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空没有被树木遮住,特别通风。
昌浩打了个冷颤,把坐在肩上的小怪拖下来,抱在胸前。把下巴放在小怪头上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怪啪嗒啪嗒甩动尾巴。
「怎么了?」
一阵风吹来,昌浩又抱紧了小怪。
「刚才萤……」
小怪的四肢有点僵硬。
「萤怎么了?」
「呃,她看我很沮丧的样子,就说要安慰我……」
「哦。」
它当然知道。它跟同胞都听见了,两人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说不用,拒绝了她……她是关心我啊,我觉得很对不起她,现在也好后悔。」
小怪猛眨眼睛。
「哦……」
「看到有人很沮丧的样子,任何人都会担心,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我却因为想太多事,把那种心思都抛到脑后了……我不只法术不行,连这方面都不行,该怎么说呢,觉得自己好没用……」
「嗯……也许……是吧……」
小怪答得支支吾吾,眉头深锁,白色尾巴砰砰拍着昌浩的手,头脑不停地思索着。
「但是呢、可是呢,你也用不着这么自责。让她安慰的话……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有点窝囊,还很那个……哎哟,既然你说不用就不用嘛,有什么关系呢,干嘛觉得自己没用,再说你也不是那么没用……」
说的暧昧不清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要继续说下去时,昌浩摇摇头说:
「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小怪偏着头,怎么也想不通。
昌浩仰望没有遮蔽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天空慢慢由蓝色转为靛青色。
快要破晓时分了。
「她说要安慰我时……我觉得……不对。」
昌浩眺望着远处的视线,像是被朝霞灼伤了般,从天空往下移转。然后他望向树木的前方,也就是东方。
「这种时候,我只希望被某人安慰……」
心情非常低落、垂头丧气时,有双手会伸过来抚摸他的头。用纤细娇嫩的手指抚摸,动作就像在哄骗小孩子。
……你还好吧?
昌浩想起不在现场的那双手的主人。
「嗯……」
每次他都觉得好害羞,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
这只是琐碎的日常应对之一;仅仅是那样而已,却不知道为什么,比刚才在火边取暖时,更能温暖昌浩的心。
小怪默默看着昌浩。
它不用确认也知道,昌浩是在对谁喃喃说着「嗯」。它还知道,昌浩正望着明明晓得从这里看不见的某处。哪里要越过好几座山。每次看着往来的书信,昌浩的心就会飘向那里。
这些日子都忘了一件事,现在才想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完全不得而知,就像身处看不见前方的黑暗中。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有件事是他确定想做的。
「……」
他只蠕动嘴唇,发出了没有声音的喃喃自语。
——去看萤火虫吧。
这句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没有实现。
仅管如此,只要有这个坚定不移的承诺,即使看不见未来,昌浩也会向前奔驰。
长久以来都是这样。
划出朦胧轨迹飞翔的萤火虫微光,就像引导方向的指南。
澎湃汹涌翻腾不已的心,终于风平浪静了。
昌浩张开眼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小怪……」
「哦。」
小怪动动耳朵,扎了眨眼睛。昌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亮。
「萤好厉害,一只手就把夕雾那家伙抛出去了。」
小怪眯着眼睛,不以为然地说:「那是武术,你只是不擅长,一直都没学而已。」
「她一眼就看出你的喉咙有问题。」
「是啊。」
小怪一回应,昌浩就双手抓住它的一只前脚,上上下下地移动,当成玩具玩耍。
「还马上帮你治好了。」
「嗯……没错,我也很惊讶。」
任由昌浩玩耍的小怪,想起这件事,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只小怪,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所以真的很厉害。那么精湛的本事,真想让晴明也见识一下。
「萤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昌浩放掉小怪的前脚,沉默下来,一改刚才开玩笑的语气说:「……好不甘心。」
小怪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但视线还是盯着正前方,它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回头看昌浩的表情。
想也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现在的昌浩,恐怕只愿意让某人看到这样的表情,而那个某人人并不是小怪。
「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仰望天空的昌浩,语调有些颤抖。
「……我不甘心,我不想输给她……」
虽然目前做不到,但总有一天会做得到。
昌浩的目标是成为超越安倍晴明的阴阳师。通往那个目标的路十分遥远,途中还耸立着无法预测的种种高墙,要怎么样才能翻越,必须找出方法。
「我不想输给她,可是……」
停了半响,昌浩突然苦笑起来,又说:「萤是个好女孩。」
刚才昌浩第一次看到萤的笑容,心想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啊?平时的她总是满脸严肃,差异大到令人吃惊。
「她很会照顾人,也很关心车之辅,真看不出来是那个人的后代。而且在这种状况下,她还愿意陪着我,真是个好女孩。」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心想这是判定「好女孩」的标准吗?
况且,就算她是那个男人的后代,也相隔好几代了,再说光靠男方也不可能生下孩子,她大有可能是遗传到女方的基因和个性。
听小怪这么说,昌浩也觉得有可能,露出理解的表情。
冥官在抛弃人类的身分之前,毕竟也是人类。既然有后代,表示也有过一、两位情投意合的女性朋友。不,说不定更多。撇开他的个性,他俊秀的外表可媲美十二神将。
不过,居然有那么伟大的女人愿意跟他结婚。何况关于「那个冥官还是人类时,跟现在不一样,个性潇洒、开朗活泼、清廉高洁又忠厚老实……」之类的传闻,听都没听说过,可见女方是欣然接受了他那样的个性。
既然是那种女性的遗传基因,会生下萤这样的孩子也不奇怪。
「萤很厉害吧?真的很厉害呢,啊,可是我好不甘心。」
「也是啦,不过,我在想……」
「嗯?」
昌浩猛眨眼睛,小怪口若悬河地说:「她是继承冥官血脉的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必须在她这一代实现注入天狐之血的约定。她背负这样的期待于一身,该怎么说呢……不厉害也不行吧?」
而且她还是个女生。
小怪没有瞧不起女生的意思,毕竟十二神将斗将中的一点红就是第二强者。不过神将的根本体质与构造层次不同,不能作为比较对象。
「人类再怎么努力,男生的体力或其他条件还是比女生好。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可是萤怎么看,体格都比同龄的你娇小,也就是说天生的基本体力应该比你差。」
她却可以在同样时间内,走完跟昌浩同样的路,大气不喘一下,还夸下海口说一两天不吃都没关系,看来经过相当的锻炼。
小怪的表情忽然正经起来。「逞强也要有个限度,她那样就像……」
闪过小怪脑海的画面,是昌浩控制不了天狐的力量,在太过强劲的力量中痛苦挣扎的模样。
「小怪?」
昌浩的叫唤带着好奇,小怪甩甩头说:「没……没什么。」
从昌浩膝上爬到肩上后,小怪用白色尾巴拍拍他的背说:
「差不多该往回走了,你目前的状况很难恢复体力,要尽可能休息。」
昌浩乖乖听它的话站起来。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想起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晴明几经波折才跟若菜结了婚。
原本晴明并不想跟若菜结婚,一点都不想,可是又不想把她交给其他人。
晴明知道,自己是变形怪的孩子,娶了她一定会使她不幸,可是已经插手管她的事,有放不了手,烦恼了很久。
就这方面来看,昌浩也重蹈了覆辙。再怎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都会在无意识中选定其中一个,其他全部舍弃,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昌浩本身还没有这样的自觉,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小怪也无法断定。不论如何,在无法去除左大臣家第一千金的身分与家世的现况下,小怪还是希望他最好没有自觉。
它知道晴明当时的心情,所以不希望昌浩也尝到同样的痛苦。
这种想法很自私,小怪不是不知道,可是它想所有了解这件事的同胞,应该都是这样的心情吧。
昌浩瞥一眼沉默、脸色严肃的小怪,紧紧闭起了嘴巴。
他好不甘心、好嫉妒、好羡慕。
这是谁都不想察觉、不想面对的情感。然而,不得不承认时,只能忍受痛苦,没有任何办法。正好有小怪陪在身边,所以他就说出来了。假如没有任何人在身边,他会非常痛苦。
昌浩抚摸着白色的背部,小怪闭着一只眼随他摸。大概看出了什么,它沉默不语。
不甘心、嫉妒、羡慕,全要归咎于自己的能力不足,所以该怎么做呢?
昌浩早已知道这种时候该选择什么路。
负责看着柴火的勾阵,察觉昌浩他们回来的动静,默默把视线投向他们。
缩着身体躺在柴火旁的萤闭着眼睛。应该已经入睡的她,一察觉人气,立刻张开眼睛爬起来。
「是昌浩啊……」
被她的犀利视线射穿的昌浩,苦笑着耸耸肩说:「你很厉害呢,萤。」
「啊?」
萤疑惑地回应,昌浩在柴火前坐下来对她说:「呃,萤,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刚才躺着睡觉的关系,前面的刘海都乱了。正在播刘海的萤,听到他说的那么认真,把手停了下来。
「你可以教我把夕雾抛出去的那种武术吗?」
等着他要说什么的小怪和勾阵,都讶异得目瞪口呆。
在元服之礼前,昌浩挑战过种种技能,武术和剑术都被断定没有才能,从此失去了兴趣。真没想到现在他回说这种话。
原来他这么不甘心啊?小怪有了更深的感叹。
不知道昌浩与小怪之间谈了什么的勾阵,脸上露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讶异表情。
这时候,看着昌浩好一会儿的萤,终于开口回应了:「可以啊……」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萤又说:「灵术和武术应该同时学啊,安倍晴明怎么没教你?」
被质疑的昌浩,现在才知道这个震撼的事实,哑然无言。
藤原敏次今天到阴阳寮工作,才听说皇后定子在昨天傍晚搬出了寝宫。其实这个话题从昨天就传遍了皇宫,敏次为了处理前几天打雷和凶杀事件,花了不少时间,后来又因为昌浩跳下山谷自杀的事,思绪一片混乱,所以没有心情听任何流言蜚语。
说是回宫外老家调养,但定子并没有那样的老家。竹三条宫只是一般贵族的宅院,由皇室提供的临时住所。
不过,敏次觉得搬到那里,应该比住在纷乱的后宫轻松多了,还比较可以休养。
为了皇上,但愿她可以早日战胜病魔,生下健康的皇子,回到宫内。
这么真心祈祷的敏次,心头又泛起难以形容的寒意。
「……」
敏次知道自己脸色发白,这种血液倒流的感觉非常熟悉。心跳声震耳、心脏狂跳。或许是惊恐程度远超自己的想像,手脚的指尖都又冰又冷。
现在是冬天,当然会冷,尤其是四肢末梢。但是这种冷,性质又跟那种冷不一样。
敏次尽可能放慢呼吸,甩甩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少了直丁,有空的人就要分分担。
「……」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加重了敏次的脚步。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出真相呢?听说公任还没醒过来。时间经过太久,人们就会彻底忘了这件事。虽然皇宫里很少发生杀人事件,但时间久了,记忆还是会逐渐谈去。能不能在大家对这件事的热度退去之前,想办法做点什么呢?
有种说不上来也不想去弄清楚的感觉,在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这、这是什么……」
他心浮气躁地低嚷,用拳头轻敲墙壁。其实是很想用力捶下去,只是看到其他寮的官吏从渡殿往这里走过来,所以在快捶到墙之前及时刹住了。
走过来的官吏,看到退到外廊边缘行礼致意的敏次,露出忽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压低嗓门说:「你是阴阳寮的……」
「是,我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官吏点点头,环顾周遭。
「你听说了吗?」
「啊?听说什么?」
「关于那个杀害公任大人的直丁的事。」
敏次垂下了视线。皇宫里的官吏,大多喜欢听些蜚短流长。应该还有其他更多的事要做吧?敏次边在心中这么咒骂,边默默低下了头。
官吏合抱双臂,不胜感叹地说:「真是太令人惊讶了,他居然会诈死甩开追兵。」
敏次瞪目结舌。
「听说昨天确定他还活着,我想知道他后来是不是被抓到了,你有听说什么吗?」
他这么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皇上接到通报时有多么激动。随便提起这个话题,万一有人向皇上告密,恐怕会影响仕途。可见皇上的愤怒有多强烈。
「没听说吗?到底怎么样?」
被官吏再三催促的敏次,猛眨着眼睛说:「对……对不起,昨天我忙工作就忙不完了,没空听工作外的事。」
官吏立刻显露失望的神色,扫兴地挥挥手,要敏次赶快走。
敏次很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在脸上,掩饰的非常好。
敏次默默一鞠躬后,就离开现场。他觉得心跳开始加速,这不是刚才的冰冷引起的,而是压抑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