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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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 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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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那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采取的举动,杨进周就不禁有一种苦笑的冲动。而陈澜尽管不曾目睹,可想也能想象出那种诡异的情景——两个人相对而坐,却有意谁都不看谁,在那举着筷子如抢食一般猛吃猛喝,最后落得个杯盘狼藉。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之后,她就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荆王殿下就回去了,皇上召了我去,说辽东大捷,问我是否有意前去立功带兵。”
    此言一出,江氏立刻紧张了起来:“那你是点头了?”
    “娘,我又不是没打过仗。这看似立功受赏的大好机会,但镇东侯既然已经打出了那样的大好局面,我这样过去,便和顺势去摘桃子没什么两样。我直说对辽东并不熟悉,何况资历浅薄,并不足以担此重任。”杨进周说着就斜睨了陈澜一眼,见其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他便笑道,“放心,看皇上的模样,应当也只是随口一问,听我这话倒是笑吟吟赞我不贪功,还问我觉得谁可胜任平东军副帅。”
    杨进周的卖关子让江氏很是着急,当即又忍不住问道:“你荐了谁?”
    “是南京守备许阳。”杨进周见陈澜冲他会心一笑,母亲江氏亦是恍然大悟,便站起身来给母亲和妻子先后盛了两碗饭,“一来,他是之前的辽东总兵,于带兵打仗上颇有一套;二来,我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和他合作过几回,大略知道一些他的带兵的方略宗旨;三来……我想皇上大约也对他颇为属意。否则也不会我提出来,皇上就毫不意外的样子。”
    “阿弥陀佛,总算是没遂了别人那番挑拨的算计!”
    不管怎么说,心中那块大石头落下,江氏立时就开了胃。既然知道杨进周在宫里塞得饱,她也就不去管他了,自己用得香甜,竟是没注意陈澜只是有些懒洋洋地拨拉着碗里剩下的那大半碗饭。然而,杨进周却看在眼里,等到夫妻一同回房的时候,他少不得轻声问道:“怎么,回了家反而没胃口?”
    “下午厨房做了枣糕,和筝儿妹妹在一起时多吃了半块,也许积了食,刚刚一点胃口也没有。”陈澜并没有在意,毕竟,她在外头的胃口是太好了,如今回到家看着满桌子菜吃不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杜筝对她所言之事,她也就借着这机会拿了出来和杨进周说,末了就叹道,“我如今只愁一点,若是要分家,老太太究竟跟着谁过?”
    “如果按照惯例,阳宁侯是老太太的儿子,当然得一辈子奉养老太太。可要真是那样,小四不愿意不说,老太太自己也不会觉着舒心。不过,小四分家之后自然得离开侯府,若是让老太太随他一块搬出这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感情上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杨进周想着想着,剑眉已经紧紧拧在了一起,“我今天在乾清宫见到小四了。只不过是面圣,没能说得上话,但出宫的时候夏公公送了一程,据说,自从我们走了之后,小四就几乎一直都是当值,没一天休息过,怪不得看着人显得瘦了。”
    “什么?”
    陈澜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紧张的表情:“按理勋卫都是三日一轮班,他怎么会一直当值?夏公公可说过是怎么回事?要知道他就没回过侯府,他的文课武课怎么办?婚事当即,不少事情也是要他自己操办的……”
    面对连珠炮似发问的陈澜,杨进周起初还想打断她,可看着那种犹如护犊子小母牛一般紧张兮兮的妻子,他忍不住把人搅在了怀里:“你呀,用不着这么紧张!我进去的时候他还有心思趁人不注意冲我做鬼脸,看样子当时无碍的。再说了,别人想杵在御前都不能够,听说其他三个同时封的勋卫散骑舍人,都是当值过一两次就不再宣进了。”
    被皇帝看中是好事,可都说伴君如伴虎,陈澜和皇帝相处的哪些时候尽管也有看到过天子的温情流露,但更多的时候领教的却是莫测天威。于是,杨进周这话完全没能打消她的担心,反而更是心里七上八下,这一夜竟是辗转反侧才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清早,晨省过后吃了早饭,她原想回阳宁侯府看看,江氏不但一口答应,还推了杨进周陪她同去。于是,她让柳姑姑预备了一小口袋的沧州金丝小枣,又凑了其他三样总共四样土特产,随即就上车启程。待到了侯府廖香院见着朱氏,请安问候送上了东西,朱氏就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看着面前的小夫妻俩叹了一口气。
    “小四都已经快一个月没回来了。里头只捎信说当值脱不开身,我几次都想进宫去探望皇贵妃,可偏生太医说皇贵妃要静养,我这腿脚又越来越不利索,都急死我了!”
    陈澜原本是想看看朱氏,再问问陈衍的情形,结果老太太一开口比她更着急,她到了嘴边的询问只能吞了回去,又冲杨进周打了个眼色。果然,杨进周闻弦歌知雅意,立时说道:“老太太放心,昨日我进宫时,在乾清宫曾经遇见过四弟。虽说不能多说什么,但他还是让我转告说一切都好,请您尽管放心。”
    “他真这么说?”原本有些萎靡的朱氏竟是一下子为止大振,竟是身子前倾声音急切地问道,“这都一个月吃住在宫里,人看上去可还精神,有没有黑了瘦了?”
    杨进周当然不敢说实话,当下打包票说陈衍一切好得很。
    这下子,朱氏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唯一侍候在旁边的郑妈妈更是如释重负,慌忙蹑手蹑脚退到外头,不消一会儿就捧了一盏燕窝上来,好歹哄着朱氏吃了。大约是放下了心事,只和陈澜杨进周说了没多久的话,朱氏就困顿上来,正巧陈汀回来,陈澜就请杨进周带着这六弟到院子里说话,自己则是劝着她先去打个盹。待到和郑妈妈一块从西屋出来,她才转头问道:“看这样子,老太太最近都没休息好?”
    “可不是?头几天还好些,可一直都不见四少爷的人,老太太是担心了再担心,甚至还请韩国公夫人去安国长公主那里打听。虽说长公主请老太太尽管放宽心,又说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之类的话,但老太太嘴上说好,心里其实根本听不进去。毕竟,三老爷要回来献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老太太哪里能不担心?这节骨眼上二老爷还添乱,前些天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被人闹上门来,把老太太气了个倒仰。都这么大年纪了,竟是丝毫不自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阳宁侯府这样的百年世家大院,那各种各样的事更是层出不穷。陈澜见郑妈妈说着说着便上了火气,她沉默了一会,见四周并没有外人,就突然开口问道:“郑妈妈,你觉着阳宁侯府若是分了家如何?”
    “分家?”郑妈妈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是忘情地连连摇头,“三姑奶奶,万万使不得。分家之后,四少爷必定要出去单过,三老爷却决计不肯让老太太出府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三老爷肯,老太太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怎么会甘心把侯府就这么让给了三老爷?‘”郑妈妈,此一时彼一时,是这深宅大院的死物重要,还是老太太的人更重要?“陈澜想起杜筝转告这话时的不安,定了定神之后就一字一句地说,”此时退一步,兴许将来就进了一步。三叔那性子最是急功近利,哪怕此次回来并非久留,也许也会搅风搅雨,既然如此,何妨咱们先和他划清楚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偏疼孙儿要一块去住,谁也说不得。老太太把侯府都让给了他,其他的东西,他难道还好意思拉下脸和老太太争?“


    第431章伴君伴虎孺子可教


    伴君如伴虎,这滋味陈衍还没资格领受。因为从他当值开始,也不过是大小朝会排班,乾清宫门前当值,就算见皇帝也只是远远望上一眼,哪怕从前跟着安国长公主学武的时候,也比如今这情形强得多。不但如此,他在学武骑马等等上也吃过不少苦头,打熬的好筋骨,可这样整日整日枯燥乏味的耗着仍然是莫大的折磨。人前在那些校尉面前,他是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可晚上在外皇城直房的大通铺上躺下,他却免不了辗转反侧。
    难道他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就是为了眼下这样不知尽头地无所事事?
    心里存着念头,身上又疲累,这一日早上天上又下起了雪来,站在大雪中的他自然而然地渐渐恍惚了起来,竟是没过多久就觉得浑身僵硬。直到听见一个仿佛很遥远的说话声,他才勉强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御用监太监夏太监本人。
    “啊,夏公公!”
    夏太监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心里不无嗟叹,面上却丝毫不露。含笑点了点头后,他就轻声说道:“好了,跟咱家来吧,皇上要见你。”
    此话一出,陈衍顿时呆若木鸡,好半晌才有了反应。答应一声之后,他才想走路,脚下却不听使唤,竟是整个人往前头栽倒了下去。所幸夏太监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托了一把,这才稳稳地把人扶住,随即也不放手,就这么顺势往前走去。
    “妥公公,多谢多谢您放开吧,我自己能起……”
    “好了,和咱家还客气什么!”夏太监侧过头瞧了瞧满面尴尬的陈衍,因笑道,“你呀,大约还不习惯这大冷天在宫门前杵着。虽说是都不能动,但那些校尉们都是历练过的,哪像你虽说练武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可终究不曾有这般打熬。能坚持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不容易了,更何况你都是站在那风口的地方。心里有个数就行,你这些天和别人都相处得好,这最苦的地方分给你,不是有意为难你是皇上这么吩咐的。”
    “啊?”
    见陈衍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夏太监笑着在手上加了一把劲,嘴里又低声说道:“原本咱家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她不在就照料你一二,可这几年和你打交道之后倒觉得你和京里那些贵公子们不一样,尤其是心里这股气性。这是好事,但凡事不能光靠气性,就像一把锋锐太盛的刀,谁见了不先躲一躲锋芒再说?”
    尽管身上还是冷得彻骨,但陈衍已经是恍然醒悟了过来。他使劲搓了搓双手,深深吸了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这才小声对夏太监说道:“夏公公多谢提醒了。要不是你这番话,回头我还不定多久睡不好。”
    “咱家就知道!看你这一个月瘦了好些的光景,还天天顶着个黑眼圈,谁不知道你心里七上八下?好了好了,在皇上面前的时候打起精神,拿出你平日的胆子!”
    话虽如此当真正到了皇帝面前时,陈衍却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毕竟,从前见皇帝不是在西苑就是在长公主府,旁边多数有安国长公主在,不论说什么都有人提点或是岔过去,他根本不用考虑太多。但此时此刻,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他和皇帝两个人,那种寂静而又沉肃的气氛压在身上,哪怕屋内温暖如春,仍是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行过礼后,他等了足足好一会儿,上头仍然没有只言片语,他自是更加心中惴惴。可不多时,他就觉察到一阵脚步声,须臾,脑袋前头竟是多出了一双脚来。
    “平身吧。”
    陈衍迟疑了一会,这才站起身来。果然,随着目光的上移,面前赫然就是皇帝。和平日大小朝会上那织锦绣银的龙袍不同,这会儿皇帝身着天青色的常服,上头一丝刺绣也无,光着头没戴帽子,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容,若不是眼神和平时并无二致,他又决计不会认错人,几乎就要以为面前是哪位邻家大叔。
    “知道朕为什么召你来?”
    这话听着简单,可要回答起来却煞费脑筋。垂着脑袋的陈衍只是快速思量了片刻,就老老实实地答道:“本来不知道,但路上夏公公多提点了几句,所以臣猜到了一些。皇上定是觉得臣这些年仗着文武上都得了名师,行事太过张扬,又不曾真正吃过苦头,所以才有如今的安排。”
    “夏河倒是没看错人。”皇帝看着面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少年,略带赞许地点了点头,“要不是朕告诫过他,他早就要找你说话了。夏河让人捎带给你的那张条子,你看过了?你作何想法?”
    连夏太监给他的那张纸条,难道也是皇帝的授意?亦或是,皇帝这是在诈他?
    那一瞬间,陈衍只觉得脑子有些转动不过来了。他是聪明,这两年又颇有历练,甚至连侯府庶务也有不少渐渐经了他的手,可他毕竟才十五岁。嗯了又想,他终于耷拉着脑袋说:“起初臣只想着三叔回来,说不定又要和老太太为难,得想个办法让他再回甘肃去才好。最好他又自作聪明犯了什么过错,臣就能把爵位拿回来了。”
    听到这话,守在门外的夏太监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半晌听见皇帝并没有吭声,他又抬手擦了擦脑袋,分明觉得上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来。因见这通道处还有两个小宦官侍立着,他就没好气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见人都悄悄退了下去,他这才凝神细听。
    “那现在呢?”
    在皇帝那听不出喜怒的话语面前,陈衍压根不敢抬头,好一阵子才期期艾艾地说:“听了夏公公的话之后,臣才在想,与其指望别人犯错,不如指望自己能做出一些实绩来……否则就是拿了爵位,日后兴许也就是东昌侯广宁伯那般……啊,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想说,就算要换人承爵,皇上也定然不喜欢浑浑噩噩或是一心钻营的!”
    见陈衍起初还低着脑袋说话,可不一会儿就紧张兮兮地抬起头来,也顾不上失仪在那急急忙忙地解释辩解,皇帝终于不禁莞尔。见陈衍呆头呆脑地还在发愣,他便回到书桌前头施施然坐下,这才似笑非笑地说:“总算是明白了,不枉这一个月喝西北风!”
    这一个月喝西北风说出口,陈衍顿时又想起了在那四面透风的地儿傻站着的情景;又想起了在那些粗鲁直率不拘小节的校尉簇拥下,说女人说男人,说荤素不忌的各种段子;又想起了刚刚新鲜出炉学会的如何在大冷天里防止手脚生疮,如何在那一模一样的外袍底下尽可能裹进厚实衣服……如是种种,四个字便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臣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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