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三十年[美]唐徳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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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三十年[美]唐徳刚-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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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附注】在发动文化大革命时,毛氏显然自觉这一「运动只搞了五个月,可能要搞两个五个月,也许还要多一点」,就可以结束了,见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五日,毛主席「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载「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九六九年,北京(?)出版,页六五八,毛在其它接见外宾场合,也曾提过有关六个月结束文革的估计。

  古人说,天子一怒,会流血千里,伏尸百万,这就是文革的结果。殊不知,匹夫也可一怒。他仁兄一怒,只要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也可得到相同的效果。这就是林彪后来所说的,「丘八搞不过秀才」,但是搞个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也是可以解决问题的,所以他父子、夫妻,就要采取不同的办法,来解决相同的问题了。此是后话,下节再说。

  把两千万字缩成两万字的文革简史

  总之,十年文革实在是人民中国五十年史中,最乱最糟、是非不明,但也是最多彩多姿、有血有肉的、留下史料最多的一段。文革十年中,在祖国一片腥风血雨,烟雾迷蒙之际,我辈避秦海外,而留在大陆的家人骨肉,都消息全无,生死不明。在一种无能为力底悲伤的情绪之下,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追踪大陆上的消息,想知道点究竟。就以笔者个人来说吧,身为图书馆员,对两岸浩如烟海的官方出版品,如数家珍,不必提了,单是红卫兵的出版品(像「新北大」、「井岗山」、「东方红」、「财贸红旗」、「何其毒也」、「斗瞿战报」等等),十年之间,就细读过五百余种。总字数,应在两千万以上吧。在蒋毛二公几乎同时死亡以后,两岸言禁大开。有深度有系统的专著,更是潮涌而出,有读书癖好的人,跟踪拜读,又已二十个年头了。

  就以老友严家其、高皋伉俪合作的巨着「文革十年史」(一九八九年十月,香港万年青图书中心增订版,分上下两册)中,其故事就比水浒传还要热闹。我也把它当成水浒传,零零星星的读了不知多少遍。其它的「伤痕文学」就不必谈了。读了数千万字的史料,最后自己问问自己,文革是怎么回事呢?仍难免一片茫然。本篇就想把读过的史料,试为浓缩成数千字,向历史课室里的学生,讨论会(Seminars)中的同行,和茶余酒后、关心国事的同胞,来谈谈文革,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就教于高明。

  毛亲校三遍的「海瑞罢官」剧评

  显然是经过数年实际观察和思考,毛泽东终于一九六五年初决定发动一个空前绝后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但在文革初期他只授意江青、柯庆施、林彪、张春桥(时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候补书记)、姚文元(「解放」杂志编委)一伙,在上海发动,他自己只在幕后指挥,暂不露面。他发动的方式就是叫姚文元主稿,写一篇书评,来批判北京副市长,名史学家吴晗所编的剧本「海瑞罢官」,说吴晗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反攻倒算,要替被罢了官的彭德怀翻案。其实海瑞这个名字,没几个中国人知道也。那原是数年之前,毛氏在厕上读「明史」才发现的,觉得他是和包公一样,正直的「清官」,因而号召干部和人民学习海瑞。圣旨一出,天下从风,吴晗就承旨,写了这个剧本,由京戏名伶马连良唱了起来,一时全国轰动,好评如潮,弄得另一名伶周信芳(麒麟童),也踵起效尤,自编自唱了一番。这原是「庐山会议」以前的事,「海瑞罢官」的剧本,原来也只是一本承旨文人所写的「马屁书」,与彭德怀的罢官没屁关系。可是它此次却雀屏中选,变成了文化大革命第一炮的炮靶。当姚文元奉命撰写此一剧评时,曾九易其稿,历时半年以上,十度派专机密呈毛公「御览」【见「文革十年史」】;毛也承认他对姚氏原稿,亲自修改了三遍,可见其用心之深之苦也。
 
 
十年浩劫「文化大革命」的前因后果简述(下) 

  从「二月提纲」到「五一六通知」

  根据后来政治局势的发展,写历史的人,就不难把毛氏发动此一运动的来龙去脉,从头说个明白了。毛的原始计划显然是先把这一运动,披上一层「文化」的外衣,揪出个既是史家,又是文艺家,也是党员官僚的北京副市长的吴晗来祭旗,以发动这个「文化革命运动」。从吴晗再扩大至所谓「三家村」(与吴长期合作的名作家「三家村札记」作者,「人民日报」总编邓拓,和「前线杂志」总编廖沫沙);依次蔓延至其它党内外所有的走白专路线的学术权威,再升级鼓励各大中学革命师生,向各学校、各单位的领导和「当权派」夺权、造窝里反,来他个天下大乱,并乘机拿下陆定一把持的中央宣传部、和周扬的中央文化部,以及两部属下的报章杂志和广播电台,以统一宣传口径,让国内外听不到一点杂声。

  毛的第二步,显然是夺取那个被彭真所盘据的、「针插不进,水滴不透」的北京市委(彭真是当时的北京市第一书记,兼北京市长),和北京地区的一切媒体,尤其是受市委控制,由邓拓总编的「人民日报」和广播电台。掌握好了北京这个根本重地,然后再循党的既定程序,通过政治局和人民大会,来把刘少奇隔离审查,如此,这个运动只要搞五个月,或「两个五个月,也许还要多一点」,就可以恢复秩序,达到四海归毛,天下太平了。这样,毛主席也就可以只做个总设计师,和总策划人,永远在幕后指挥,用不着揭开帐幕,抛头露面,自已来赤膊上阵了。

  想不到,可能也是想象中事吧,姚文元这篇书评,于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日在上海「文汇报」刊出之后,反应冷淡,纵是毛用党中央的名义,推动全国报刊加以转载北京的「人民日报」和华南各大媒体,则认为它立论太左,不得人心,而加以杯葛。这显然是因为在彭真控制下的北京市委,和杨尚昆掌握中的广东省委,初不知此一新运动是由毛主席躲在背后,亲自发动的,并且要雷厉风行的。他们显然误认为,这只是若干极左派,柯庆施,康生者流恃毛之宠,而兴风作浪,他们也可以在必要时说服主席,而加以抵制也。这主要的原因是,毛此次所搞的,是绝对的「阴谋」,而非「阳谋」。他搞「绝对保密」的结果,连极度敏感的周恩来,也被蒙在鼓里,对毛的这着新棋,毫无所知。党内其它高干和全国朝野,对此也没丝毫的心理准备。才有华北华南一致杯葛的情况出现。毛如一开始便披挂上马,谁又敢对他作正面抵抗呢?因此这一尴尬局面,可能就不会出现了。

  再者,在姚文发表之后,主席只装作同情,只表示有意发动一个文化革命运动,来加以推广之时,他还是按照党的旧体制,组织了一个「中央文化革命小组」(所谓「五人小组」),作为指导机构。提名彭真、陆定一、康生、周扬、吴冷西为组员,并指定彭真为组长。这个杂糅左右派于一炉的「五人小组」,竟使彭真毫无感觉,这是「引蛇出洞」的旧戏重演,也是他自己罢官、审查、坐牢的第一步。相反的,作为五人小组的组长,彭真竟认真的于一九六六年二月四日,在该小组的会议上通过了一项决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简称「汇报提纲」或「二月提纲」。根据这项提纲,五人小组乃把这个「文化运动」的范围,完全局限于「文化」领域中去,并认定「海瑞罢官」与彭德怀的罢官,二者不是一回事。这样,他就保护了吴晗,也把政治问题,给完全撇开了。

  可是彭真这一无意的、公开的反毛安排,却激怒了暗中有意去彭的毛泽东。他终于揭开帐幕,丢掉假面具,走向前台,自己就赤膊上阵了。毛氏这一计从幕后走上幕前,为时虽短,却程序复杂。我们只能删繁就简,长话短说,那就是毛为对付彭真的杯葛,终于在四五两月,连续在北京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并于五月十六日,经他自己「八次修改」之后,才抛出的一项「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这就是毛泽东发动文革的誓师词,所谓「五?一六通知」是也。

  【笔者附注】「二月提纲」和「五?一六通知」,在一九六六年都是全世界媒体上的大新闻。而全世界的所谓「中国问题专家」,都苦于无法知其全文,正好有个原在北京学习的日共党员,他在北京街头花了两分钱人民币,买了一份铅印本的「二月提纲」,当他返日路过香港时,发现国际媒体和美国特工,都想抢购此一文件。谁知这位日本共产党原来是个走资派,他乃提高价钱,和购者讨价还价,最后据说被一美国人以两千美元高价构去。那位老美可能以更高价格,转手出让,亦未可知也。

  呱呱坠地的四人帮和极左派

  在这项「五?一六通知」里,和由此而演变出来底政治新形势,简单的说来,便是一、彻底废除「二月提纲」,并把这个「反革命」文件,订出「十大罪状」,昭示全党,二、解散原「五人小组」,另成立新的「中央文革小组」,对上直接听命于政治局常委,对下则直接指导文革(包括后来的红卫兵)底一切活动。并指派陈伯达为组长,江青为副组长,康生为顾问,组员则有张春桥、王力、关锋、戚本禹、姚文元等人。他们不用说了,都是当时中国,甚或当时世界上,极左派的共产党人了。新小组成立未及两月,江青便再度窜升,代陈为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后来再从上海工总司招揽一个王洪文,就形成了以她为首的「四人帮」了。

  江青,这位主席枕边人,在一九六六年初本已受林彪「委托」,负责主持人民解放军的文艺工作,穿上了军衣。如今出任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就文武兼资的进入党政军的最高阶层,襄赞主席爱人,来从事全党全军的改造运动了。从此领导个世界驰名的「四人帮」,权倾朝野,一帆风顺,直到主席躺入玻璃棺材,她才被捉进牢里去。

  就当四人帮呱呱坠地,极左派日上东山之时,彭真这位「混进党内三十年的资产阶级的反革命分子」(毛主席这时公开送给他的帽子),自然就相对滑坡了。为处理彭真事件,还是毛主席的话,说得最清楚。毛说:

  凡是在中央有人搞鬼,我就号召地方起来攻他们,叫孙悟空大闹天宫,并要搞那些保「玉皇大帝」的人。彭真是混到党内的渺小人物,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一个指头就捅倒他。〔见「批判彭真」(一九六六年四月二十八日),载「毛泽东思想万岁」,页六四一。〕

  北京市委被撤换之后,彭真不久便锒铛入狱,一坐十二年,到江青也入狱了,他老人家才恢复自由。与彭同其命运被斗臭斗垮的,有所谓「彭、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四大反革命,也就无须一一交代了。

  对资产阶级代表人的全盘清洗

  文革初期,在毛主席的亲自领导之下,除人事安排向极左发展之外,意蒂牢结自然更是左上加左了。毛氏认为中共「进城」之后,把旧时代旧社会中的旧知识分子「全部包下来」的政策,是个绝大的错误。其结果不但是新中国的文教机关被旧知识分子把持了,其它党政军财外诸单位,没一个不是充满了「资产阶级的代表人」;有的(像彭真包庇的吴晗)已经当了新政权的领导;有的「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像「玉皇大帝」刘少奇),他们现在睡在我们的身边」。这些人「打着红旗反红旗」,一有机会,他们就要专无产阶级的政。所以毛氏要在全国全党,党政军财外,中央地方各单位来个总清洗。

  清洗的办法恕我们搞历史的替他老人家综括叙述一下,抓住中央,则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一竿到底。中央有人搞鬼,大权旁落了(这是林彪讽谏毛主席的话),那就「号召地方来攻击他们」。党政军财外,各单位,各山头,当权派,土皇帝,阎王爷出毛病了,那就发动各该单位之内的有野心,胆大肯闹事的小鬼,造窝里反,向他们争权。对付朝野上下,赫鲁晓夫以次,一般的当权派和反动派,资产阶级的代表人,则发动在学校读书的小鬼,「一不上课,二管吃饭,三要闹事,闹事就是革命」。【见毛主席于一九六六年七月二十一日「对撤工作组的指示」,载上引「思想万岁」,页六四五。】在另外不同场合,毛也一再提到,要全国学校,停课六个月,让学生「吃了饭要发热,要闹事,不叫闹事干什么?」并鼓动他们打倒一切权威,树立新权威,毛自问自答:「现在权威是谁?是姚文元。」【见同上页六三七,三月二十日,毛在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及上引严家其书,卷一,页二六。】

  学生要闹事,军警一概不许干涉,放手让他们闹去,打砸抢,又怎样?只有他们才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是陈伯达奉命于五月三十一日代替吴冷西,接管「人民日报」之后的第二天该报的通栏大标题)。只有通过大乱,才能求大治。学生造反愈乱愈好。毛主席有解放军四百万;武装和便衣特务,不计其数。他老人家可以随时的拨乱反正,有什么可怕呢?

  不过话说回头,毛公对中国的高知,还是有点顾虑的。上篇我们曾提到过,一九五六年的鸣放期间,毛曾想利用高知,来帮助他整风清党,结果弄成了全国高知联合反党的尴尬局面。这次他老人家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敢利用高知,连大学生也不敢轻动。因此他搞一不上课,二管吃饭,三要闹事,原是从中学开始的。搞出经验了,红卫兵才渐渐上了大学的。

  果然,在五一六之后,红卫兵就在北京的几个中学,先从清华,北大附中来起,蔓延至北京全城几十个中学里,中学生数十万人中,迅速的出现了。

  主席的红卫兵,太后的义和团

  「红卫兵」这个中国近代史上的怪胎,吾人虽著书百万言,也是说不完的了。笔者在个人论史的拙著中,曾有论述清末「义和团」的长篇。在该书中,我曾反复强调慈禧太后的「义和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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