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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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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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单 纯的人,只要一看见灾祸有时也会凶狠地落在“有钱人”的头上,总会深受 震动。于是引起了一阵叽叽咕咕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可是紧接着妇女们就急 忙把垫子拿过来,让这个身有残疾的姑娘尽可能坐得舒服一点,不消说是让 她坐在第一排。这一排已经很快腾空了。几乎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似乎神甫 后来为我们做这台弥撒做得特别庄严。这种小教堂建造得分外简单质朴,使 我深受感动。妇女的歌声清越嘹亮,男子的歌声粗犷,有些笨拙,孩子们的 嗓音天真单纯,我觉得这些歌声似乎比我的故乡斯台芬大教堂和奥古斯丁教 堂里每星期天的演唱更加纯净,更加虔诚,虽然大教堂里我已经习惯的那种 演唱更富艺术性。可是在我自己祷告的时候,我偶尔向我身边的艾迪特看了 一眼,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分散了。我发现她以炽烈的热忱在潜心祈祷, 简直使我大吃一惊。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迹象台使我料想到, 她受过虔诚的教育或者她本身就思想虔诚。现在我发现她祈祷的样子和大多 数人的祈祷方式不同,不是人家教会的那一套。她那苍白的脸低垂着,就像 一个人在冒着强烈的狂风前进,双手紧握着诵经桌,外在的官能仿佛全部转 向内心,只是不知不觉地跟着别人喃喃地念经文。她那整个的姿态让人看出, 她全身正处于紧张状态,似乎想聚集全身力气拚命挣扎来克服某种极端的厄 运。有时候教堂里的这条黑色木凳颤抖不已,一直传到我这边来。极端强烈 的祷告使她深受震动,浑身发抖,竟猛烈得使僵硬的木头也为之震颤。我立 刻理解,她是为了一件确定的事情在祈求天主,她是想从天主那儿得到什么。 要猜出这个患病的姑娘、瘫痪的女郎到底渴望些什么,并不困难。 
即使在弥撒完了以后,我们又扶着艾迪特回到车上,她还久久地沉思默 
想,一声不响。她不再疯疯癫癫地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仿佛半小时热忱专 注的内心搏斗已经使她的感官精疲力竭,疲惫不堪。不消说,我们也同样态 度收敛起来。一路上寂静无声,渐渐使人昏昏欲睡,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 到达养马场。 
在养马场,我们当然受到特别的欢迎。附近的小伙子显然已经听到我们 
来访的消息,马上把养马场最难驯服的烈马牵出来,好像举行一种阿拉伯赛 马似的,风驰电掣般向我们飞奔而来,这些皮肤晒得黝黑欢呼狂叫的小伙子 看上去颇为壮观。他们敞着衣领,低矮的帽子拖着五色缤纷的长长的飘带, 白色的马裤又肥又大。他们像一群贝都因①游牧人,骑着不备马鞍的烈马,像 阵狂风似地扫将过来,似乎想把我们一举踏在马蹄底下。给我们拉车的几匹 马已经惶惶不安地竖起耳朵,老约拿克得使劲绷紧双腿,紧紧拉住缰绳。这 时这帮疯狂的骑手突然一声唿哨,非常美妙地排成一队,然后作为一支英武 豪放的仪仗队一直护送我们到养马场管理员家里。 
我这个科班出身的骑兵在那儿可看的东西简直多得目不暇接。相反,他       
①  贝都因,阿拉伯游牧部落。   
们给那两个姑娘牵来了小马驹子。她俩看见了这些胆小好奇的动物简直乐不 可支。这些小马驹的腿瘦骨鳞峋,行动不灵,嘴巴笨拙,还不善于把人家递 到它们嘴边的糖块好好咀嚼。我们大家兴高采烈地忙碌着,厨房的小伙计在 约拿克的精心指导下,在露天地里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点心。不多一会儿, 我们发现这酒味是如此的甘美醇厚,以致我们一直压抑着的欢快情绪这时流 露得越来越奔放。我们大家谈天说地,比任何时候都更健谈,更亲热,更加 无拘无束。在这几小时内,总有一个阴郁的念头从我心头掠过,就像一丝云 翳飘过湛蓝澄碧的天空;这个弱不胜衣的姑娘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笑得最欢 畅、最响亮、最高兴的,而我一直只知道她是个患病的姑娘,心情绝望,终 日惶惑;这个老人拥有兽医一样的知识,在检查马匹,在马身上东敲敲、西 打打,和每个小伙子开开玩笑,把小费塞给他们,可就是这同一个人,两天 前由于疯狂的恐惧,像个夜游症患者似的半夜里袭击我。我自己,我也几乎 认不出来了,我觉得我的四肢是那样轻巧,就像上了暖油一样松快。席散之 后,他们让艾迪特到养马场管理员妻子的房里去稍事休息,这时我一连试骑 了好几匹马。我和几个小伙子比赛,纵马在草地上驰骋,松开缰绳,全身放 松,体验到一种前所未知的自由自在的心情。唉,要是能永远呆在这儿,做 自己的主人,在这辽阔自由的田野里无拘无束,像飞鸟一样自由自在,该有 多好!我已经奔驰到很远的地方,听到远处传来的狩猎号角声催我们返回, 心里不觉有些沉重。 
经验丰富的约拿克为我们的归途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为的是让我们看看 
另一番景色,估计也是因为这条道路通过一个树荫清凉的小树林,要走比较 长的一段时间。这一天诸事顺利,机缘巧合,临了还有一件绝妙的意外事件 等待我们。我们驰进一个很不显眼的、只有二十来座房屋的小村子,发现这 个偏僻小地方惟一的一条马路几乎完全被十几辆空的大车堵住了。奇怪的是 没有一个人跑来给我们这辆体积庞大的马车让道。就像整个这一带地方的人 都被地面吞噬了似的。可是不多一会儿,约拿克那训练有素的手把粗大的皮 鞭在空中打了个响,听上去活像手枪放了一枪,村里这种比星期天更甚的空 旷景象便得到澄清了。因为有几个人惊慌失措地急急赶来,立刻发生了一场 叫人开心的误会。原来这一带最富有的农民的儿子今天正和另外一个村子的 一个穷亲戚家的姑娘举行婚礼。我们无法通过的那条被堵住的村街尽头有个 谷仓腾出来供人跳舞,此刻,那位身体相当粗壮的新郎之父从谷仓里跑出来 向我们表示欢迎,他的脸因为巴结殷勤而涨得血红。也许他真诚地以为,世 界闻名的大地主封·开克斯法尔伐特地套了这辆四驾马车,为了结他本人和 他儿子一个面子,亲自前来参加结婚典礼,也说不定他只是因为虚荣心重, 利用我们偶然从村里经过的机会,在别人面前抬高他在村里的威信。反正他 连连鞠躬,请求封·开克斯法尔优先生和他的客人等马路上的障碍排除后能 够赏脸为新婚夫妇的健康干一杯他家酿造的匈牙利国产酒。而我们自己也情 绪极佳,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盛情的邀请。于是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艾迪特从车 里扶出来,毕恭毕敬的人群组成一条宽阔的人巷,窃窃私语,惊讶不止,我 们像凯旋的将军似的穿过人巷进入这座农家的舞厅。 
  这个舞厅,再仔细地观察一下,原来是个腾空了的谷仓,两边在空啤酒 桶上用木板各搭了一个平台,右边平台上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铺着白 色的农家自织的亚麻布桌布,食物酒类摆满了一桌,极其丰盛,新郎家的亲 戚围着新婚夫妇坐在台上的桌子旁边,还有必不可少的当地士绅、本堂神甫、     
宪兵队长也坐在桌旁,对面那座平台上坐着乐师,都是些蓄小胡子的吉卜赛 人,相当罗曼蒂克,还有小提琴,低音提琴和饶钹;夯得很坚实的打谷场成 了舞池,上面挤满了客人,舞厅里已有人满之患。孩子们再也不许进去,他 们一部分挤在门口兴高采烈地看热闹,一部分爬到屋顶架的椽子上去坐着, 把两条腿耷拉在空中。 
  不消说,有几个身分不算太高的亲戚得马上从平台上撤下来,给我们让 座。我们毫不矜持地和这些忠厚老实的乡亲坐在一起,打成一片。他们对于 我们这些高贵的老爷小姐的平易近人显然十分惊讶。新郎的父亲激动得身子 直晃。他亲手拿来一个大酒坛子给我们杯里斟满了酒,扬声高喊:“为老爷 的健康干杯!”人们立刻热情洋溢地大声应和,欢声一直远远地传到胡同里 面。然后他就把他儿子和新娘拉过来。新娘是个腼腆的姑娘,臀部丰满,一 身花花绿绿的婚礼盛装和头上洁白的桃金娘的花冠使她显得楚楚动人。她激 动得满面通红,笨手笨脚地在开克斯法尔伐面前行了个屈膝礼,恭恭敬敬地 吻了吻艾迪特的手。显然,艾迪特也一下子激动起来。每次看见别人举行结 婚典礼,总使年轻的姑娘困惑迷惘,因为在这一瞬间,她们神秘地感到,同 是女性,灵犀相通。艾迪特脸上也泛起红晕,她把这谦卑的姑娘拉到身边, 和她拥抱,然后,突然想起个主意,从指头上脱下一个戒指——一个狭小的 戒指,式样古老,不太珍贵——套在新娘的指头上。这意外的礼物吓得新娘 六神无主。她惊慌失措地举目望着她的公公,像是问他,这样贵重的礼物她 是不是真的可以收下。做公公的刚刚自豪地点头表示同意,新娘已经高兴得 泪流满面。于是又一阵感激的热潮向我们涌来。这些朴素的、丝毫也不娇生 惯养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挤了过来。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真想做点什 么特殊的事情来表示对我们的感激之忱,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向这么高贵的“老 爷小姐们”说话,哪怕只说一句也不敢。新郎的母亲眼里噙满了泪水,跌跌 绊绊地在人堆里从这个人身边走到另外一个人身边,像个醉酒的女人,她儿 子的婚礼得到这样大的荣幸,使得老太太头晕目眩。新郎拘谨已极,一会儿 看看他的新娘,一会儿又瞅瞅我们,一会儿直瞪着他那双油光锃亮的沉重的 高统皮靴。 
在这一瞬间,开克斯法尔伐干了绝顶聪明的一招,煞住了他们这种已经 
使人难堪的敬意,他和新郎的父亲、新郎,以及几位当地士绅亲切地挨个握 手,请求他们不要因为我们的缘故而中断这美好的庆典。年轻人应该继续尽 情地跳舞,再也没有比他们无拘无束地继续欢庆婚礼更使我们快活的了。说 话的同时,他招手把乐队的队长叫到跟前来,乐队长右胳臂底下夹着一把小 提琴,哈着腰,好像全身僵了似的,等在平台前面。开克斯法尔伐扔给他一 张钞票,示意他开始奏乐。这张钞票想必票面很大,因为这个哈腰谄媚的小 子像触了电似的,蹦了起来,三脚两步冲回他的平台,向乐师眨眨眼睛。隔 一会儿,这四个小伙子就开始奏乐,的确只有匈牙利人和吉卜赛人才能这样。 第一声铙钹就敲得迅猛有力,打消了大伙的拘谨。霎时间,男男女女,成双 成对,踏着舞步,跳起舞来,比先前跳得更加狂野,更加感情奔放,因为所 有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不知不觉都雄心勃勃,要让我们看看,真正的匈牙利 人多么善于跳舞。年轻的身体在摇摆,在跳跃,在顿足,不出一分钟,刚才 还充满敬意、寂静无声的大厅已经化为一股炽热的旋风。青年人兴高采烈, 跳得那样起劲,那样狂热,每跳一步都震得平台上的酒杯叮当乱响。 
艾迪特目光炯炯地望着喧闹杂乱的人群。忽然我感到她的手放在我的胳   
臂上。“您也得去跳舞,”她命令道。幸亏新娘还没有卷进这股旋风,她晕 晕乎乎地,眼睛直瞪着手指上的戒指。我向她鞠了一躬,这特殊的荣幸首先 使她一阵脸红,可是接着她顺从地让我带她去跳舞。我们两个的榜样又给新 郎添了勇气。在他父亲强烈的怂恿之下,他向伊罗娜邀舞。这一来,打铙钹 的乐师更加疯狂地敲他的乐器,乐队长活像一个蓄小胡子的黑衣魔鬼在猛拉 他的提琴。我想,无论是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这个村子里再也没有像在 那个庆祝婚礼的日子里这样如醉如狂地跳过舞。 
  可是意外的事情层出不穷。在这种喜庆场合总不会缺少那帮吉卜赛老太 婆,其中一个看见新娘受到如此丰厚的馈赠,不觉心动,挤到平台上来,死 乞白赖他说服艾迪特,让她看手相算命。艾迪特显然怕难为情。一方面她真 的非常好奇,另一方面,她羞于当那么多人的面,让人跟她干这骗人的把戏。 我很快想出个办法,我轻轻地推着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和其他所有的人离 开平台,这样谁也没法偷听到这神秘的预言。好奇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哈哈 大笑地站在远处旁观。那老太婆跪在艾迪特面前,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嘴 里胡言乱语。在匈牙利,每个人都充分了解这种老大婆耍的老一套的鬼把戏, 无非是挑最最讨人喜欢的话说给人听,然后因为说出了吉利话而大发利市。 可是,使我惊讶的是,这个弯腰曲背的老太婆,用她那沙哑的嗓子,急急忙 忙地在她耳边小声说的话,似乎很奇怪的都使艾迪恃激动不已。她的鼻翼又 开始翁动。她每次这样总表示出,她的内心必然处于激烈的紧张状态。她全 神贯注地倾听,身子弯得越来越低,有时候又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看是否 有人在旁偷听。接着她招手让父亲到她跟前去,用命令的口吻在他耳边悄声 说了几句,父亲像平时一样百依百顺,伸手到胸口的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 塞给吉卜赛女人。这笔钱在乡下人眼里想必是个难以估量的大数目,因为这 个贪财的老太婆仿佛被人一刀砍倒匍匐在地,像个疯婆子似的连连吻艾迪特 的裙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些莫名其妙的咒语,越来越急促地抚摩她的两 只瘫痪的脚。然后一下子跳了开去,好像她害怕什么人会把她手里的那么多 钱重新抢走似的。 
“咱们现在走吧,”我很快地向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低声说了一句, 
因为我注意到,艾迪特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我去把波斯塔叫来。他和伊罗 娜两个连拖带扶地把这摇摇晃晃的姑娘连同她的双拐一同带到马车旁边。乐 声立刻夏然而止,这些善良的人们谁都要招手、欢呼,送我们启程。音乐师 们围着马车,很快地奏出一段送行的花腔,全村男女老少高声呼喊:“万岁”, “万岁”;的确,年老的约拿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那几匹马儿, 它们已经不再习惯于这种战争的喧闹了。 
  艾迪特在车里坐在我的对面,我有点为她担心。她全身还一直在瑟瑟直 抖;似乎有什么激烈的心事使她感到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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