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与血明帝国官场政治》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权与血明帝国官场政治- 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顾宪成希望把这一盛况载入史册,嘱托刘元珍编撰《东林志》万历四十二年,《东林志》完稿,可惜顾宪成已于两年前去世,刘元珍只得请高攀龙为该书作序。令人遗憾的是,刘元珍英年早逝,《东林志》没有出版。清初,无锡人严彀在刘元珍《东林志》稿本的基础上,编成《东林书院志》,于康熙八年(1669年)出版。这是关于东林书院的第一本志书,由上卷、下卷及附录组成,虽然保留了不少珍贵资料,但失之简略。 

  东林书院于天启五年(1625年)被毁,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重建,高廷珍等文人为了重现东林书院昔日的辉煌,编成洋洋二十二卷的《东林书院志》,于雍正十一年(1733年)出版。光绪七年(1881年)又出版了重刻本。以上就是目前所见的三种《东林书院志》,是深入细致了解东林书院的第一手史料。 

  笔者细细拜读这些志书,所获得的印象,与先前学术界流行的说法颇有出入。一言以蔽之,以往学术界把一个以讲习儒家经典为宗旨的学校,误解为一个议论政治的讲坛,甚至误解为一个“党”--“东林党”。这当然是几十年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留下的烙印,不是哪个人的问题。今天新认识东林书院,必须以历史事实本身来说明历史,才能揭示真相。 

  东林书院的宗旨是什么呢?顾宪成说:“书院以广友朋之丽泽,则学脉系焉”,继承正统学脉是责无旁贷的。他对于风靡一时的王阳明心学颇多微词,意欲拨乱反正,推崇朱熹理学。在他的《泾皋藏稿》中多次谈到,王阳明倡言:“求诸心而得,虽其言之非出于孔子者,亦不敢以为非也;求诸心而不得,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亦不敢以为是也。”他给予这样的评价;“阳明得力处在此,其未尽处亦在此”:“其势必至自专自用,凭恃聪明,轻侮先圣,注脚六经,高谈阔论,无复忌惮”。因此他为东林书院草拟的院规,开宗明义便明确提出,遵循朱熹白鹿洞书院的学规,制订了四要、二惑、九损(或九益)。其要点就在于“尊经”--尊重儒家经典。他解释道:“经,常道也”,“孔子表彰六经,程朱表彰四书”,就是为了“为天下留此常道”。而目前文人厌恶平淡,追求新奇,结果腹空而心高,目空千古,“一则曰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一则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结果孔子的一腔苦心,程朱的穷年毕力,都付诸东流”。从中不难看出,顾宪成创办书院的宗旨,在于正本清源,使士子们了解孔孟以来的儒学正统,不为异端邪说所迷惑。 

  顾宪成与高攀龙等人在书院的讲义,《东林书院志》中称为“东林商语”、“东林论学语”。由此可以看到,东林书院的日常功课,以及他们的议论焦点,并不在政治,而在学术。它的影响巨大的讲会,即每月一次小会(十四日至十六日),每年一次大会(春季或秋季),以往人们多误解为政治性集会,其实不然。 

  这些讲会到底议论什么呢?这在《东林书院志》记载的“东林会约”中有明确规定:“每会推一人为主,主说四书一章,此外有问则问,有商量则商量。凡在会中,各虚怀以听,即有所见,须俟两下讲论完毕,更端呈请,不必搀乱。”很显然,大家聚集在一起,是读四书,谈体会。顾宪成为他的弟弟顾允成写的小传中说:“每岁一大会,每月一小会,弟进而讲于堂,持论侃侃,远必称孔孟,近必称周程,有新奇险怪之说者,辄愀然改容,辞而却之。” 

  你看,轰动全国的东林讲会根本不是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群情激昂地抨击朝政,而是书生气十足地在研讨四书中的某一章,从孔孟一直谈到程朱。这种规矩,即使在顾宪成去世后,主持书院的高攀龙、吴觐华继续坚持,在“东林会约”中再三强调:“东林之教原本程朱,以穷理致知”,对于儒家经典,必须“积年累岁立会讲诵”。

  其缘由是容易理解的。顾宪成诸君子罢官下野,对于政坛的纷争久已厌倦,回归乡里,以创办书院来寄托心志,只谈学问,不问政治,似乎已成为他们的行为准则。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十月二十一日,顾宪成接到圣旨:“顾宪成起升南京光禄寺少卿添注”,立即写了辞呈,其理由除了“目昏眼花,老态尽见”之外,特别强调他早已不问政治:“入山唯恐不深,入林唯恐不密,恝然置安危理乱于不问,以自便其身。”这是顾宪成当时心态的真是实写照,他对政治已经不感兴趣,早已把自己看作一个桃花源中人了。在给朋友的信中,他如此描述自己:“予抱疴泾曲,日坐卧斗室中,酬应都罢,几如桃花源人,不复闻人间事。”一个桃花源中人,办书院,把研讨四书五经作为唯一寄托,而偏偏被后人误解为“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与事实真相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他推辞南京光禄寺少卿的第二年,给挚友李三才的信中,再一次说明推辞的原因,真诚地吐露了心声,表示专心致志办好东林书院,优游于林间水下,不再过问政治,他说:“东林之社是弟书生腐肠未断处,幸一二同志不我弃,欣然其事,相与日切月磨于其中。年来声气之孚渐多应求,庶几可冀之以补缉桑榆,无虚此生,一旦委而弃之,既有所不忍。凭轼而观,时局千难万难,必大才如丈(按:指李三才),卓识如丈,全副精神如丈,方有斡旋之望。如弟仅仅可于水间林下藏拙耳,出而驰驱世路,必至偾事。”这并非自谦的客套话,而是真情的流露。 

  以这种心情主持东林书院,当然要把“莫谈国事”当作院规。顾宪成为东林书院所订院规,其中有一条,力戒鄙、僻、贼、浮、妄等坏习气:“比昵狎玩,鄙也;党同伐异,僻也:假公行私,贼也;或评有司长短,或议乡井曲直,或诉自己不平,浮也;或谈暖昧不明及琐屑不雅、怪诞不经之事,妄也。”明确告诫书院同人,不得“评有司短长”、“议乡井曲直”,也就是说,不得评论政府官员以及地方政治。他的这种主张,为后继者吴觐华所继承,并进一步具体化:“学问二字原不尚议论”,“自今谈经论道外,凡朝廷之上、郡邑之间是非得失,一切有闻不谈,有问不答,一味勤修讲学”。这一条被列为“今日第一时宜”。还有一条是“今日第一禁戒”--东林讲会既然是“布衣聚会”,没有任何压力,因此在讲求学问时,不得有“蝇营之听”:“一切是非曲直、嚣陵垢啐之言,不以闻此席。至于飞书、揭帖、说单、诉辨之类,不以入此门。”凡此种种,都彰显东林书院为学问而学问,远离政治的标榜,不仅停留于口头,而且付诸实践。清代人编写《明史》时,对此已经不甚了了,胡乱说些“(东林书院)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之类,近人不加细察,人云亦云,误导了后世学人,以致把它误解为议论政治的讲坛、改革政治的团体。 

  美国学者贺凯(Charles 0.Hucker)在《明末的东林运动》一文中说得好:“明末东林运动的失败,代表传统儒家价值观念与现实恶劣政治势力斗争的一个典型,他们是一支重整道德的十字军,但不是一个改革政治的士大夫团体。” 

  三 顾宪成与李三才:悲剧的结局

  顾宪成以桃花源中人的姿态,在东林书院潜心于学问,不再过问政治。但是政治还是给他带来了麻烦,这个麻烦恰恰来自他的挚友李三才。 

  李三才是万历朝后期官僚队伍中少见的干才,万历二十七年他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政绩卓著,颇得人望。万历三十六年,内阁中朱赓病逝,李廷机又闭门不出,只剩下叶向高一个人苦苦支撑,补充阁员便成为当务之急。一些官员认为,阁员不必全由翰林出身,也可以选拔一些外僚(封疆大吏)。此时李三才已经在漕运总督之外加上了户部尚书、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头衔,成为理想的阁员人选。当时官僚中派系林立,互相倾轧,李三才这种既有声望又有才干的外僚当然不受某些阁部大僚的欢迎。内阁权臣李廷机指使工部郎中邵辅忠出马,弹劾李三才贪、险、假、横,无所不用其极地给李三才勾画一副贪官嘴脸,并且无中生有地锐:“一时只知有三才,不知有陛下,主上势孤,党与日甚”,一下子把此事定位于“结党”的层次上。御史徐兆魁与之一唱一和,在“结党营私”上大做文章,影射李三才身后有一个“党”,而且这个“党”是“藉道学为名”的,含沙射影地指向东林书院。

  久已厌倦政治的顾宪成,退出“江湖”,还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出面为挚友李三才辨白。他写信给内阁首辅叶向高、吏部尚书孙丕扬,说:“三才至廉至淡漠,勤学力行,为古淳儒,当行勘以服诸臣心”,希望叶向高、孙丕扬能够查明真相,秉公处理,还李三才一个清白。这完全是一种私人行为,谈不上“遥执朝政”。不料这些信件被刊登上邸报(政府公报),引起轩然大波。那些攻击李三才“结党”的官僚,以为抓住了把柄--东林书院“遥执朝政”。 

  这是顾宪成无论如何没有料到的。他对李三才从相识到相知,对他的人品操守十分敬仰。万历三十七年他在信中对李三才说,现在时局千难万难,只有才干卓识如你这样的人,“方有旋转之望”这是促使他写信给阁部大僚的缘由。当然他也深知,由他这个在野的革职官员来议论此事,必然会遭到嫌疑。事后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谈到,他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钦佩李三才每当“风波汹涌之时,毅然出而挺身担荷”,“不肖独何心而忍默默”!虽然他的言论必然会遭来麻烦,但他坦然得很,“聊以尽此一念而已”。 

  顾宪成这位桃花源中人实在是太书生气了。以前在朝时他就特立独行,如今在野了,依然对政治斗争的险恶估计过低。事态愈来愈扩大,对李三才和东林书院的攻击也愈来愈厉害。这时他才意识到写这些信是失策的,在给朋友的信中无可奈何的说:“去岁救李淮抚(指李三才)书,委是出位”,为此深深悔恨;又说:“独弟血性未除,又于千古是非丛中添个话柄,岂非大痴!” 

  然而为时已晚。政治斗争的险恶难以逆料,不但李三才陷入了危机,而且顾宪成与东林书院也受到牵连,一些别有用心者,把李三才与顾宪成联系起来,一并诬称为“东林党”。始作俑者便是徐兆魁之流,他无中生有地说:“顾宪成讲学东林,遥执朝政,结淮抚李三才,倾动一时”,是非混淆,黑白颠倒,以至于此。 

  万历四十年五月,顾宪成在一片诽谤声中与世长辞。 

  顾宪成之死,触发正直人士为他辩护洗刷的激情,户部广东司主事李朴大声疾呼:“顾宪成也,久栖林壑,游心性命,即一书出而议及时事,可从则从,不可从则止,有何长鞭足以制人?乃满朝之人哄然四起,宛如敌国,不为‘遥制国是’,则为‘不肖渊薮’,且并讲学而非芍之。”然而毕竟寡不敌众,李朴被整得狼狈不堪,落得个“调闲散用”的处分。 

  此后对东林书院的攻击愈演愈烈,污蔑它是“遥制国是”的“党”。御史田一甲甚至说,东林书院“以道学之名号召天下”,“门户之威炽矣”,“以故李三才、王元翰等一入其党,而贪可为廉;黄克赞、史继偕等不入其党,而贤可以为不肖”云云。不但视东林书院为“党”,而且还扯上“入党”、“不入党”的组织关系,荒唐之极。顾宪成何时“建党”?李三才等何时“入党”?莫名其妙。 

  把以讲学为宗旨的东林书院看作一个“党”,无异于重现南宋时禁锢朱熹办书院讲学的“伪学逆党”之禁。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南京工科给事中喻致知在奏疏中点明了这一点:“今为世道计,不患讲学,患不讲学;又不患不讲学,患不真讲学”:“且伪学之禁,盛世不闻,仅于宋季见之”。他忧心忡忡地指出:“伪学之禁网益密,宋之国祚亦不振”,提醒当权者深长思。 

  到了天启年间,魏忠贤专政时期,对东林书院近的迫害变本加厉。魏忠贤的亲信王绍徽仿照梁山泊一百零八将的座次与诨号,编了《东林点将录》,公然把李三才列为“东林党”的第一号人物--相当于梁山泊的晁盖,其全称是:“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开列了108人物的黑名单,把与东林书院有关的人,以及它的同情者,都网罗在内,一一予以镇压,上演了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悲剧。 

  天启五年(1625年),由政府出面,捣毁了东林书院。 

  晚明史上轰动一时的东林书院,只存在了短短的二十一年,毁于政权的暴力,令人唏嘘不已。 

第十章 “大刀手”杨琏

  古代有这样一句民谚: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封公侯。反映了两种官僚的不同处世哲学所带来的不同后果:刚直不阿,敢于直言极谏者,往往死得很惨;趋炎附势,善于拍马溜须者,往往飞黄腾达。于是乎那些精明的官僚,为了保住乌纱帽,不断向上爬,学会了明哲保身,曲阿附世,不敢讲真话,假话套话连绵不绝,身上弥漫了乡愿气息,官场风气由此腐败不堪。然而中国的士大夫中的精英分子一向把气节看得高于一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视乡愿如仇雠。因此,“直如弦,死道边”的官僚,代不乏人,成为历史的亮色。 

  杨涟就是其中之一。 

  杨涟,字文孺,号大洪,湖广应山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出任常熟知县,被举荐为“廉吏第一”,升户科给事中,转兵科给事中,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在泰昌、天启两朝以敢于直言极谏,抨击恶势力,而闻名于政坛,《明史》称赞他“为人磊落,负奇节”。这七个字的评价,是当之无愧的,在泰昌、天启两朝的“红丸案”和“移宫案”中,把个人功名利禄与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挺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