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能做的事很有限……」
知道自己有多无力,彰子落寞地笑笑。她多么希望自己跟昌浩和风音一样,可以使用什么特别的法术或力量,这样就不会对自己的无力如此绝望了。
听彰子这么说,风音苦笑起来。「我反倒羡慕你呢!」
「咦?」彰子目瞪口呆。
风音指着她手中缝到一半的衣服说:「妳做了冬衣给公主吧?现在还做给晴明……我真没用,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一个深呼吸后,拥有彰子期盼的能力的风音又补充说:「昌浩一定也这么想。」
「……」
彰子愣住了。风音对她眨个眼睛,站起来。
就在这时候,想起了趴跶趴跶的脚步声。
「云居、云居,你在哪里?」
「这里。」
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泛红,抬头对风音说:「我听命妇说了,我要去海边。」
「咦?怎么回事?麻烦妳说清楚。」
风音蹲下配合脩子的实视线高度。脩子抓着她的手,用超乎小孩子的力量把她往前拉。
「命妇说,有重要祭祀仪式时,斋王都会去海边净身。我没有这么做,所以神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定是这样。」
脩子不容分说便催风音快走。她觉得对彰子不好意思,但还是被拉走了。
彰子拿起缝到一半的衣服,低声嘟囔着:「昌浩也……?」
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过太深入的话,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只到可以坦然面对彼此视线的阶段,就分开了。
昌浩也这么想?真的吗?他真的这么想吗?
希望真是如此。光这样,她就很开心了。她要做自己能做的事,为这些事尽心尽力。
这明明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心情与感受却跟之前完全不同。
泪眼朦胧的她赶紧擦擦眼睛,不让泪水滴到衣服。
她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
太阳快下山了,她要趁天还亮时完工。
「快赶工吧……」
她比刚才更用心地缝起了衣服。
脩子摊开向辅佐斋王的命妇借来的卷轴,指着上面画的图。
看起来像是这附近的地图。
「就是这里,斋王就是在这里净身,所以我也要去净身。」
「公主?」
脩子抬头看着惊讶的风音,脸上浮现与年纪不符的悲怆神情。
「是父皇叫我来这里的。」
风音点点头。她知道皇上是因为神诏,才忍痛把可爱的女儿送来遥远的伊势。这件事非常机密,连什么时候能回去都不知道。
「大副去世了,斋王的身体也不好,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尽到我的义务,神生气了。」小小的双手紧握着,悠悠诉说的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请命妇告诉我,斋王的任务是什么。我不是斋王,没办法做到所有的事。」
她也很想问恭子公主这件事,可是没办法问。卧病在床的恭子正在发高烧,非常痛苦,却还是对来看她的脩子说了很温馨的话,关系脩子有没有什么需要。
曾经放晴的天空,又逐渐增厚,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神祗大副往生了,恭子的病情又不断恶化。
这一定是自己的错。
「呃,云居……」脩子稍作停顿,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也没人靠近,又接着说:「风音,你知道很多事,也可以做像神一样的事吧?你知道我该怎么做吗?」
「……」
风音没想到脩子的心意这么坚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问题真的把她问倒了。
「像神一样……?」
自己是神的女儿,所以是半人半神,的确可以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但是很遗憾,不能回应脩子的期待。
「对不起……如果能回答,我也想回答,可是我也不知道答案。」
眼神充满希望的脩子,顿时变得十分沮丧。
「是吗……」
脩子垂头丧气地看着卷轴。「净身要怎么做呢……走进海里就行了吗?我一个人做得到吗……」
她紧握双手努力思考。
风音赶紧对她说:「你一个人做不到啦……对了,」一个想法闪过脑海,风音堆起笑容说:「我们明天去海边吧!不一定要净身,但可以走斋王走过的路,趁现在还不回太冷。」
到伊势后,脩子不曾离开过内院。在斋宫寮工作的大半官吏都不知道脩子的真正身份,对外只说她是命妇找来的小侍女,来陪伴生病的斋王。
只有内亲王说她想去,命妇和神职人员都不会阻拦她。
而且,她好不容易离开封闭的皇宫,来到了伊势。这里是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真正身份的另一个世界,风音希望可以让她在外面自由行动。
这辈子,她可以看到海的机会,说不定就这一次了。
脩子僵硬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她点点头后,忽然疑惑地把头歪向一边。
「……」
风音看她满脸困惑地东张西望就问她:「怎么了?」
她把手伸向两边耳朵说:「好像有人在叫我……可是……」
把手贴放在耳朵后方的她,听着遥远的声音。
风音环视周遭。
没看到人,应该是脩子的幻听吧?
再怎么竖起耳朵倾听,也只听到风吹过的声音,还有树木迎风摇曳的摩擦声。
忐忑不安的脩子,眼神四处漂移,低声说:「是我……听错了吗?」
风很冷。
「~好冷、好冷!」
「冷死啦!太冷了!」
「怎么会这么冷呢~!」
小妖们冷得嘎答嘎答发抖,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神将白虎撇他们一眼,不动声色地说:「因为空中的风比地面冷。」
猿鬼瞪大了眼睛。
「咦?不是愈靠近太阳愈暖和吗?」
独角鬼指着地面说:「如果下面比较温暖,就往下降嘛!」
「往下降吧、往下降吧!这样下去会冻死。」
声泪俱下的龙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像蜥蜴,所以跟蜥蜴一样怕冷。
白虎望着远处,表情格外淡定。
神将白虎越过大海,从大陆来到这个美丽的日本岛国已经很久了。居众神之末的自尊,常在他心中。奉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主人的骄傲,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投入安倍晴明旗下已经六十多年了,发生过很多事,但这次的体验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说什么也不想承认现在的心情。
举例来说,就是可以称为空虚、苦闷、惆怅之类的情感吧?但他断然拒绝承认这点。
自恃甚高的神将,为什么、凭什么非送小妖们去伊势不可呢?纵使有种错觉,仿佛这种悲哀的自问自答不断在心中某处涌现,他还是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太多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就当做是自己想太多了,这样才不至于抓狂。
明明陷入了言语无法形容的情感挣扎中,白虎却完全不露声色。顶多就是大脑会闪过毫无根据的想法:很久以前开创佛教的某国的王子,说不定就是这种心情。
「喂,式神,有件小事想拜托你。」
白虎露出神将不该有的死人表情说:「什么事?」
猿鬼与独角鬼相视而笑。
「可不可以请妳绕远路?」
「为什么?」
龙鬼边发抖边插嘴说:「好……好……好冷……」
很不巧,白虎的衣服没有多余的布,所以不能盖住龙鬼。如果是天一或太裳,就可以用袖子包住它。不过,做这种「不在现场的人如果在」的假设有什么意义呢?
神将白虎难得这么心浮气躁,但绝不表现在脸上。
「因为直接去的话,到伊势刚好是半夜或黎明吧?」
「小姐可能还在睡觉,最好不要吵醒她。」
「好……好冷……好冷……」
神将白虎哑然看着小妖们,现场没有人可以看透他心中在想什么。
默默看着小妖们好一会后,白虎淡淡开口说:
「那么先在这附近休息,天亮再出发。」
小妖们哇地欢呼起来。
「不愧是式神!」
「很好沟通呢!」
「好……好冷……好冷……」
一般人看不见的身影,从云层覆盖的天空缓缓下降。
3
早晨的天空,总算放晴了。
「只能说是半晴天吧?」
看着微弱的阳光,晴明皱起了眉头。
云层似乎一天比一天厚了。如果海津见宫的神使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太阳神的威势今后也会渐渐薄弱。这么一来,雨就会再污染大地。已经逐渐衰减的保护神域的力量,恐怕会被消灭,不该被污染的神之国也会受到污染。
纵使设有祭坛,神也不会降临了。没有太阳神的加持,所有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就得不到神的加持。
「干脆请神降临吧?可是,这应该是神宫的神职人员每天必须做的啊!」
两道神气降落在神情凝重的晴明背后,是青龙和玄武。
「回来了?」
神袛大副去世的第二天,晴明就派他们去伊势各地视察,寻找威胁斋王与脩子生命的邪恶痕迹。因为没有线索,只好做地毯式搜寻。
有事太阴与六合也会加入搜寻。但眼看着时间流逝,却还是得不到任何讯息。晴明开始焦虑,除了担心斋王的身体状况外,还有其他事使他的心跳加速,他却掌握不到真相,心情愈来愈烦躁。
「晴明,这样漫无目标地行动,只是时间的浪费。」青龙不高兴地说。
晴明无言以对,这种事他当然知道。
「起码有个什么指标嘛!连这样都做不到吗?晴明。」玄武抬起头说,晴明满脸苦涩。
在京城的自己家里,占卜工具、书籍一应俱全。还可以根据过去的记录做推论,从中找出答案。可是这里是离京城很远的伊势,阴阳道具、占卜工具都不齐全。
虽然勉强取得了天津金木术所使用的草稈,但是他向来以观星和式盘为主要的占卜方式,所以解读不熟悉的天津金木术,怎么样都不够精细。
「嗯不管好不好用,是不是都该学会使用呢?」
晴明这么沉吟着,玄武对他说:
「晴明,这是腾蛇长对昌浩说的话啊!你怎么可以跟他一样呢?。」
「真没礼貌,昌浩是学不会式盘,更学不会天津金木。我没说我不会,只是还看不太懂。」
青龙板着脸说:「那么,看懂多少了?」
「说个大概也好,总比什么线索都没有的好。」
被两人轮番攻击,晴明重重叹了一口气。「伊势。」
神将们愣了一会才有回应。
「什么?」青龙和玄武满脸意外地异口同声反问。
老人呕气地接着说:「是伊势、伊势,这个伊势,我占卜出斋王的病因就在伊势。」
玄武愕然看着赌气般连说好几次「伊势」的晴明。
「是哦」
喃喃吐出这句话的青龙,露出异常平静的豁达表情。
原因出在伊势。原来如此,说的没错。问题是这种事不需要占卜,谁都想的出来吧?
青龙默默转身,猛然抓起散落在矮桌上的草稈,啪叽折成两半。
「青龙,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些都是借来的东西。」
青龙不理会玄武,把草稈扔到庭院里,啪啦啪啦四散的草稈看起来很可怜。
「哇!喂,你在干什么!」
大家转向惨叫声的方向,看到差点被碎片击中的太阴正抱着头、缩着脖子。她飞来的时间实在太巧了。
「垃圾要扔到指定的地方嘛!不然人家还以为晴明乱丢垃圾。」
瞠目怒视的太阴走上外廊,晴明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晴明的眼神泛起厉色。「难道是斋王或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太阴摇摇手说:「不是,是内亲王、彰子小姐和风音要去尾野湊,我来报告一声。」
「什么?怎么会这样?」晴明瞪大了眼睛。
太阴简单扼要地重述风音说的话,最后做了这样的结论:
「有随从还有我跟六合同行,所以不用担心。不过,可能要到傍晚或晚上才回来。」
「嗯,我知道了,小心点。」
晴明表示了解,太阴就速速飞走了。时间很紧促,她只是来报告的。
「希望晴天能撑久一点。公主和彰子难得去海边,一定很期待。」
晴明举手遮住阳光,抬头望向尾野湊所在的北方天际,玄武对他说:
「内亲王的想法还真让人讶异呢!」
晴明苦笑起来,心想她年纪虽小,责任感却很强。
脩子才五岁,因为立场的不同,必须比同年龄的小孩成长得更快。她知道政治对她母亲有多大影响,她有切身的体会,而不是靠头脑思考。
那么小的公主会愿意来伊势,
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守护母亲的立场。
「像斋王那样净身,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吧?」
青龙的脸还是很臭,不屑地耸耸肩,但话中没有责怪的意思。对于公主的心思,他多少也能理解。
晴明叹了口气。
上个月举行神尝祭时,恭子公主抱病前往外宫和内宫,做了斋王该做的事。勉强完成任务回到斋宫后,高烧更加严重,身心都饱受折磨。
主持神尝祭是很重要的工作。斋王直接前往神宫,一年只有三次,就是水无月、师走、长月,称为「三节祭」。
公主会在叶月的最后一天净身。尽管还是夏末,还水应该也已经变冷了。但是,听说公主还是把祭典当成自己的任务,抱着必死的决心做了净身。
神袛大副是在神尝祭结束后就往生了。就像是为了办好迁宫和神尝祭,硬撑到了那个时候。
脩子或许是想代理斋王的职务,全心全意侍奉把自己召来伊势的神,希望可以藉此取得神的宽恕。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有个天真纯粹的心。在决定前往伊势时,她可能就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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