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野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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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野人谷-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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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红脚步顿了顿,却也没有回头,背对我答:“此把神泣之刀关系重大,即便到此刻仍极有少人知晓其现世之秘,但毕竟不能掉以轻心。因此为掩人耳目,此次南宫府运刀共分了四拨人走不同路线出发,那南宫公子自诩聪明,其中三批皆是大阵仗,偏这车真的,只请了几个高手看护,反倒格外朴素了。”

我一听,明白了,“所以野人、明明、和神捕,全分头去追另三拨人了?可是红红你怎么知道这车就是真的,万一猜错了,那刀让明明或野人给碰上了,你还不得哭?!”

燕朝红站到了车厢前,转过眼来瞪我,“我还就猜不错了!”

“自以为是!”我挑眉。

他却一伸刀,我吓一跳,谁知刀尖绕过我眼前,故弄玄虚绕一大圈,最后却是要去挑那马车的车帘子。

车帘子被挑开,燕朝红往里看,看了半晌,突然自问:“刀呢?”

我就笑了。

索性推了他,自己扒着马车边自己看,“果然没刀了……”我嘴巴藏在黑口罩后歪笑,边笑还边得瑟身子,就见了车厢里一块质地厚实的大红布,红布本该蒙着什么东西,现在却浮在一大滩水渍上,布浸了水湿透,颜色深沉,水则漫溢至四面八方,到车边开始往下滴,“啪啪”声的,我接了一滴在手上,是冰的。

“怎么回事?”我问,回头瞥燕朝红一眼。

燕朝红僵着脸,说实话,有史以来我从没见过他脸僵成这样,而且不带一点点被我嘲弄、自尊心发作开来的那种愤恨、还要硬充场面的意味。

他只是僵着脸,转过眼来直视我,然后说:“孙青山,把你脸上那块破布拿下来!”

“这是怎么了?”我嘟囔,“怎么满世界都是我大爷……”然后没办法,小红红认真了,我就只能屈从了。

蒙面取下来,燕朝红看我一眼,探身到车厢里手一抓,水淋嗒滴的红布,渗着寒气,便到了他手上,举在我的面前。

“再给你长点见识。”他道,“江湖上有一种骗术,首先是瞒天过海,以伪装造成事情还未发生的假象,继而声东击西,好误导他人借以布势造局,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便是在所有人都未曾留意的情况下,偷梁换柱。”

他顿住,我瞪大眼睛看他,“所以呢?”

“所以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燕朝红仍然很认真,冲我道,“昨晚亥时三刻,南宫家三位公子,眼睁睁看着那把盟主所属的神泣之刀,被盖了红布,放入这架马车之内——同一时刻,成都富豪庄家,遭了贼,但那贼什么都没偷,只拿了冰窖里的一块成型巨冰——其后,支矶石街上的手艺匠被人半夜拉下了床,让他将一块寒冰凿成一柄刀的形状,那冰,晨曦时可保持一至两个钟头不融——最后,趁黎明前,这马车中盖了红布的刀被调换,等清晨出发之前来人掀开车帘察看,刀仍在,那人便大了意,根本想不到,已经有人偷梁换柱,将宝刀收藏了起来——然后就是我们,劫了车,只见布,不见刀。”

燕朝红一席话毕,我将两手交叉支在胸前,心理学上来讲,这是一种个人不由自主想要防备他人的姿势。

“所以你想说什么?”我问他,“迄今为止知道宝刀现世的人屈指可数,知道南宫家地形、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之人,我们身边也只有一个,并且你们皆为那个官家办事,唯一目的不明、又不与你们往一处使力的人,也就只有一人。”

那人是野人。

我停下,看燕朝红的反应。

他没有惊奇,也没有平日浮夸,一点点小事就额手大赞,不是赞自己,就是赞我孺子可教。

这次他一张精致圆脸始终严肃,眼神也不避讳,“你真的了解那个人吗?”他问,很突兀的一个问题。

“打住!”我叫停,还抬手加了肢体语言,“他是什么人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但是有句话,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燕朝红点头,扔下手上红布,便静立等我。

“前日傍晚在徐夷家里,我跟你说我不是傻子,别拿我当笨蛋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话,不是在开玩笑,虽然没有说白,但你也应该听得明白,我就是专门说给你听的。”

燕朝红静默,垂下眼,代表他不想反驳,片刻后又将视线抬起,皱眉,不动声色看我。

我叹气,也知道自己不适合严肃,更知道自己绝对不应该带着小红红一起严肃,但这件事,到了最后,想不严肃,却也玩笑不起来了。

明明大家不久前,都还是扎堆在徐夷院子里混吃混喝的一等无赖,明明大家吵来吵去、闹来闹去、甚至比伙伴更伙伴,口无遮拦,甚至可以说是**之交,即使到这一刻,我仍然不想去厘清这件事,也不想承认,有些事情没说穿,并不代表不存在。

“你们与野人,各有所图吧?”最终我还是问了出来,看着燕朝红华丽的鹅蛋脸,我的声音第一次控制得恰到好处,不带亢奋,也不带激动,就像他在我眼中,也渐渐变得陌生,不单是公子哥,开始立体。

“虽然我真的不清楚这一整场铺排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燕朝红,我不出声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代表我看不出这其间的蹊跷。

“从一开始,我们毫无瓜葛的两拨人卷入同一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漏洞,那把神泣之刀倒是其次,你们的目的应该是令我与野人涉入取刀一事中,偏偏野人的目的,却是要借由你们去布他的局,因此无论是野人,还是你与那个东京来的神捕,你们明明都知道对方在设计自己,偏偏仍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目的不得不达成,这恐怕也就是局势会走到今天的原因——

“我说的对不对,燕朝红?所以你根本不用提醒我,我不吃安眠药,我睡觉容易醒,我当然知道枕头旁边什么时候有人,什么时候又是没人——我只是一直都很明确一件事,就是我是局外人,我根本就管不了江湖怎么样、武林怎么样,也完全不了解你们这些为官府办事的人如何行事作为,所以我没有立尝也没有资格去过问你与野人的计划,我只是希望,事情走到最终,能真正结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你来告诉我,我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完我转身,因为由这一刻开始,我已经知道,这一局棋里,最终陷落的,还是野人。

“孙青山!”燕朝红则由身后叫住我,“已经晚了……”他还在原地,音色饱满,音量不高不低,也听不出其中是无奈还是颇多惋惜,只是道,“孙青山,无论你想或是不想,事情到了此刻,你便必须要面对——你的野人官人,或许并不如你所想,或许,他不过是一个连官府都不得不出面缉拿的钦命要犯!”



济济一堂
根本不必我猜,野人姓邵,武林盟主叫邵颜阖。

从一开始,那把盟主所属的神泣之刀就是诱饵。

野人想要那把刀,所以才会与虎谋皮,参与了这一场荒诞无比的取刀计划。

在光明正大帮助神捕“猫头鹰”偷刀的过程中,他用最传统的一招骗术,躲过所有人视线,虚晃一枪,令那把绝世神刀在某些人见证下人间蒸发。

燕朝红这边找不到刀,南宫家那边也失了刀。

这本是一个不算太笨的办法,不留痕迹,谁也说不清那刀去了哪里,甚至连我也不知道他每天到底都做了点什么。只是野人用了心计,却终是算漏了一点,燕朝红也好,东京神捕也好,甚至包括那个将神刀重新推到世人面前的南宫世家也好,所有人都只不过出于一个目的,联起手来,设计野人。

他究竟为什么非拿到那把刀不可呢——我无奈,甚至觉得自己错了,一开始当我有所察觉之时,就不应该放任他,以为自己收放自如的确可笑,我应该好好逼迫他的,让他不要没事趟浑水,惹得自己一身腥。

更何况,别说野人,连我自己以超脱别人一千多年的诡异逻辑思考,也是怎么都想不出来,杀手、梁山寨山贼、神捕、武林世家、朝堂……怎么会如此大手笔,设了这么个局,只为了那个连话都说不了一句的可怜哑巴。

他到底是多么超凡入圣得罪无可赦,甚至他有多么可怕,抓他服罪,要如此费尽周折?

燕朝红却说,都不是,费周折,一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份,二更可笑,是因为毫无证据。

而我,要极力去思索这一连串突发事件的关联性,因此就忽略了另一些更为显而易见的事实,例如,如果一开始燕朝红就是带着目的而来,那他与我的那一次晨曦之错……是谁的错?

南宫府宅前,一切已经再明显不过,野人以冰刀偷梁换柱的计划只完成了一半,首先让所有人相信刀不见,但真的刀,野人还尚未到手——也就是说,南宫家的某一私密处,那把刀必定还好端端地在那儿躺着,等着野人调转了众人视线,再回头取刀。

因此抓贼拿脏,对付野人最好的时间、最好的地点,就是他再回到这里,伸手、将神泣之刀抓在手里的那一刹那。

我深吸气,此刻慢慢走上石阶,平常日子里门庭若市的南宫家正门,今天头一回,漆门紧闭。

燕朝红没废话,也没多此一举去敲门,直接把我拉到一侧,抱着我,翻墙入户。

接下来我看到一副井然有序的大户人家场面,穿灰色仆役装的家丁,该栽花的栽花,该扫地的扫地,水塘边喂鱼的小丫头,也一个动作缓一下,不骄不躁。

春夏交接,花坛子里的娇花正当佳期,姹紫嫣红,枝叶则各有其造型,甚至奇石堆出来的假山,都有着揉合了洛可可一时风华的繁杂与轻狂。

南宫家的下人,想来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或是被交待过某一天看到空中飞人,千万不需慌张或是压力过大,只需淡定无视就可坦然面对。

于是这种所有人都很镇定的情况,一直维持到素衣管家冒出来,将我与燕朝红笔直笔直地领向中中正正的宴客大厅,那里,站了许多人。

全部都站着,唯独一个人坐着。

而我一进门,满屋里形形色~色的人回头看我,我才意识过来,原来自己方才心神震荡不停,迷迷糊糊的当口,就又踩中了别人的一个套。

可以说,野人身边,我就是一累赘,或者说,谁抢了我在手,野人再能耐,也得受威胁。

因此燕朝红才会把我带来这里,他始终都是有目的的。

所以我认真认准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刻意忽略那个主座上独坐得既沉稳又相当自在的男人,今天他穿了黑衣,与我一般大同小异的款式与质地,早上起来我还嫌他一身黑鸦鸦会显得精瘦,还用手臂环抱测量了他的腰围,又为他系好衣服带子,拽断他十几根头发、帮他将头发绑好。

身后洞开之门被燕朝红再次关紧,门外白昼,门内却愈加灯火通明。

现在,我认真去看这屋中的每一张脸,想起《倚天》里殷素素死前对他儿子的谆谆叮嘱,爹娘死了要报仇,因此,要好好记清每一个仇人的脸。

此刻我便是被这种强烈的感情充斥控制,即使潜意识里也笑话自己,野人怎么可能会有事——但又偏偏无法令自己镇静,总觉得这群人中真要有一个跳出来伤到野人一根手指,那我铁定会跟那人搏命——因为一根手指,已经是我可以忍受的最上限,还是在只能破皮的情况下。

仔细去感受,这屋中的每一个人气场都很强大,因此一人,像顶了三个人的空。

我往里走,首先,路过两个江湖人物,一个青衣纶巾,一个露着膀子、奔放不羁。

接下来是三个长相肖似的粉白脸公子,身着锦衣美服,还是蜀锦,单色,不招摇却精致,暗纹为几何龟纹,另有动物纹、植物纹……就算我从未见过他们,也能一眼就认出,他们便是这南宫宅子的主人、江湖人口中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三位公子。

挨着他们的,是糜神捕。

而比糜神捕更站前半步的是一个穿公服的中年男人,根据常识,三品以上服紫,因此这圆领宽袖、面容生冷之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只有两个字:高官。

“你要等的人来了。”野人面前唯剩的最后一人,拥有一把阴柔低稔的嗓音,高高瘦瘦,像一柄颀长的竹签,罩着一件宽大厚实的黑色斗篷,但却不能说他像吸血蝙蝠,因为比起将翅膀当斗篷鼓噪的蝙蝠,这人说话时两手摆在胸前,手指不断变幻试图展示什么的形象,更像学院派的魔术师。

魔术师问低首坐在茶案边的野人:“盟主要见之人既然已见到,可否开尊口,向在场诸位,解释清楚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好声好气问了,野人却仍低着眼,人向后靠,脊骨微曲贴在椅背上,一只手则搭在身侧棕色木质的茶案上,伤痕累累的手指边,便是那把名震天下的神泣之刀。

盘龙为柄,无鞘,青色刀身,森森寒意,刀刃映人。

“野人。”我对那刀没兴趣,只对人有兴趣,于是不高不低先叫了一声。

当然,比那全黑斗篷魔术师说十句都管用,野人顷刻便抬起眼看我,泰然自若的神色,令我放下一半的心,而眼神温和明亮,又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他向我伸手,我走上前一把握住,然后脚跟用力,猛地一转身,便与野人同一阵线,面朝了在场之人。

“他是哑巴。”我先声名,并自发自愿做起了野人的传声筒,“你们到底想要他交代什么,我替你们问。” 


铁券誓书

在场的都是高人,这个我知道,也很明确,但我只能在担心野人安危时心慌,其他时候,我很难紧张。

想当年,壮烈起来,我连着三篇论文超出Deadline,都死不了,还是挺过来了。

所以此时,我做好了为爱献身的一切准备。

却忽然觉得身边握住我的手一紧,转头去看野人,他则冲我摇头,并不动声色在我掌心写:什么都不要做,只要站在我身边。

“可是……”我皱眉。

他却很轻巧地一笑,笑着侧过眼,眼神便在瞬间变得凉淡,看向屋内诸人。

然后放开了我的手,动作缓慢,却让人觉得他只是要把每一个动作做到位,而非耍手段,浪费大家时间。

野人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写过字的,他慢慢将折成方块的纸展开,伸手,将纸递出去。

纸张很软,震了一下翻过,一角盖在他手上,纸背上闪着金屑,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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