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成哑然失言。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可是,不能说绝对没有,这也是事实。可能还是有企图排除皇后定子的人,只是行成不知道而已。
'皇后怀孕了,说不定有人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
听到皇上这么说,行成惊恐不已。
'皇上不会是怀疑左大臣吧?!'
皇上看行成一眼,就撇开了视线,神情有些不自然。
行成扬起眉,差点逼上前去。
'怎么会……!道长大人是皇后殿下的亲叔叔啊!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皇上像被斥责般,垂下了头。行成越说越激动。
'到底是什么人对皇上这样胡说八道!'
皇上摇摇头说:
'对不起,忘了这件事吧。'
'可是……'
皇上挥动扇子,皱起眉头说: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知道吗?'
话题被片面中断了,但对方是皇上,行成只能配合。
他默默行个礼,继续念起钢材的奏折。
皇上听着行成带着不悦的声音,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不可能有诅咒这种事。行成说的没错,不该发生这种事。
然而,脑中却有个声音,否定了他这样的想法。
真的吗?真的没有诅咒吗?那么,定子为什么一天比一天衰弱?
去了伊势的晴明,私下通报说,修子已经完成任务。虽然要等神谕降临,取得神的允许才能回来,但已经不用担心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定子的病还是不见好转。
既然没有诅咒,他希望可以看到没有的证据。但他最信任的阴阳师远在伊势,还没回来。那么,还可以找谁呢?
他瞥了行成一眼。那是左大臣最信任的男人,与安倍晴明关系匪浅,与安倍家的交情也很好。
唯独这件事,他无法相信与左大臣家、行成都有深交的安倍家族。
皇上握紧了扇子。
有没有其他跟安倍家族一样值得依靠的阴阳师呢?
幸亏处理得快,吉平勉强保住了性命。
据说是中毒。但要等典药寮的官员调查后,才能确定是什么毒。
吉平不可能自己吃下毒药,所以是有人在水里加了毒。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要杀死阴阳博士?
准备水的杂役首先被怀疑,但阴阳生和其他杂役都替他作证,说大家都是喝同样的水,他也没有机会在杯子里下毒,洗清了他的嫌疑。
吉平被送回了自己家,要等完全复原才能再入宫。昌浩目送载着药师与吉平的牛车,还有跟着回去的堂哥们远去后,叹了一口气,回到办公室。
'伯父不会有事吧?'
《我们尽可能做了处理,再来就要看他本人的体力了。》
隐身回答他的是朱雀。为了谨慎起见,天一跟随吉平回家了,要确定他平安无事。
'嗯……'
昌浩垂下头,握起拳头。他什么也不能做。
阴阳寮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闭起了嘴巴。明明大家的心情都激荡不已,现场的气氛却十分沉闷。
吉平倒下的地方,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弄脏的纸被丢弃,可能被下了毒的杯子也被送去了典药寮,调查毒药的种类。
昌浩一出现,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但是没有人跟他说话。值得庆幸的是,投向他的并不是好奇的眼光。
月份就快更迭了,他必须抄写下个月的历表,分送到各个寮省。
'昌浩大人。'
听见有人叫唤,昌浩回头看,是藤原敏次。第一个回过神来,派人去典药寮,救回了伯父的人,就是阴阳生中最优秀的藤原敏次。
昌浩向他深深低头致谢。
'谢谢你,敏次大人。'
'啊,没什么……博士一定不会有事。'
'是,我想应该不会有事。'
敏次似乎很想对表情忧郁的昌浩说些什么,但找不到合宜的话,只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就回去自己的职场了。
那种不做作的温柔,让昌浩很开心。
昌浩做个深呼吸,转换心情。
'该工作了……'
昨晚哥哥才出事,现在又轮到伯父。
他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莫名的恐惧使他全身颤抖。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女孩的眼泪在萤光中浮现。
这时候,大腿附近的疼痛像在责备他遗忘这件事似的,又痛了起来,痛得他皱眉蹩鼻,脸都扭曲了。
对了,自己做过一个梦。因为成长痛,差点忘了。
他用力掐住大腿,想用这样的疼痛盖过抽筋般的闷痛,心想这时候能不能使用止痛的符咒呢?
'这又不是伤口,而且,我自己做的符咒恐怕没那么有效……'
再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做符咒,没有库存了。
各种事堆叠在一起,所什么都不顺遂。
昌浩满心焦虑,悄然叹息。
第三十二卷 夕暮之花 第四章
阴阳博士被下毒的事,在事发第二天才呈报到皇上那里。
阴阳博士安倍吉平是安倍晴明的儿子。
接到通报的皇上,把人都遣开,独自苦思。
接着下令召见藤原伊周。
被召见的伊周没多久就进宫了。
藤原伊周是皇后定子的亲哥哥。五年前惹祸上身,被赶出了京城,后来又被允许入城。皇上知道他很想恢复他在宫中的权利,只是左大臣在宫一天,他就不可能办得到。
以前有过皇帝主政的时代,但现在都是由臣子负责。虽然藤原家握有权利,呼风唤雨,但只要天下万民过着和平的日子,那应该就是神的旨意。
'皇上突然召见臣下,是有很么吩咐吗?'
伊周二十八岁,比藤原行成小一岁,但出身在摄关家,身份地位就是比行成高很多。再加上,他又是皇后的亲哥哥、是外戚。但是,在权力争夺战中输给了道长。
'是关于定子的事。'
'皇后殿下怎么了吗?'
虽是兄妹,定子的身分还是比他高,用字遣词不能对定子不敬。
皇上愁眉苦脸地点点头说:
'你也知道,皇后怀孕后一直躺在床上。我很担心这样下去,肚子里的孩子跟皇后会不会怎么样。'
'启奏皇上,'
伊周正襟危坐地说:
'皇上这么没信心,皇后殿下也会对自己没信心。对皇后殿下来说,皇上是唯一的依赖。'
伊周与定子的父亲,曾高居关白职位,现在已经作古。
与伯父争权夺势的伊周,落败收场。
他心想,如果当初自己夺得关白的地位,就可以成为定子的后盾,让定子无牵无挂地当公主和皇子的母亲,在宫中过着安稳的生活。但事与愿违,道长的长女入宫,形成史无前例的双后并立状态。
皇上深爱的定子,在生下内亲王修子后,又不负众望生下了皇子敦康。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尽管年纪比皇上大,皇上还是深爱着她的柔情和细腻的心思,总是全心全意呵护着她。
伊周真的很感谢这么深爱妹妹的皇上。即使知道伊周袭击过前代的花山皇帝,当今皇上对定子的心还是没有改变。
那起事件被称为长德之变。伊周和弟弟隆家,用弓箭射击已经出家成为法皇的前皇帝,还使用了除非皇上下旨否则禁用的咒术,受到严厉的责罚。
伊周下意识地握起了拳头。真相中有虚假,他是被陷害的,但没有证据。所有状况都在在证明,事情就是伊周和隆家兄弟策划的。不管他怎么为自己的清白辩解,都没有人相信。
当时定子还是中宫,躲在她住处的隆家,被奉旨闯入她住处的检非违使抓走了。大受打击的定子,绝望之余,自行削发出家。母亲贵子也因为这次事件,忧虑过度而病逝。
当伊周和隆家被特赦,回到京城时,定子留下了高兴的眼泪。
现在看到妹妹的短发,伊周还是会心痛。
他下定决心非保护年幼的内亲王和亲王不可。
'我当然知道,可是……'
皇上垂头丧气地嘟囔着,他已经把人都遣开了,却还是东张西望确定没人后才说:
'伊周,我真的很不安。'
'皇上为什么这么不安?'
'我听到流言,说皇后的病是受到诅咒……'
伊周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诅咒可不是小事。
因为诅咒的嫌疑,被流放到大宰府的痛苦经验闪过脑海,伊周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皇上,这种事不能随便乱说……'
'可是皇后憔悴成那样,实在不像一般的疾病。'
皇上这句话,让伊周哑然失言。没错,每次去探望时,他也会想为什么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呢?
'可是,秋天时……皇上不是召见过晴明吗?听说晴明奉旨做了病愈的祈祷,也施了法术。有连晴明都不能破解的诅咒吗?'
皇上摇着头说:
'可是、可是现在晴明待在遥远的伊势。当时或许是发挥了功效,但现在晴明身在远处的力量,说不定保护不了定子了。'
还有……
年轻的皇帝,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接下来只是他的猜测。他并非怀疑晴明的力量,晴明拥有超越人类智慧的强大灵力,这件事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也因为这样、正因为这样,那种可怕的想象才会掠过他的脑海,恍如小小的芒刺插在心头。
有人诅咒皇后。
到底是谁——?
伊周听出皇上在想什么,脸色发白。
'怎么可能……'
那个安倍晴明?怎么可能。不,其实很难说,藤原道长很相信晴明,两人的交情也不错。
很难想像道长会对皇上包藏祸心。可是,他让女儿入宫成了中宫。中宫彰子才十三岁,还要等几年才能生孩子。
这期间,除了敦康外,倘若再生下一个皇子,就会阻挠道长的野心。道长不能让彰子的孩子登上皇位,就不能以外戚的身分,更肆无忌惮地掌握权力。
道长无论如何都想阻挠第二个皇子诞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能跟左大臣谈这种事。'
皇上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说:
'我绝对不能开口问他,是不是想除掉皇后……!'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皇上的疑心越来越重。
紧紧握住扇子的皇上,满脸忧愁。
'我想确定……没有诅咒这种事、没有人做这种事、皇后只是一般疾病。'
可是,皇上无从做确认。
'伊周,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怀疑左大臣。中宫很文静,也很善良,是个温柔的女孩。'
她很关心皇后,总是要皇上去陪皇后,不要待在她那里。皇上不认为她会企图把皇后赶走,也不愿意那么想。
中宫与皇后毕竟是堂姐妹,应该彼此都想避免互相竞争吧?堂妹入宫,皇后是有些不安,但并没有因此亏待她。或者,只是没在身为皇上的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种种思绪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冲垮了皇上自己的心。
伊周思索着该对懊恼的皇上说什么。
忽然,他想起长德之变,又因此想起了距今约百年前,那场撼动宫廷的政变。
那是昌泰之变。当时的右大臣菅(jian)原道真,跟他一样被贬到了大宰府。
对藤原氏族来说,道真是政敌。藤原氏族不满道真的蛮横跋扈,设计谋害了他,当时的皇帝也不喜欢道真。
伊周不禁自嘲,干脆像菅原道真那样气死,变成怨灵,杀死所有陷害自己的人,用他们的血来祭神。
在闪过这种可怕念头的同时,伊周也想了一件事。
'皇上。'
伊周抬头看他的皇上说:
'五年前臣待在播磨时,认识了一位阴阳师。'
'播磨的……阴阳师?'
'是的,据说播磨时阴阳师们的故乡,由其中力量最强的人,统管播磨的阴阳师。臣认识的那位,就是那里的首领。'
皇上欠身向前。
'他的力量怎么样?相当于阴阳博士吗?还是阴阳助?'(注:阴阳助,辅佐阴阳寮长的次官。)
伊周思考了一会说:
'恕臣逾越……臣想他很可能足以跟安倍晴明匹敌。'
皇上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吗?伊周。'
'真的。只是……首领已经很老了,所以可能在这几年内换人了。'
不过,与首领血脉相连的人都拥有想当的灵力,听说都是由其中能力最强的人继承首领的位子。
所以即使换了新人,想必也拥有强大的力量。
'播磨的阴阳师应该跟左大臣没有交情。臣被流放时,他们都对臣很好。臣若拜托他们,他们应该会答应。'
皇上听到他这么说,才露出安心的表情。
'是吗……还有这样的人啊。拜托你了,伊周,为了皇后,快点着手安排。'
'遵旨。'
伊周行礼接旨后,皇上又接着说:
'你去看看皇后吧。她生病不能抱亲王,内亲王又去了贺茂的斎院,她很寂寞呢。'
皇上知道伊周心中很担心妹妹,所以这么说。伊周感激地闭上了眼睛。
'承蒙皇上关心,臣感恩不尽。皇上,阴阳师的事就交给臣吧。'
'你要私下去做,不能让左大臣或任何人知道……'
'臣会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那么,臣告退了。'
伊周退下后,边走向皇后的住处,边思考着该怎么去拜托播磨的首领。
在阴阳寮的昌浩,深深吐出沉重的叹息。
他很担心在自己隔壁房间的父亲和哥哥们,又怕自己进去会妨碍到他们,只能从木拉门的缝隙偷偷看着他们。
听说成亲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附身的疫鬼钻入体内深处,硬是把它拉出来,很可能害死成亲。
吉昌和昌亲毫不间断地施行拔除法术,也只能淡化飘散出来的邪气,没办法消灭疫鬼本身。
吉昌和昌亲可以说是不眠不休,所以昌浩也很想加入,但被小怪阻止了。
小怪说万一发生什么事,没人可以处理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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