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人生若只相见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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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人生若只相见初-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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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初是在一个纯然陌生的地方清醒过来的。抬眼看去,入目的尽是素雅的青色的竹,遗世独立、古韵遗香。 
她正躺在一间临时搭起的竹屋的竹榻上,身下铺着做梦也不敢想象的柔软的床被。枕边放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淡色的布料上还烫着新成的皱褶,滚动着新鲜的布香。 
事件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有准备的她不知所措地抱着清新漂亮的衣裳缩进床角的一隅。这时顾惜朝从屋外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盆新打的溪水。俊逸的唇畔挂着一抹温柔得使人沉醉的笑意。 
他走近她的身旁,捧起月见初脏兮兮的小脸,用崭新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污迹。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水珠沁凉而湿润,轻柔地拂过脸颊,像落下的眼泪。再睁开眼,看到的是顾惜朝黑得透明的眼瞳,里面映着熟悉又陌生的剪影,那眼神却静如古井、淡若烟波。 
“好漂亮的眼睛……”许久许久,他恍惚地垂下眼睫,喃喃地说:“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然后她有了一个很雅致很美丽的名字,有了一个很温柔很细心的师傅。琴棋书画,医毒武学,天文地理,奇门遁甲,顾惜朝都对她一一倾囊相授,只要她想学,他就教。多少年来师徒二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如无根的浮萍、随风的蓬蒿——不是在刻意追寻什么,而是漫无目的的自我放逐。塞外、边关、漠北、江南……除了从不涉及的京城,他们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原。 
——天涯海角,哪里都不是他们的家乡,哪里都不是他们的归处。 
每到一个地方,他们都会短暂地停留一段时日。那时顾惜朝就会去私塾里教书、医馆中问诊、街头上卖艺,但他平素里一派光风霁月两袖清风,所赚的银两除去日常的开销花费,竟都用来救助顾惜朝从腐烂至极的贫民窟里捡回来的孩子。她了解自己的师傅从来都不是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英雄侠士,所以更对顾惜朝几近偏执的固执无法理解。明明不是淡泊名利善良无私的圣人,又何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说他喜欢小孩,却总在教会那些孩子足以谋生的一技之长后,便决不留情地选择离开……这么多年来她看过的皆是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甚至更加凄惨的同伴,可是到了终末,留下的却始终都只有她一人。 
有些事情她至今都猜不透一丝头绪。譬如说:为什么像顾惜朝那样的人会自始至终都默默无闻呢?为什么他会随波逐流的天南地北四下飘零?为什么可以对生杀荣辱世态炎凉视而不见,却独独放不下那些于生死边缘苟且偷生的孩子? 
这些疑问她问过不知多少遍,对此顾惜朝从来只是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是为了他自己。 
“那么我呢?”被师傅耳濡目染了许多特质的月见初执拗地问。她不相信顾惜朝会有闲情逸致地随便收养一个平白无故的孩子,并且倾尽心力地把她抚养长大。 
被问到的人温暖地看着她似曾相识的温色双眸,幽幽地说:“也许……是因为寂寞吧。” 
刹那间他的眸光轻若烟雪,浸透着异样的凄艳与悲凉。那种深入骨髓的落寞与哀伤让月见初早熟而又天真的心狠狠一痛。一瞬时她突然觉察到这个被自己奉若天神的男人背后所不欲人知的往事——那是他的禁忌他的伤痛,被他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永远都不让人触及。 
顾惜朝……他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那之后她绝口不提此事,仅是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即使是顾惜朝这样人世寂寥的过客,也总会有想要见到的故人,想要归去的故乡吧? 
她这样想着,平日里的朝夕相对中,便愈加细致,竟也瞧出些端倪来——从他怀念的眼神中,从他思慕的琴声里。 
——在师傅的心目中,一定也有对他来说与众不同的存在吧。 
……那一天他们坐在金陵城内一间人声鼎沸的客栈里休息,一边听着说书先生滔滔不绝意犹未尽的奇闻轶事。当日段子的开始,正好是讲的“九现神龙”历经磨难,终于摆脱桎梏一飞冲天,执掌金风细雨楼的传奇。她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心生仰慕,直到故事结束了,客栈里的人也都差不多散尽了,顾惜朝仍然坐在那个位置上,遥遥地望着天空,眼底却空无一物,什么都没看进。 
过了半日,顾惜朝回首看看乖巧地坐在身侧的月见初,忽然发现当初那个不及他腰部的小丫头,如今已然长到自己的胸口了…… 
时光冉冉,白驹过隙。热闹的更加热闹,清冷的更加清冷……却原来一切都已不同,一切又都未曾改变。 
“阿初……”他静静地出了会神,忽又轻轻叹息道:“你想去京城吗?” 

天边一把残星点点,星下是癫狂梦魇的人间。戚少商在多年没有踏及的惜晴小居门前徘徊许久,终于还是敲开了房门。屋内的摆设明显经过了一番打扫,是以才显得一尘不染、灰土无栖。桌上一盏孤灯将熄未熄,枯坐在灯旁的淡漠男子的轮廓印着火光,却只令人觉得青衫依旧,容颜未老。 
戚少商蓦然间迷惑起来——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年年华华似水流年,所有的刻骨铭心都麻木在时光洪流的冲刷之下。浮华看尽,锦绣过眼,繁世成烟……人的一生很短又很长,三年五载之后,他或许就会如自己所冀望的那样,彻底抹去关于这个人的全部……可如果连他自己都已忘了,现在又何苦还要再见?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短促的沉寂过后,戚少商主动打破凝滞,开口道:“我没想到你会收徒弟。” 
顾惜朝抬头看着戚少商,悠悠地笑道:“你见到阿初了么?那孩子一直想知道让我追杀不果全盘皆输的人是何等模样……话说回来,她也很倾慕你啊。” 
戚少商手扶着腰间的“痴”,冷然道:“所以你利用她来找我?” 
“阿初想见你,我就让她见。信是我写的,人她也见了,何提利用?至于你……要不要来是你的事,与我何干?”顾惜朝笑笑,他一摊手,促狭地道:“……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很不堪呐。” 
多年不见,眼前的人竟如同天际浮云般陌然虚幻。戚少商也谈不上是什么心情,他随口说道:“她和你不大一样,至少没有那么的锋芒毕露锐气逼人……” 
顾惜朝挑挑灯芮,让火烧得更旺,轻描淡写地道:“是吗?说起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有八岁,让人抓在手里,头上插了根草芥,像被猎人抓住的小鹿般央求地紧紧拽着我的衣袖……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吗?那么美的眼睛,和晚晴一模一样。” 
戚少商“唔”了一声,若有所悟地道:“所以你收留了她?” 
顾惜朝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挑眉道:“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善人,更没什么悲天悯人助人为乐的情操,我会救她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看到看他们跟我一样——我就是那样低贱地活过来的,你懂吗?那种支离破碎的生活,要爬上去很难,坠下去却非常简单。”他一甩袖,指着自己的心口孤高讽刺地说:“别人怎样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只是不想他们和我一样,不想他们没有尊严地活着——不想他们长大后会为自己的过去后悔……” 
戚少商皱眉,他沉重地道:“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这样的——坦白。” 
顾惜朝很希奇地道:“以前的我是怎样你真的清楚?更何况……是人,就总会变的。”他讥然一笑,反问道:“你不也是?更聪明,也更深沉了,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诗酒风流的多情浪子——嗯,好像到处留情的习惯并没有变?” 
戚少商也是让他刻薄惯了的人,倒也无甚难堪之处。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见了我,就没有其他想说的?” 
“……本来想了很多话,看了你后,却突然想不出来要说什么了……”顾惜朝蹙眉一笑,倦倦地道:“你想听个故事吗?” 

清秋明月,落叶聚散,寒鸦息惊。傅宗书秋后问斩的某个晚上,原本人来人往的诺大庭院里,荒漠得仿佛没有人烟的流连。 
树倒猢狲散,墙塌众人推。这世上落井下石的小人,永远多过雪中送炭的君子。 
——而且那傅宗书又本就是大奸大恶、罪有应得之辈! 
京城郊外,淙淙的河水在耳边落拓地奔流。一代权相,死后却只能遮遮掩掩地埋于乱石岗下,无处凄凉……这是否也算做是另一种的天理轮回、报应不爽? 
那天是人死后的头七。落花河畔,顾惜朝提着纸灯,惘然而立,一时间也理不清自己的心中,怀的是何样的郁结。 
他想他是恨着傅宗书的吧?如若不是他,自己和晚晴也不会一死一伤、落到现下的地步……可他也尊他敬他,即便明知他对自己只是利用,而非真心赏识。 
——可他毕竟是晚晴的生身父亲! 
——更况且,他毕竟是第一个肯用自己、肯承认自己的人! 
不论如何,抛去权势的诱惑,他可能还是把傅宗书当作一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来看待的吧?是不是所谓的男人,都逃不开那种纠结在叛逆与顺从、怨怼与依恋之间的父性情结呢? 
风凉天寒,安静得诡谲的阴森,隐隐透露着生杀一线的诡异危机。顾惜朝后脊一冷,切实地感到身后席卷而来的冰凉彻骨的满涨杀气。 
锋芒闪烁在锐利的剑上,像是无数的星子陨落了凡尘。他的周围站满了人,目光闪着仇恨或是别种的感情。那感情爆发地很快,快得他连惊讶的时间也没剩下,便已被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支冷冽长剑贯穿了前胸。 
风声、水声、人声、剑声……声声交错,编织成一首悲怆低回的歌谣小调,就像少年时懵懂睡梦里母亲抚过发稍的手;就像长大后两人独处间妻子凭栏顾影的眼。 
忽然忆起了晚晴。 
下去见到她的时候要说些什么好呢……这般狼狈冒失不爱惜生命的自己,绝对会让她生气又责怪吧。 
——还有戚少商。 
那个呆子大当家要是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会不会认为当日亲自动手杀了他比较好呢? 
泓如秋水的剑身淌着一湾碧血。剑柄还握在微汗的手中,剑尖已轻松地刺进胸口。持剑之人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会得手得如此轻而易举,咬咬牙,不偏不倚当胸穿过的长剑迅速拔出,掠起一道妖幻的红。 
月夜下顾惜朝无声地笑了。他幽黑的眸子闪了一闪,青衣猎猎随风飞扬,随即如残云落叶般直直跌入奔腾疾驰的江河之中。 
那掉落在地上的琉璃灯火在晚风中明明灭灭,继而孤单地熄灭了。 

日出东山,冷夜将尽。顾惜朝吹灭了微弱的灯焰,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一种亦真亦幻的奇妙光景里。 
晦涩中,戚少商嗓音暗哑地道:“是谁做的?” 
顾惜朝看着自己修长、文气、秀白的手,慵懒地答道:“天太黑,我看不清,也懒得看,反正想我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他说,语气里居然带着小小的骄傲和得意,“我是以下犯上的叛逆,六扇门不抓我就是天不开眼有违道义,却又碍于诸葛神侯与晚晴的承诺任我逍遥法外,我死了他们比谁都开心……连云寨在我手底下运转过一段时间,早有人把他们和傅宗书联系在一起,要撇清嫌疑立足于天下,杀了我这个余孽断绝关系是最好的办法。毁诺城被我弄得城破人死,她们若不杀了我,将来武林中还讲什么庇佑伤心女子的保护地?霹雳堂堂主系我所杀,继任者若想名正言顺地接手雷卷余下的势力,他又怎能不杀我以立君威?还有神威镖局,我一人单枪匹马迫得他们皇镖失窃局主横死,罪魁祸首要是不死,他们如何维持那战战兢兢的百年基业?……说来好笑,细细想来,连我都开始觉得自己恶贯满盈,确实该死。” 
戚少商苦涩地吐出一口气:“……但你还活着。” 
顾惜朝低头看了看身上剑伤的位置,笑得惨淡:“可惜我的心生得不够偏。” 
戚少商想起灵堂上老八雷霆乍泻的一击,有些恍然。 
却见顾惜朝斜靠着椅背,柔声续道:“一剑穿心、河水冰寒,虽然很难打捞到尸首,想来也该咽气了吧?却不知我落入水流时气息尚存,被冲到下游,在一户农家养了多半年的伤……后来听上过京城的人说你弃了官职,踪影全无,不知去向……死过一次,我也都厌了。这几年虽到处漂泊,日子过得一天便算是一天,倒也自在……好在顾惜朝已经堂堂正正地‘死’了,就算顶着同一张脸,也只不过是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四周悄然无声,静得凄厉。戚少商垂下头,缓缓道:“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有东西忘了还……”顾惜朝微微一笑,“你欠我的。我欠你的。” 
戚少商的眼神落在顾惜朝身上,很久都没有收回,“你果然是个狠心的人……” 
顾惜朝敛起笑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觉涩然一叹,轻声道:“大概吧。” 
旭日初升的日光渐渐染上一层清华淡彩。戚少商逆着阳光望向远方,星汉烟云、四海九州……眼边的一切,全都遥远得像是再也回不去的昨日昭昭。 
“会留下?” 
顾惜朝虚无地笑了一下:“我若说了,你还肯信吗?” 

早晨的迷雾轻轻地散了。月见初呆呆地蹲在门外等了又等,终于看到顾惜朝毫发无伤地推了门出来。 
“你怎样?你们——没事?”她焦急地问道。 
顾惜朝没有立即回答。他斯文地拂去衣上的灰尘,轻轻柔柔地说:“我们去看花吧。” 
月见初不解:“……看花?” 
顾惜朝微笑的解释道:“是啊。子规泣血,汝胡不归?据说杜鹃开花的时候,花瓣落在水面上,水里的鱼吃了,也就醉了……我们去看一看吧。” 
月见初兴奋地点头道:“好啊!我要看!”她高兴地跑了几步,又调转过来,好奇地问:“师傅,这次我们要待多久?” 
“我还没想好。”空蒙的天色中一缕朝霞将明未明,红蓝交映,煞是好看。顾惜朝昂首看天,温柔地笑了起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逆水寒戚顾'蝶恋花+人生若只相见初————菲娜  '自由版工' 84K 08…06 19:32 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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