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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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守候-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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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们办结婚证就已经很不错了,放在眼前的,是冷酷而强大的现实。养不起儿女的人家,只好把儿女一个个卖给别人,这就是中国几千年来对抗贫穷的一种方法,大多数人在这样的现实前低头,而少数不肯低头的人呢……也不过是象今天的这个王家大闺女一样,只能用自己性命去做徒劳的抗争。 

第七章 

如果说,第一眼看到省城让舒子歆感到沮丧和失望,第一眼看到鹤顶山市让舒子歆感到悲哀,第一眼看到永泽峪镇让舒子歆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话,那当他第一眼看到大王村时,一种弹性疲乏后升起的麻木感觉充塞了他的心。 
这个村子并不小,一眼看去,大大小小的平房并不比永泽峪镇镇上少多少,当然,房子的质量更差,所有的房子的顶上都找不到一片瓦片,全是用土砖砌的,所有的房子的门都是破木板,屋顶上盖着茅草,有的人家房后还垒着猪圈,村西头的一块空地上挖着一个很大的化粪池,虽然现在天不热,但令人恶心的强烈臭气还是弥漫在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太阳很好,随处可见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墙角晒着太阳,他们的衣服大都是灰色蓝色的,衣服上补丁很多,而且,很明显的,绝大多数的衣服都已经有很久不曾清洗,于是,无论是红色的、黑色的还是绿色的补丁上,都蒙上了一层油腻腻的灰黑色。但他们显然并不在意自己的衣服是干净还是肮脏,他们只是眯着眼睛,专心地享受着早晨的阳光。走过他们身边的一行外人没有吸引他们的任何注意力。 
女人们在破旧的门板前忙碌着,她们的身上大多裹着同样蒙着一层油腻腻的灰黑色打着补丁的棉袄,最多的是黑色和蓝色的,但偶尔也有花布的,下面呢,同样裹着一条笨重的脏得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棉裤,她们的手在腌菜坛子、锅台、柴草堆、水桶、菜篮子和孩子们中间穿梭,一双双红肿得如胡萝卜的手拾掇着每一件东西,往往背上还背着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婴儿,随时随地会从锅台边腾出手来,给这个孩子擦擦鼻涕,或者在那个孩子的屁股上打一巴掌,动作粗鲁而近乎凶狠,在瞥见魏夜檀舒子歆一行人时,她们会直着眼睛瞪着看上一会儿,被山野间的寒风刮得粗糙起皴的黄黑色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王守成他们家在在最西边,”老郑伸手指了一指西边的方向,他这个说明其实是多余的,因为舒子歆已经听到了哭嚎叫骂声从那个方向传来,然后,不过是又走了一百多米的样子,一群在舒子歆看来简直象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人突兀地撞进了他的眼帘—— 
几个和他之前看到的女人一样打扮的女人,几个穿着蓝布衣裳的男人,他们的衣裳看起来明显比较地新和干净,每个人似乎都在说话,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响,而被这些人围在当中的,是一个穿着蓝衣裳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穿着花衣裳的蓬头乱发的苗条的女子,两人都在哭在喊,间或似乎还有撕打,但每次都很快地被旁边的人拉开,整个场面乱哄哄的,嘈杂混乱到舒子歆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忍不住看了魏夜檀一眼,魏夜檀的脸阴沉沉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但眼睛闪着光。 
“老郑,这就是王守成家了?” 魏夜檀说话的声音并不响,其实,在这种乱糟糟的情况下声音再响也并没有用处,反而是沉着冷静的声音更有压迫感。 
“是,就是这儿了,”老郑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到人群中间,用力地将一群人推开,“你们嚷什么嚷什么啊?没见魏市长和外宾都在这儿了吗?你们这是给大王村长能耐呢还是给二王村长脸面啊?老王,你到底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解决好?老刘头,我不告诉过你别来闹了吗?说,今天你是来干什么的?”老郑声色俱厉地问着旁边的两个穿着蓝布衣服的中年男子,其中一名是刚才正在努力拉架的,而另一名显然就是之前老郑提到过的二王村给儿子娶媳妇的老刘头,舒子歆惊讶地发现,这个刚才跟在他们身边始终一脸讨好笑容的老郑现在竟然有了一种家长式的颐指气使的派头,连原本佝偻着的身躯也骤然挺拔了许多。 
“我知道,我哪敢不听您的话啊,”被叫作老刘头的老头一见是老郑,,立刻满面都堆下笑来,从怀里挖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就往老郑手里塞,“俺这次是来退亲退彩礼的,人家闺女不乐意,俺也不敢硬说攀这门亲事,俺可没敢闹腾。” 
“没闹腾?那现在这儿大哭小叫的算什么?”没接老刘头的烟,老郑浑浊的眼睛扫视着周围,最后定了那个穿着蓝衣裳的中年妇女身上,“王守成家的,你这是怎么说呢?你一个寡妇人家,在村里这么闹,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俺不想活了啊……俺不想活了……”没等老郑把话说完,那名本来就在抹眼泪的中年妇女已经放声嚎啕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声音之大,直把没有心理准备的舒子歆逼得倒退三步,“孩子他爹死得太早太惨啦……留下这几个小的可让俺怎么养活啊……郑镇长您可得给俺做主,这个丫头……”那中年妇女的手指头狠命地往旁边那个花衣服女子的额头上直戳过去,面红耳赤的模样也不知是哭的也不知是气的,嘴里只管下死劲地絮叨,“这个丫头……俺虽说不是她亲娘,可好歹也把她拉扯到这么大,供她吃供她穿还供她上学,临了还给她找了份好人家,也不知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哦,这丫头没心没肝良心都给那山上的狼啃了去喽,一门心思就想跳上枝头当凤凰,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份材料就白日做梦……她是存心地不想让俺娘几个活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眼前哭得涕泗滂沱的女人,暗地皱了皱眉头,魏夜檀把刚才在拉架的镇政府的副镇长老王叫到身边,低声问,“她说的是真是假?” 
“贪图老刘家给的那份彩礼比一般人给的多一倍是真的,不过,要没这份彩礼,她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也是真的。”老王低声回答。 
“家里困难到这地步?” 
“下面几个孩子要吃饭要穿衣要上学,样样都要嚼用,孤儿寡妇的,家里没个男劳力,是困难。”老王点点头,“可金秀这孩子倔,硬是不肯答应嫁到刘家去。” 
“………………”魏夜檀沉默了,半天,没开口,就在这时,只听到始终沉默的王金秀——穿着花布衣服的苗条女子一声尖叫—— 
“…………你要非逼俺嫁人!俺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着,只见王金秀猛然抬起头,右手抬到胸前,手里,赫然是一把尖利的短刀,而锋利的刃口,现在正对准了她自己的咽喉! 

第八章 

众人惊呼声中,舒子歆却只是疑惑地皱起眉头,仔细地重新打量这个蓬头乱发涨红了脸拿着尖刀对准自己的咽喉的女子,他并不是很吃惊,因为之前他已经看到这女子明显过长的袖管里有金属的寒光隐约闪动,而之前他已经听说这名叫金秀的女子是要以死相拼的,所以答案已经足够明显,他所疑惑着的仅仅是—— 
如果仅仅是因为没钱上不起学,那作为市长的魏夜檀为何不表示拨款救助? 
“哎呀,老刘家不都来退亲了吗?你还寻这个短见做什么?还不赶快把刀给我放下!”老郑一见王金秀要自杀,赶忙大叫起来,一边示意站在王金秀身后的人抢刀子,一边直拿眼睛瞄着始终不表态的魏夜檀。 
魏夜檀一径沉默着,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紧绷的嘴角泄露了一点压抑的愤怒。 
刀子是很快地就被抢下来了,毕竟,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是怎么也不可能抢得过几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的,但刀子离咽喉实在太近了,抢夺推搡间,锋锐的利器还是擦过了颈项脆弱的肌肤,被抢走自杀工具的少女呆了一呆,然后……大哭起来。 
“请问……”舒子歆犹豫地开口,他只是个商人,眼前的这一切,并非他的责任也非他应管范围,所以,他很小心地观察着魏夜檀的脸色,很小心地措词,“魏市长,我可不可以……以兆恒集团的名义资助她继续上学?” 
始终沉默着的魏夜檀的身体有一刹那的震动,他转过头来,从来沉静不见喜怒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舒先生,你说你愿意资助她?” 
舒子歆点点头,不是很明白为何对方一脸惊讶,“就是不知资助一个高中生大概需要多少钱?如果可以由我来资助的话”以这里的平均收入水平来看,应当不会很多才对。 
“…………”魏夜檀盯着舒子歆,良久,才露出恍然的表情,“……我竟然忘记了,对舒先生来说,资助她是举手之劳……” 
确实是举手之劳,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中年妇女战战兢兢想了又想最后说出来的,是一个小得可怜的数目,而每年只要支付这点数目就可以拯救一个少女的性命和前途…… 
望着那对母女千恩万谢的模样,舒子歆一时哑然,他甚至连过去做慈善事业捐助时的成就感和帮助了别人时的幸福感都不曾感觉到,只觉得极端贫困的所造成的悲惨四面八方地向他压过来,将他的心压得沉甸甸的。 
也许因为资助了王金秀博得了村民们的好感的关系,之后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大王村的村长请出村里最老资格的石匠带舒子歆一行人上山察看地形,而大王村所属的那一大片由于过度砍伐与过度耕种而变得贫瘠而不适合耕种的土地也已在口头上被舒子歆租下,当然,国有土地、特别是耕地的审批需要省有关部门的图章,但事先已经从朱建民那里了解过详细流程的舒子歆知道,象自己这种省委书记亲自过问的项目,只要和市里商量妥当,材料上报到土地局和计委,拿到批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初步的协议很快就签订了,就在去大王村后的第二天,对舒子歆来说,无论是签订协议的效率还是协议本身的内容都令他非常满意,尤其是协议上比他所想像的要低得多的要价和一系列的优惠条款,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鹤顶山市的市委书记刘昌明,一个五十多岁红光满面的中山装干部在签订协议后的饭桌上拍着他肩膀给他所做的保证,这个一口一个“省委蔡书记”的市委书记,用亲昵到近乎轻佻的口吻向他保证,兆恒集团会在鹤顶山市得到最好的待遇,一切部门都会为他和他的集团开绿灯!当然,用刘昌明在祝酒时的语言来说就是——我们要大力鼓励外商投资,创造最好的投资环境,为鹤顶山市的老百姓造福,为国家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贡献力量! 
舒子歆微笑着,娴熟地应酬着刘昌明的同时,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在闹哄哄的酒桌上寻找一双沉静澄明的眼,他的记忆中,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里,那双眼睛也决不会浑浊迷失,而是象两簇静静燃烧在清澈水底的火焰,在角落里也闪耀着光芒。而现在,在这样一个热闹到不堪的时刻,他很想看到那双眼睛,想看看那双眼睛里的光芒。 
那双眼睛此刻,却正盯着一只小小的白磁酒杯,那两簇火焰,被长长的睫毛和低垂的眼帘掩住了光芒。那双眼睛的主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是同一桌,却相隔了三个座位,不言、不笑、亦不动,而周围热闹劝酒的众人,也很少向他举杯,在这欢腾的场合里,他显得那么的不协调,那张清俊的容颜,热闹里,分明透露着孤寂和不快的讯息。 
冠盖满长安,斯人独憔悴? 
两句诗句不期然地浮上心头,回过神时,舒子歆发现自己已经起身举杯走到了魏夜檀的身边,“魏市长,我敬你一杯!” 
“谢谢,”魏夜檀也站起身来,淡淡地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舒子歆的酒杯轻碰一下,“愿我们合作愉快!干杯”说着,一口喝干杯中无色的酒液。 
“愿我们合作愉快!干杯!”舒子歆也是一口喝干,将酒杯底朝天对着魏夜檀扬一扬,却不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仔细地打量着魏夜檀的脸色,他轻声开口, “但你看上去,不象是很愉快的样子?” 
饭厅里比刚才更吵闹,已经都喝得有六七分酒意的人们三三两两划拳的划拳,灌酒的灌酒,响亮的说笑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听舒子歆与魏夜檀说些什么,舒子歆紧紧地盯着魏夜檀,并不惊讶地发现,对方瞧着自己的眼神变了,从本来的沉静客气,转为一种复杂的幽深,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谴责,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孤傲的无奈。 
“哪里,舒先生你想得太多了,您能够来投资,我作为鹤顶山市的市长,从心底里感到高兴。”静静地回望着舒子歆,魏夜檀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沉静悦耳,听不出情绪的波动和心情的变化,但那种混杂着孤傲的无奈气息,却分明地更加强烈。 
舒子歆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抬起眼凝视着魏夜檀黑白分明的眼,突然一笑,“魏市长,明天是星期日,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您陪我看看鹤顶山市?我想对我即将要投资的地方有更全面的认识。”他想要和魏夜檀谈谈,以公务的名义,以私人的身份。如果没有这个公务名义,他知道,魏夜檀决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若不是以私人的身份,谈话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很多话,一个商人是决不会去和自己投资地的地方官员去谈的,但对他来说,眼前这个孤傲的男子,魏夜檀这个人,比“魏市长”这个身份更重要。 


注解:解释几个简单的问题: 
1、 投资审批土地使用权或者租用土地这种问题,在中国的八十年代,最重要的是要打通上层关系,所谓细节上的问题,完全可以让当地研究出材料出数据。在这篇文里,由于已经和省委书记搭上线,所以审批等不成问题。 
2、 介绍信一般都由该管部门开具敲公章,这里所谓的省委书记签名实际上指有省委书记的批示,是一种特殊的证明身份的附加方法。笔者小时候见过这一类的介绍信。(实际上等于省了另开一张条子) 
3、 朱建民是省委书记的秘书,不管他本身有多大的权势,如果省委书记希望表示对有中央背景的舒子歆示好,那在酒宴以后让朱建民偶尔开车送一送客人也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司机要送省委书记回去。让朱建民开车,不代表降低了他的身份,反而是领导对他信任和亲近的表现。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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