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今晚无什收获。回了地宫，成才见许三多心情低落，本想叫他早些休息，却有魑魅前来传话：“许三多，姥姥叫你去殿前请安，说有话要问。”
与成才互看一眼，许三多心头一惊：不会是发现袁朗的事了吧？成才转向那魑魅：“兄弟，知道是什么事儿么？这心里没个准头就去见姥姥，怪吓人的。”
魑魅摇摇头：“不知道啊，谁敢去管姥姥的事呢。”说着向许三多道，“你还是快去吧，不然让姥姥等久了，可得挨罚啊。”
“我跟你一起去。”成才握了握许三多的手，让他安心。许三多点点头，心下忐忑不安地与成才一同朝地魈殿走去。
刚到殿外，便闻谈笑之声。地魈见了许三多，手执水烟袋轻轻一扬：“哎哟。我的好孙儿，快进来，快进来。”
许三多踟蹰了下，走入殿中。成才却被殿门前的两妖侍从拦下，正要怒喝，那侍从冷声道：“姥姥要见的只有许三多，你敢贸然入殿？”成才无语，只得站在殿门外看着。
拘谨地走到地魈榻前，许三多跪下伏拜：“给姥姥请安。”
地魈掩嘴轻笑，发出令人作呕的老鼠般的唧唧声：“我的乖三儿，姥姥快要受不起你这般大礼了。”
许三多疑惑地看向地魈。
吸了口水烟袋，吐出缭绕雾气，地魈眯着细长的眼：“三儿啊。之前来我这儿的贵客你知道是谁么？”
“我听大家说……是黑山老爷尊驾来访？”许三多不知地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回到。
“不错。”地魈满意地点点头，“三儿啊，你这孩子真是福气大呐！你可知道，黑山老爷看上你了！”
许三多与殿外成才闻言俱是一愣。
地魈捏着水烟袋点向许三多，笑得令人心里发毛：“黑山老爷指了名，要收你作侍宠。这不仅是你天大的福气，也是咱们南山地宫的荣幸啊。”
许三多瞬间脸色煞白，直觉冲口而出：“——我不要！”
笑容凝在脸上，地魈神情立时冷了下来，枯柴般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烟杆：“你，刚说什么？”
成才在殿外又急又慌却无能为力：三呆子你个直肠子，别再说了！可殿内许三多明显未能与他心意相通，而是与地魈对视，平生第一次坚定地反对：“我不要嫁给黑山老妖！”
地魈愣了下，大约是没想过手下看似最柔顺的小子竟敢当众忤逆自己。须臾之后，一抹冷笑爬上它那皱纹遍布的脸，倏地扬手，一道强烈气柱猛然将许三多击倒在地！
“——三呆子！”成才急得大叫，却在收到地魈冷凝的警告目光后噤声。
许三多只觉五脏六腑翻搅般难受，呕吐感从喉咙往外冲，却硬是忍住。正想撑起身来，背上却再次传来狠狠一击——竟是地魈走下榻来踩在他背上！
“好啊，姥姥的话都不听了啊。”地魈诡异的尖细声音透着怒意，枯柴般的手执着水烟袋伸到许三多面前，挑高他的下巴，“是向谁借的胆子啊？”
“姥姥！”许三多痛得沁出冷汗，咬着牙，努力发出声音，“我……我不爱他，所以……我不能嫁给他！”
大殿上安静片刻，接着地魈与守门侍卫都轰然大笑，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地魈将脚从许三多背上移开，蹲下身，捏住少年下巴：“三儿啊，我的三儿，你在哪里学的这么有趣的词儿呐？”说着，突然用力，尖长的指甲掐进肉里，有细细血丝沁了出来，冷声道，“许三多，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修得人形一百八十年的小妖物，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黑山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看许三多露出吃疼的表情，清澈的眸中却是不认输的神色，地魈终于勃然大怒，倏地扬手——
“——住手。”如大地轰鸣般的声音自幕帘后传来，地魈手停在半空中，回过头去：“黑山老爷？”
珠帘掀动，滴溜作响。一个黑衣男子从帘后走了出来，身高竟有十尺，可怖的压迫感，在走出来的瞬间，整个殿内都安静了下来。只见他缓缓踱步上前，那地魈便立即退到一旁，恭敬低头。
男人俯下身，凑到许三多面前，细细打量。许三多迎视对方——这男人有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但那幽绿的眸子却像吐着红信的的毒蛇；略勾的唇角，在笑，但却令人心生寒意。极近的距离下，蔓延的死气袭来，许三多从这男人身上闻到了尸臭味——黑山老妖。
“小魑魅，别搞错了。”黑山老妖执起许三多的下巴，冰冷的手指在稚嫩的脸颊上缓缓摩挲，“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手指缓缓下移，滑向衣襟内的白皙皮肤，“只是向你陈述你的未来。”
许三多颤了下，一把拂开对方的手。黑山老妖顿了一下，突然猛地掐住少年脖子，手指如针尖般刺入！许三多立时脸色惨白，一下昏了过去。
手指从少年颈下皮肤撤出，竟未留任何伤痕。黑山老妖指着倒在地上的许三多，回头向地魈轻笑道：“对于不听话的宠物，教训是必要的。不过，别在表皮留伤，那样就不好看了。”
地魈愣了半天，终于明白为何他刚才叫自己住手，回了神，连忙躬身唯唯诺诺：“是是，黑山老爷说得是。”
“看好他。”扫了地魈一眼，黑山老妖转身走向珠帘后，“明日我要带着他一起回鬼阴山。”
“恭送黑山老爷。”地魈恭敬地低头，待黑山老妖走后，转头向门外侍卫喝道：“把许三多给我带去房间关起来！好生看守，这是黑山老爷要的人。要是被他逃了，你们也别想活命！”
门外两名魑魅连忙跑上前来，架起昏迷的许三多向殿外走去。成才正要跟上，却听地魈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成才。虽说你和许三多是朋友。不过本宫相信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放走许三多一类的蠢事。你说对么？”
成才停下脚步，沉默半晌，回头冲地魈一笑，梨涡若隐若现：“姥姥，成才从来不做傻子。您尽管放心。”
地魈颔首，坐回榻上，轻轻抚着人皮坐垫：“好好看着许三多。明日咱们要送黑山老爷一个打扮妥当的宠物。”
手紧握成拳，成才躬身行礼：“是。”然后转身离开。
……白色幔纱轻扬，红木小床上的少年幽幽转醒，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却觉喉咙渴到发痛，头也昏昏沉沉的。
“三呆子……三多，你醒了？”坐在桌边的成才察觉到动静，连忙倒了杯茶过来，扶着许三多坐起，喂他喝下。
喉咙润了水，终于稍稍缓过气来，可却仍然觉得脑袋发胀，许三多还有些茫然：“成才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管什么时辰啊！”成才揽住许三多的肩，压低声音道，“黑山老妖今晚就要带你去鬼阴山了！”
“什么！”许三多大吃一惊，一下慌了神，“我……我不能去鬼阴山！”
“你说不去他们会听？”成才看了许三多一眼，“去了鬼阴山，就再也见不到袁朗了，是吧？”
许三多垂下头，不语。嗫嚅半晌，轻声道：“我只是……说好去给他饯行。”
“只是饯行么？”成才眯眼瞅着许三多，许三多则把头越埋越低。
盯着许三多看了半晌，成才忽然一拍床沿：“啊啊啊！烦死了！你们两个真麻烦！”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成才哥？！”许三多想追上去，却使不出力，“你……你去哪儿？”
“去给姥姥取血！”成才没好气地回道。
“取血？你该不会是——”许三多急了。
“废话那么多干嘛，你就乖乖在这儿等着吧！”成才甩下一句，就直接出了门。瞪了瞪守门的魑魅：“看好他，丢了唯你是问！”也不管那魑魅一脸不服，扬长而去。留下屋内慌张却无奈的许三多。
夜色岑寂。兰若寺内，袁朗独自在火堆旁闭目静坐，修行要诀一一念过，要静心静意，却时不时地睁眼望向庙门外，可惜那只是晚风拂过林海的声音，不是许三多的魑魅青烟。
叹口气，摇头笑笑，无奈且自嘲：明明不能爱，却放不下。留成一个心结，真能靠修道解除么？这个答案，恐怕自己再清楚不过……
正想着，忽闻一声断喝：“袁朗！”回头一看，竟是成才。见来人不是许三多，袁朗心绪更为烦闷，沉声道：“有事么？”
“没事，没什么要事。不过就是……”成才扯扯嘴角，掰了掰拳头，眸中厉色一闪：“来揍你！”说着便瞬间攥拳袭向袁朗——
袁朗正要闪身避开，却突听成才喝道：“你要真喜欢三多，就他妈别躲！”心中一怔，就那么停在原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成才一拳！
踉跄几步，稳住身形，一摸唇角，果然渗出血丝。拂袖擦去，袁朗看向成才：“出什么事了？”
“刚才那一拳，是代三多揍你！”成才冷冷看着袁朗，厉声道，“那个傻小子，瞒着姥姥也要护你周全，因你开怀，为你伤心！宁可冒险顶撞地魈和黑山老妖也要来为你饯行！你这混蛋要是真心喜欢三多，就别在这儿磨叽！”
听出他话中别意，袁朗神色一凛：“许三多出事了？”是肯定的语气。
成才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直视袁朗：“黑山老妖看上了三多，今晚便要带他去鬼阴山！”
袁朗心中一震，双手紧握成拳。
“说要收他作侍宠，但谁不知道，那只是沦为黑山老妖的玩物！到时去了鬼阴山，只能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成才恨声道，光是想象三多今后的遭遇就难受，“更何况，许三多那笨蛋喜欢的只有你！”
袁朗无言，却觉心底疼痛难抑。
夜风呼啸，吹动火光，摇曳着映在墙上的影。二人默然对峙。
“可是我……”袁朗终于开口，声音微哑。
“——可是个屁！对你来说，到底是三多重要，还是你那狗屁门主之位重要？！”成才炸了毛，又深呼吸数次，默念冷静冷静，冷下声音：“今夜子时，南山乱葬岗，山鬼迎亲。不管你来不来，到时我会全力营救三多。”说罢，转身化作青烟掠出兰若寺。
袁朗静静立在原地，双拳紧握，刚才被揍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
他想起师父说，世间万事皆是虚假。然而曾抱在怀中的身体，那温热柔软的感觉仍是如此真实。
他想起师父说，修道之本在于“无心”，心生则情生，心灭则情灭，所以要灭心灭念。然而若人无心无情，又与草木虫兽何异？
他想起师父说，圣凡之差，全在一念之间。然而，只为自己修得天道而负了那般善良的人，可算是入圣之念？
三十年来，自己依照师父的愿望，向着玄清门主之位努力，虽是一种责任，但并不沉重，因为他还没有发现生命中别的意义。然而现在，他却会因那小子，从心底生出真正的快乐；也会因他的离开，而明白何为伤痛。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袁朗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倏地睁眼，然后冲出兰若寺去——
许三多你个小混蛋，给我等着！
第 10 章
十二地支，夜半子时，阴极阳始。南山乱葬岗，魑魅魍魉兴云雾、起妖风，叶冻花凋，山鬼迎亲。
四小妖，粒蛲罚迳恚ё盘俦喟柑ǎ醢朔讲叫凶摺Ｇ昂笫禀西却赜担僬枢鞣挤疲饕鞒觥�
案台四角竖有长柱，挂着金边红幔，随风翻飞。许三多身着红色喜服坐在案台上；双手双脚皆被绑了缚妖链，难动分毫。
成才走在下方左侧，不时抬头看向许三多，见他眼中静如一潭死水，不禁暗暗心急：三呆子，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啊！——从兰若寺出来，一回地宫，才发现姥姥早已命人给许三多换好衣裳，还在手脚钉了缚妖链，加派人手看管，根本找不到机会救他离开；幸而成才是随护一员，只等去鬼阴山的路上一有机会便出手。
后方不远处，二十四只魍魉，尸鸠面，虎身牛尾，驮着一顶松木轿，上悬暗色帘子。里面闲闲倚坐的，正是黑山老妖。
子时山中，夜色深浓，林间雾气缭绕。走了一阵，忽闻轻微声响，如风铃滴溜声。最前方的开路魑魅，互望一眼，点亮冥火灯笼，提起一照——
树海枝头，不知何时竟零零星星挂了符简，皆用朱砂写着镇鬼咒文！
“——制化万魔，神鬼伏藏！”只听一声断喝，便见数道银色光柱从前方一处四散射向符简，迅速连成一道太极阵型将众妖围在其中，轰然炸裂，前方魑魅尽殁！
山中骤然硝烟弥漫，迎亲随护顿时乱作一团，残存的魑魅无不四下逃窜！许三多在听到那声断喝时，双眸瞬间如清泉重作活水般亮了起来，也不顾手脚缚着链钩疼得锥心，拨开飞扬的红幔，急切地向前望去——
月夜林间，一个男人，年近三十，身着青白衣衫，手执元景丹天伏魔八卦镜，永远是那副懒懒的闲散模样，看向许三多的目光却透着温柔的笑意：“小混蛋。你该嫁的人，是我。”
“——袁朗！”许三多又惊又喜。成才暗哼了声“算你这臭道士有良心”，趁着场面一片混乱击倒四只小妖，正欲冲上案台去替许三多解那缚妖链，却忽然感到脚下大地震动起来！
那震动愈来愈响，由远及近，极速涌来！成才脸色突变：“是姥姥！”。许三多连忙冲袁朗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那地壳倏然崩裂，一条殷红巨舌从地底跃出，带着刺鼻的腥味，形同巨蟒，直直袭向袁朗——
袁朗却并不慌张，左手执伏魔八卦镜抵挡，银色光柱射出，如白色火焰般灼得那巨舌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右手辟邪桃木剑出鞘，只见那剑柄雕着龙饰符图、剑身则镌刻北斗七星，狠狠刺向巨舌——那巨舌瞬间被刺穿，剧烈地挣扎扭动，将附近树木拦腰扫断，粘稠的暗黄汁液不断喷溅而出，混合着雌雄双声的诡异尖叫响彻整片南山！
微蹙眉头，袁朗右手紧握辟邪剑钉住巨舌，左手抛开伏魔镜，捻五虎降魔符掷向巨舌，接着便见那巨舌如烧焦干枯般冒出阵阵腥臭尸气，霎时化作一滩暗黄血水！
虽然早已知道袁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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