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图！救救我！”佳佳抱住头，用带哭腔的声音喊道。
这一瞬间我想到了那只哭泣的猫。
枪响了，在宁静的暗夜中显得格外响亮，回声久久不绝。它身体一震，微笑的脸张大了嘴，血从那里面涌出。它跪倒在地，浑身抽搐。我又开了一枪，脑袋炸开了，血花四溅。那躯体倒在地上。
我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气走到尸体前，拔出它胳膊上的菜刀，走到佳佳身前。她坐在那里双手捂住嘴，含着泪光的双眼看着我。“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我说。
她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尸体，站了起来。“它要杀我……它要杀我！”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我抚摸着她的头发。
小兰在哪里？有谁在保护她？
哭了一会儿，她抹抹眼泪，抬眼望着我，目光中已没有了恐惧：“我知道去哪里找她。”
“哪里？”
“她应该在公司。她说过今晚可能要加班。”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们正准备转身离去。“等一下”，她说。她走到尸体前，用脚踩了踩，然后走回我身边，揽住我的胳膊，粲然一笑，泪痕依然，“好了，走吧！”
小兰工作的地方在城市另一边的商业区，想要徒步过去得花好几个小时。佳佳提议我们去搭地铁。“地铁？”我惊讶地看着她。“还不明白吗？也许只有怪物驾驶的地铁还在运行！”
“别胡说了！”她把一块口香糖放进嘴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所有地铁全停了。不过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我“哦”了一声，既然她这么肯定，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走到最近的地铁站。进站口铁门紧闭，一张老中医治疑难杂症的广告贴在上面。广告赫黄的纸边缘有人用黑色粗笔写了什么，字体歪歪扭扭，我凑上去看：
我咒你全家都得病！
如果没有对错
如果未来刻在你的额头
我拍打铁门，金属的撞击声在黑夜中显得十分响亮。佳佳斜眼瞧着我。“得叫售票员来开门！”我拿腔拿调地说。她推开我，冲我吐了个泡泡。泡泡“噗”地破了，一股子柠檬味道冲到我脸上。佳佳蹲下身，从挎包里掏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插进锁孔，转了转。“咔哒”一声，锁开了。她直起身把钥匙放回包里，做了个手势：“现在该你这位男士出马了。”
第四部 寂静都市寂静都市（5）
我上前拉起铁门。黑洞洞的通道出现在我们面前，台阶已破损不堪，遍地污渍。佳佳走上前挽住我的胳膊，贴近我的耳朵说：“小心点儿。”我们沿阶而下。台阶滑腻腻的，每迈一步都要非常小心。拐弯的地方有一滩血迹。我走到平台边缘张望下面的台阶，殷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模糊黑暗的深处。
我们对视一眼。
“我们下去吧！”我小声道。她眼瞪着前方，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好”。
刚往下走了没几步，旁边的自动扶梯突然响了起来！我们立刻站住，大气不敢出，佳佳的指甲嵌入我的胳膊。我解下胸前的手电，颤抖着把它举高，照向下方的自动扶梯控制室。光线很暗，但我们还是能看清，那里什么也没有。佳佳忽然使劲拍了我两下。
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扶梯的运动从下面升上来。我拿手电照过去。摇曳的光线中，一具无头躯体直立着，一只手还搭在扶手上。它越来越近，我们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它从我们身边几米处掠过，衣服上的血迹似乎还未晾干。我们目送它升到扶梯顶端，消失了。接着传来“咚”的一声，在通道内久久回荡，扶梯也停了。
我转过头看佳佳，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你还好吧？”我问。她点点头。我们小心地继续向台阶下面走，小心地避开血迹。
台阶底部躺着那具躯体的头。这是颗男子的头，泡在血污之中，双眼紧闭，面无表情。我弯下腰去仔细打量它。
“天啊！”我不禁低呼。
“怎么了？”佳佳用手撑着我的肩膀看过来。
这是那个胆小没用的警察。他怎么跑这里来了？发生了什么？谁袭击了他？我张望通向站台的黑暗通道，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等着我们吗？
看来我们没有多少选择余地。我站起身，迈步向通道深处走去，佳佳跟在后面。我们的脚步声沉闷凝重。两旁的广告充满了莫明其妙的画面：
一头猪把自己的后腿撕下来啃咬，文字说明是“保鲜牌猪肉！保证新鲜！”；
无数灰色的尸体堆叠在一起，一个彩色的女人踩着它们走来，“我在×××学英语，我胜利了！”；
蓝天白云的背景前，裸体女人把手插进男子的胸膛，血流遍地，“爱你！就是给你‘爱心’冰淇淋！”
……
检票口贴着张告示：
接上级通知，从即日起凡头发长度超过10公分者不允许搭乘地铁！
停止！
地狱就在前面！停止！
检票员小屋里的台子上放着把剃头推子，粘着毛发和血。我回头问佳佳：“你的头发有多长？”
她铁青着脸推了我一把。我们走下最后的肮脏台阶，来到黑暗中破旧的站台上。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高大的立柱投出长长的影子，在空旷的空间里摇曳。我走到站台边缘，举起手电筒，小心地往隧道里探头眺望，那边什么也没有。“你说的地铁什么时候能……”我突然住口。
对面墙壁的广告箱内，小兰巨大的脸忧郁地望着我。
我向两旁望去。她在每个广告箱内看着我，神情无比忧郁。
我跑到另一边的站台，她忧郁的脸无处不在。
我头晕目眩，靠在柱子上。这一切应该有个解释，这一切应该有个了断。我已经无法承受，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我跌坐到地上。佳佳走过来，靠着我坐下：“你会找到她的。”
我看看手中沾满血污的菜刀。它还要砍倒多少怪物才能把我领到她身边？
佳佳把我揽在怀里，那么温暖的怀里。她光滑的头发擦着我的脸。“你相信命运吗？”她问。
我摇头。
“你和她是命里注定要在一起的，我相信没有任何力量能分开你们。”她的声音毫无感情，仿佛说着毫不相干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去拥抱她。”
我只能抱紧身边的这个女孩。
“其实”，她的语气犹豫起来，“是我最先注意到你的。我姐太幸运了。”
她的唠唠叨叨让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十分美丽的女孩。她的影子遮住了小兰忧郁的脸。
什么地方传来轻微的鼾声。我俩一跃而起，循声找去。一个老人倒在不远处的站台上，没有血迹。这是个乞丐，乞讨用的帽子放在他头边，里面只有一张皇家公园的门票，副券已经撕去。“谁这么无聊，给他一张废票？”我嘀咕道。佳佳俯身拾起那张门票，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给他票的人确实很无聊。”她的脸在手电照射下僵硬而无表情。
“他睡得真香。”我仔细看着乞丐的脸。那是张肮脏残破的脸，有几处伤口已经结疤；半长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盖住了半张脸。
“我们叫醒他吧！”佳佳站起身踢了乞丐一脚。
“你干嘛？”我大声喝问。她没理我，又用力踢了乞丐两下。我冲上去拉住她，她转头瞪了我一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充满愤怒、幽怨和其他什么我说不上来的感情。我忽然觉得她变得很陌生。但很快，她的眼神就恢复了正常。地上的乞丐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你们小两口儿烦不烦？”
“你怎么睡在这里？到处都是怪物！电梯那里有个死人！”我语无伦次地说。
“这个世界本来就到处都是怪物，本来就一直在死人，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坐起来，挠挠头，又闻闻自己的手指。
是他疯了，还是我瞎了？
“我们要去金利大厦，你知道地铁还有吗？”我不想继续纠缠。
“你要去找小兰？”他突然说。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乞丐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他到底是谁？
“我劝你别去了，她不会见你的。”他把手伸到衣内搓着。
佳佳在旁边一言不发。
“你是谁？”我冷冷地问。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和她之间已经没戏了。”他又指指佳佳，“还有你旁边这个烂货，我劝你离她远点儿……要不，把她给我算了！哈哈！”
佳佳站在那里，紧咬下唇，眼含泪水。
我怒火上冲，揪住他的衣领：“少跟我胡说八道！你以为你是谁？”
“那你以为我是谁？你又以为自己是谁？”他笑嘻嘻地说。
我愣了一下，拎刀的手直抖。
“小兰死了。”他清楚地说，“小兰已经死了。”
我一刀砍在他头上。刀口深深切入他的前额，骨头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身体巨震，血从各个地方喷涌而出。我试图拔出刀，他的双手突然紧紧抓我的手腕。“你……”他嘶哑地喊道，“你……”我猛地甩脱他的手，拎着刀站起来。
他嚎叫着向佳佳爬去，她向后猛退几步。我抓住他的一条腿向后拉，他使劲想挣脱，我拼命抓住。很快，他平静下来，躺在那里哼哼。我放开他的腿，走过去搂住佳佳，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我们站在那里看着这个乞丐慢慢死去。
他不出声了。
“他死了。”我说，还不能相信自己刚刚杀死了一个人，这太超现实了……可，现在，什么又是现实呢？佳佳从我怀里出来，看看地上的尸体：“你做得对。”
我轻叹一声：“什么对？我以为我只会杀怪物，可这是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怪物？怪物都长相狰狞吗？长着人脸、说人话的就肯定不是怪物吗？”
她说得对，我现在已经无法区分人和怪物了，只要阻止我的，无论什么，都是怪物。这是命运吗？我是不是该相信命运了？
“我们继续等地铁？”我问。
“哦，我从没说过我们需要等。”她拉着我的手走向站台边缘，然后跳了下去。我们沿着铁轨跑进黑暗幽深的隧道。很快，我看到在前方，一列地铁列车静静地停着。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它一直在那里窥伺我们、等待我们。我看着它从一个朦胧的影子变成表情严肃的车头。
我们跑过去，佳佳放开我的手，一头钻进驾驶室。“你会开？”我仰头问。
“你想先看我的驾照还是先找姐姐？”她面露不悦。我也爬进驾驶室。她专注地在驾驶台上鼓捣着。不一会，列车发出巨大的轰鸣，车头灯也亮了。“前方到站是……”喇叭响了起来。她按个按钮，它安静了。
我们出发了。
沿途经过的所有车站都黑乎乎的，只有车头灯刺破黑暗，给那里带去短暂的光明。偶尔，我能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站台上蠕动。有一次，一个怪物呆呆地站在站台边缘看着我们，列车经过时它离我们只有1米之遥。在那目光接触的瞬间，我似乎看到它眼神中有种莫名的表情。佳佳一直沉默着。
第四部 寂静都市寂静都市（6）
终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列车缓缓停下，我们走出驾驶室。这里的站台十分凌乱，一个报摊被推倒，杂志报纸扔得到处都是。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出站台，来到通向地面的楼梯下。
这里很奇怪。
周围的东西颜色都有些不对，我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原因是什么。
这是白天光线照射下的颜色。
我兴奋地拉着佳佳跑上楼梯，来到地面上。
白天。
久违了的白天。
我们慢慢走出地铁入口，来到人行道上，周围大雾弥漫。我从未见过这么浓的雾，几米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金利大厦就在不远处，我们手拉手向那里走去。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世界变了，到处是怪物，到处是尸体、鲜血。我杀了无数怪物，杀了人。小兰不知下落。整个城市空荡荡的。我和小兰的妹妹牵着手走在一起，却这样自然。
我在一种懵懂的状态中走着，直到金利大厦的门出现在面前。
放开佳佳的手，我过去推开门。大堂里干干净净，同样空无一人。我们走到电梯前，按动按钮，门后传来电机运转的声音。天亮了，我就要见到她了。她现在还好吗？我们能逃出这个诡异的世界吗？这一切都将结束吗？佳佳挽住我的胳膊，我们互相看了看。她粲然一笑；我豪气顿生：前面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有什么，都不能阻挡我！
电梯门开了。我们进去，按了18层的按钮，电梯开始上升。我把菜刀在裤子上抹了抹。“胡图……”有声音叫。我看看佳佳，她也同我一样迷惑。“胡图……”那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的空气中萦绕。是电梯里的通话器。我凑上去：“喂？”
没有回答。我拍拍它，又问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电梯到18层，门打开了，铺着地毯的楼道出现在面前。我们走出电梯，身后的虚空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门关上了。
我们沿曲曲折折的走廊来到小兰工作的公司。大玻璃门虚掩着，我们步入室内。
前台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杂志，上面有个吃了一半的苹果。走进办公区，每个隔断里都整整齐齐，好像正准备迎接领导的视察。我们径直走到小兰所在的隔断。
血。
到处都是血。
殷红的血铺满了整张桌子，溅到椅子上，淌到地上，浸湿了地毯。小兰的一条围巾泡在血中，搭在桌子边上，还在滴着血。
我的头嗡地一下，两腿发软。鲜血滴答的声音雷鸣般响彻四周。“你别……”有声音说，有手搀住我。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切的希望、一切的支撑都在这血红的瞬间崩塌。我觉得自己在旋转着下坠，直坠入世间最黑暗、最绝望的深渊。我将永在这恐怖的世界徘徊，成为一个整日呜咽的游魂，直到世界末日。
“你没事吧？”佳佳在我耳边轻柔地说。
我不理她。
“我觉得小兰还没死。”她说。
我还不理她。
“我们没见到尸体……而且，相信我，即使这世界上的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死。”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