶险的高烧。我注意到,她恨不得霍地跳起身来,她这样激动,这 样兴奋,其实跳起来是最自然最正常的动作。可是她的两条腿无力无援,她 无法离开她的软椅走开。这样像用一道符咒硬给禁锢在那里,这就使她的愤 怒带有一种恶狠狠的劲头,一种无力抵抗的悲剧色彩,犹如一只囚禁在铁笼 里的猛兽。 
“马上就来,我这就去叫约瑟夫,”伊罗娜脸色煞白,凑在她耳边低声 
说道。多年来,伊罗娜已经习惯于猜出她的每一个动作。做爸爸的立刻走到 她的身边。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等用人一进来,艾迪特 就一声不响地让用人和开克斯法尔伐把她扶出去,既没有说一句话告别,也 没有说一句话道歉。显然她是由于我们惊愕的神情才看出她引起了多大的骚 乱不宁。 
只剩下我和伊罗娜两个人。我就像是一个乘飞机坠落的人,吓得浑身发 
僵,昏头昏脑地站起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得知道,”伊罗娜急急忙忙地对我悄声说道,“她现在一夜一夜都 
不睡觉,一想到出门旅行,她就激动不已??您真不知道??” 
  “不,伊罗娜,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说,“正因为这个缘故, 我明天再来。”     
四十四     
  我被这个场面弄得心情激动,回家路上,我果决地对自己说:“挺住!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你已经答应过康多尔,你的诺言可要算数。千万 不要一时神经激动或者脾气发作而迷失方向!始终要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敌 意实际上只是一个人的绝望心情,这个人爱你,你因为狠心冷酷而有负于她。 坚持到最后一小时——现在一共不过三天半时间。三天一过,你就经受了这 个考验,你就可以卸去负担,一身轻松,一连几个星期,几个月之久!现在 耐着性子,忍耐些——只有这最后一程,这最后的三天半,这最后的三天! 康多尔的感觉很对。只有那些无法估量、把握不住的东西才吓唬住我们。 相反,一切有限的东西,一切确定的东西刺激人们去试验,变成衡量我们力 量的尺度。三天——我觉得,这我是干得了的,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就踏 实了。第二天我值勤于得十分出色,这点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因为这一次我 们得比平时早一小时到练兵场上拼命地来回操练,直到汗水流进我们的领 子。使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我甚至使那位怒气冲冲的上校也不由自主地 脱口说了句:“这还不错。”结果这一次狂风暴雨就更加凶猛地落在施泰因 许贝伯爵的头上。伯爵是个狂热的骏马迷,前天刚弄到一匹新的高腿的红鬃 烈马,一匹年轻的、难以驯服的纯种马。可惜他自恃骑术高明,如此轻率不 慎,竟事先没有好好地试马。正在布置操练的时候,一只飞鸟的影子把这匹 狡猾的马给惊了,它就疯狂地扬起了前蹄;第二次是在进攻的时候,它干脆 狂奔乱窜。倘若施泰因许贝不是一个如此出色的骑手,全线官兵将会看见他 姿势新奇地从马上直栽下来。经过一场类似杂技般惊险的搏斗他才把这匹扬 蹄奋鬃的惊马制服,然而他的这个值得称道的成绩并没有使他从上校嘴里听 到什么使人愉快的赞扬。上校恶狠狠地咕噜道,他永远禁止在演兵场上表演 马戏团里的杂耍。倘若伯爵先生对战马一窍不通,他至少应该事先在驯马场 
把坐骑好好训练一番,别在全团士兵面前这样丢人现眼。 
  这句恶毒的话使得骑兵上尉心里极端难受。在策马回营以及后来在餐桌 上,他还在一再说明,他遭到了多大的冤枉。这匹战马本来就血气太旺,大 家以后会看到,这匹红鬃烈马会出息成一匹神骏的战马的,只要把它身上的 怪脾气彻底纠正过来就行了。可是这位怒气冲冲的先生情绪越激动,伙伴们 冷言冷语刺得越凶。大家连讽刺带挖苦,说他准是受骗上当了,把他激得真 是火冒三丈。辩论越来越激烈。正在进行这场热烈讨论的时候,有个勤务兵 从背后走近我的身边: 
“请您接电话,少尉先生。” 怀着不祥的预感,我一跃而起。最近几星期,通过电话、电报和信件总 
是只给我带来一些叫人伤透脑筋、使人惊慌失措的消息。她又要怎么样了? 大概她现在觉得今天下午不让我去挺过意不去。好吧,如果她觉得后悔,那 一切全都好办。反正我还是把电话亭的那扇加了一层软垫的门在我身后关得 严严实实,仿佛这门啪的一响,我就把我在军营服役的那个世界和另外一个 天地之间的任何联系全都切断。打电话来的是伊罗娜。 
“我只是想告诉您,”她在话筒里说——我觉得,她的口气有些拘谨— 
—”最好您今天不要出城来。艾迪特不怎么舒服。??” “该不是严重的病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严重??我只是想,我们今天最好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然   
后??”——她很奇怪地犹豫了很久——“然后??现在反正也不在乎这一 天半天。我们不得不??我们看来不得不推迟行期。” 
  “推迟?”我问话的口气听上去一定显得惊恐万状,因为她急忙补充道: “是的??不过我们希望,只推迟几天??再说,这事我们明天或者后 天好好谈谈。??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我还会打电话给您??反正我只是想 很快把这事通知您??好吧,最好今天别来??好吧??祝您一切顺利,再 
见!” 
  “好吧,不过??”我结结巴巴地往话筒里说道。可是再也听不见回答。 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真奇怪——她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地中断这次谈话 啊?中断得这样快,仿佛她怕我继续问她似的。这想必有什么含义吧??究 竟为什么要推迟?为什么要推迟行期,不是动身的日子和其他一切都仔细地 确定下来了吗?康多尔说过,就八天。八天,我内心也已经完全作好了八天 的思想准备,可是现在又要??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啊??老是这样时 起时落,这我受不了。??我的神经忍受刺激也是有限度啊,终归我也得安 静安静啊?? 
  这电话亭里的确这么热吗?我像一个即将窒息的人,一下打开那扇加了 一层软垫的门,步履沉重地回到我的座位上。大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刚才 起立走开。其余的人还在和施泰因许贝激烈争论并且揶揄他。在我这张空椅 子旁边,站着勤务兵,手里拿着盛烤肉的大盘,耐心地等候。为了赶快把勤 务兵打发走,我机械地夹了两三片肉,放在我的盘子里,但是我动也不动我 的刀叉,因为我的两个太阳穴之间开始响起一阵猛烈的滴答滴答声,就像有 把小铁锤无情地把“推迟!行期推迟!”这几个字凿在我的骨头里。这里面 准有个原因,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她得了重病?难道我得罪了她?她为 什么突然一下子不想走了呢?康多尔不是答应我,只要坚持八天就行了吗, 我已经熬过五天了??不过我不能坚持更久了??我实在受不了啦! 
“喂,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托尼?看来,我们的烤肉不怎么合你的 
口味。可不是吗,看得出来,这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缘故。我总是说,他嫌 咱们这里的东西样样都不够精美。” 
这个该死的费伦茨,老是发出这种好心好意的、粘粘糊糊的笑声,嘴里 
不干不净地老是影射暗示,仿佛我在城外成了一个食客似的。 “见鬼,让我安静一会儿,收起你的这些愚蠢的笑话吧!”我对他嚷道。 
积在我胸中的全部愤怒想必都注入了我的声音,因为桌子对面有两个见习军 
官不胜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我。费伦茨把手里的刀叉放下。 “喂,托尼,”他带着威胁的口气说道,“我可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跟我 
说话。在饭桌上大概还是可以开开玩笑的吧。别处的饭菜是不是更配你的胃 口,你完全可以自己判断,这是你的事,和我毫不相干。可是在我们的饭桌 上,我还是可以冒昧地说一句,你把我们的午饭放在那里,没有碰过。” 
  坐在附近的人都很感兴趣地看着我们两人。刀叉在盘上碰击的声音陡然 间轻了下来。甚至于少校也眯缝起眼睛向我们这边投来锋利的一瞥。我看到, 现在己到紧要关头,得弥补一下我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捅下的漏子。 
  “喂,费伦茨,你这小子,”我勉强笑了起来,回答道,“你会非常仁 慈地允许我,也会头痛一回,也会觉得不怎么舒服吧。” 
  费伦茨立刻乘势下了台阶。“啊,对不起,托尼,谁想得到呢?的的确 确,你的气色很坏。已经好几天了,我一直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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