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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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力士-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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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摆满了各色的琴,而琴弓上擦满了松香。据说这房子过去住的都是驻扎在乌鲁木齐的国民党校级军官,只是现在已经破败了。     阿吉泰在开门。     我有些紧张,我对这间屋子充满好奇,里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象阿吉泰这样的女人,她的房间里有什么?也有香水或者别的东西吗?她阔不阔?这在当时是一句流行的话,黄旭升在班里曾经作过宣传,说我们家很阔,说我们有有熊皮。这引起了班里女生的好奇,她们曾经要求来我们家玩,但是,母亲不允许,她说最讨厌去别人家,也讨厌别人来自己家。母亲和父亲不是好客的人,这让我丧失了许多观察欣赏别人家的乐趣。阿吉泰家有什么?     门开了,阿吉泰先进去开灯,我随着她走进去,黑暗中我感到自己由于激动,头有些晕,尽管是一间破旧的平房,可它就象是宫殿一样。     灯猛地亮了,我的眼睛被刺了一下,紧接着我就楞了,因为在我眼前第一个出现的,不是打开的灯,而是那本英文词典。     当然,就是那本英文词典,王亚军的英文词典。它此刻就随便地扔在床上,好象那不是词典,而是一件普通的毛衣或者袜子而已。     那天晚上,我在王亚军的宿舍里没有偷上的这本词典。它竟在这里。我的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生气,我的腿是怎么断的?因为这本词典。我的父母为什么要恨我?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就是因为这本词典。不要以为,在那时我会对词典仇视,没有,恰恰相反,我的内心对它充满了温情,以至于我忘了阿吉泰的存在,忘记了她是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就好象我没有在她的房间,而是在无人之境,那里金光闪闪,有一个聚宝盆。     我朝词典走过去,抓起它来,一翻开,竟又看到了自慰这个词。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特别想哭,如果不是意识到阿吉泰正在奇怪地看我,可能我真的会哭出来。     阿吉泰说:你在词典里看到了什么?我的眼睛里饱含着“自慰“却说不出话来。是呀,我在词典里看到了什么?这的确是个问题。     我把词典抱在怀里,就好象它是我的一只宠物,我来回地摸索着它,它真是一个失而复得的东西。     阿吉泰看我这样,感到又惊讶,又好笑,她真的笑出来的,在笑声里,我把目光从词典上移开,我看着阿吉泰,仿佛在一瞬间,又重新发现了她的美丽。     我从梦幻里走出来,头脑渐渐清楚了,现在是在阿吉泰的房子里,她就站在我的身边,我脖子上的皮肤能够感到她的气息。     阿吉泰还在笑,本来我以为她的笑能持续很时间,然而我错了,这时,另一个声音让她的笑声嗄然而止,那是敲门声。我知道为什么,这种独特的敲门声一响起,我就感到阴森,还有些恐怖。                     


第四部分第65节 这种敲门声

     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怕这种敲门声,那是我从阿吉泰脸上的惊恐发现的。     敲门声持续着。     阿吉泰静默了一下,她似乎在等待,在思考,她想用安静使外边的人走开。     可是,那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我看看她,她比我要紧张得多,本来洁白的脸现在变得苍白。她的整个身子也变得疆了,就好象突然有人施了魔法。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手抱着词典,一时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那时,我从后窗看到了月亮,它在天空里,有些凄凉,真是奇怪,要不为什么从后窗里看到月亮呢?     敲门声变得急促了。     阿吉泰看看我,然后,她镇定了一下自己,简单地梳理着头发,就象江姐走向刑场那样去开门。     进来的人是个高个儿,跟父亲一样地戴着眼睛,而且是深度的。他对阿吉泰笑着,那笑容显得极儒雅,就象是天山上开得极其圣洁的雪莲花。他这张脸我很熟悉,是在哪儿见过的呢?     他已经走进了屋子,并看见我,说:这是谁家的小孩子?     阿吉泰说:范主任,这是我教过的学生。     进来的人笑了,说:学生?我怎么看着他显得比老师还老?     也许是他感到了自己的语言中的幽默,所以就先笑起来,而且笑得很开朗;有点象是周总理的笑,就好象是天底下的幸福全让他一个人碰上了。     阿吉泰叫范主任,让我想起了这个人是谁,他就是曾经打过爸爸一个耳光的人,是这个大院目前的最高领袖。我当时有些恨自己,这个当着你的面抽打你爸爸耳光的人,你怎么就忘了呢?你应该在他一进来的时候就认出他,而不是等待着阿吉泰叫他范主任之后。     范主任走到我的跟前,看着我,并从我手里拿那本词典,他的手伸得很长。我不想把词典给他,他抓着这本词典,我用力抓着,就是不想给他。    

范主任感到有点奇怪,他加大了力度,说:这孩子是不是不会笑。     然后,他使劲把词典从我的手里夺过去,就象是一个暴君在收回他的刀。然后,他看了看,说:这词典少见,我在清华的时候,曾经在图书馆见过。     阿吉泰尽管有些紧张,却有些讨好地对她笑着,我感到那一刻她的笑容与他的笑容有些象,都如同天山上的雪莲花一样。     然后,范主任翻开了一页,用英语随便念了一下,说:知道什么意思吗?     阿吉泰笑着摇头。     范主任说:是英国人拜伦的诗,冬天就要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第四部分第66节 很有风度

     阿吉泰说:范主任懂的真多。     范主任笑起来,牙很白,配合着他白色的衬衣,还有他削瘦的下巴,真是很有风度,而且,他能用英语念出美丽的诗句,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打爸爸一耳光呢。就算是爸爸为毛主席少画了一只耳朵,可是,他怎么会出手打人呢?我感到自己的眼睛里都要朝外冒血了。     这时,范主任突然对我说:小朋友,你回家去吧,我有事跟你们老师说。     我看着阿吉泰,希望她说:让他呆在这儿吧。但是,阿吉泰没有说,她很快地看看我,把目光移向了别的地方。     我拿着词典,心里不想走,却象是一个听话的孩子那样地站了起来。     阿吉泰这时抬头看了看我,装着轻松的样子,说:回去吧,以后别不回家,你爸爸妈妈会着急的。     我感到深受侮辱,由于慌乱,手中的词典竟掉在了地上。     阿吉泰过来捡起它,对我笑着,说:回去吧。以后再来玩。     我走到了月光下,当听到门重重地被关上时,我感到了压抑,一个少年的压抑有时跟老人的一样,无边无际,如同深深的海洋,一点也不能平静。     我不甘心就这样地走了。     我从后窗爬上去,透过玻璃,看着里边。也许是因为范主任太着急了,也许是阿吉泰根本没有想到,他们没有拉上窗帘,     那时范主任正想去抱阿吉泰。     阿吉泰在躲他。     范主任在说着什么。     阿吉泰把范主任推开了。     范主任再次朝阿吉泰猛扑。     阿吉泰被他抓得死死的。她的头发乱了。这时,我突然有了主意。我从后窗跳下去,跑到前门。开始敲门。里边突然变得安静。我用力砸门。听到有人来开门时,我很快地朝后院跑,然后躲到了一个老榆树的后边。     阿吉泰站在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就象是一尊石膏像,范主任站她身后的门口。     进来吧。范主任说。     阿吉泰不肯进去,她说:你走吧。     范主任说:别在门口说,影响不好。                     


第四部分第67节 自己的屋子

    阿吉泰有些犹豫,他看着范主任,似乎在判断他在重新进了自己的屋子之后会作什么,他有没有可能放弃。她的眼神有些可怜,就好象她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她无辜,无奈,无所适从。我当时真是不懂,她怕他什么呢?如果她真的不进去,或者把他坚决赶走,那他还敢杀她?     女人的犹豫有时让我这样的男人生气。我从小就对女人在这时的犹豫表示不理解,她们拒绝一些人的时候总是会踌蹰不决。在那种时候她们在想什么呢?眼前的事情就是这样,他范主任是那么坏的男人。他打过父亲,在这个院子里他可以打任何人,只要是他想打。面对这样的人,她阿吉泰应该宁死不屈才对。我突然想起来那天阿吉泰打王亚军耳光的晚上,她是那么坚决,是一个毫不犹豫的女英雄,可是面对范主任她却成了另外一个女人。     奇迹发生了,阿吉泰竟然听话的进去了。     这次我爬到了门前。仔细听到了阿吉泰的哭腔,她说:范主任,你不能这样,你是领导,我很尊重你。你不能这样。     范主任说:听话,你要听话。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始用力砸门。     里边又安静了。     我仍在使劲砸。     有人走来开门。     我又仓皇地逃到了那棵榆树后。     这次是范主任亲自来开门,他望着空无一人的世界,不知道对手是谁,又在哪里,所以他真的生气了,说:王八蛋。     然后,他突然从腰里掏出了枪,而且,他的脸变得狰狞,他拿着枪,站在月光下的样子,有些象是剪纸,似乎他仅仅是一个平面的造型,而没有立体的身躯。     我有些害怕了,不知道这样作,是不是对,我真的能保护阿吉泰吗?他要是发现我,把我打死怎么办?     这时,范主任的耐心已经没有了,他把枪收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紧张的阿吉泰,就朝办公楼那边走去。     阿吉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可以看出她的惊慌,就在那一刻她好象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范主任走得很快,象是一个扫兴的统治者,没有一会儿就进了湖南坟园。范主任就不怕鬼吗?他也是一个无神论者吗?就跟我的父亲母亲一样。我继续看着他走路,发现他即使是进湖南坟园的刹那,也没有减速。这说明他真的什么都不怕。是因为他有枪吗?枪能杀人,但是能杀鬼吗?          


第四部分第68节 心事重重

     阿吉泰站在门前,显得心事重重,然后她走进了屋,并重新关上了门。     我心里产生了快乐的感觉,是我挽救了阿吉泰。     我站在阿吉泰的门前,犹豫着敲不敲门。几次举手,都因为紧张,而把手放下了,那时,我看着月亮,感到心里很空,我不知道阿吉泰现在还会不会给我开门。就在那时,我听见了阿吉泰开始在屋内哭泣。     这让我心中产生了无比的忧伤,过去,当我们这些孩子追着阿吉泰就想看看她美丽的永远在微笑的脸时,我感到她总是那么幸福,怎么会想到她有时竟会发出这样的哭声。     当时我以为那天晚上帮她赶走了范主任,是救了她。以后的事实却证明,我是害了她。你可以让一个女人在某一个瞬间不被强暴,但那只是她更加心碎的开始。     也就在那时,我听到了妈妈象狼嚎一样地叫着我的名字。     爸爸也在叫着,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可怜,似乎能听得出来,他为打我而有些后悔。     那声音是从湖南坟园里传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爸爸妈妈的可怜,他们跟阿吉泰一样地可怜。我想起来那天爸爸在挨了范主任一巴掌之后还对他笑的情境,就感到爸爸真是弱小,他那身军装是他这些年来唯一幸运的标志,是他可以不挨打的保护伞,是他为国出力的见证,却让我弄丢了。我想起来小时候看见过的许多爸爸穿着西装的照片,有的是在上海,有的是在北京,有的是在莫斯科,一个曾经爱穿着西装照象的人却把这身军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是应该打我的。我不应该再让他为我担心了。     我跑进了湖南坟园,顺着声音到了他们面前,那时他们正背对着我,面对黑夜喊着我的名字。     我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感受着他们的可怜。可是,我突然意识到家这个词有些可怕,而且爸爸妈妈也是很狰狞的概念。我就象是一个躲在暗处的野兽一样,在观察了他们半天之后,悄悄地离开了湖南坟园。                         


第五部分第69节 八家户

     八家户,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叫八家户?     有人说是成吉思罕的八个弟弟,也有人说是他的八个孙子,在这儿盖了八幢豪宅。可惜,八家户现在已经没有了清真寺,据说在上一个世纪初还有一个很大的,以后在一次战乱中被烧了。留下了大片的苜蓿,满眼的绿色像是激荡的湖水一直朝山边延伸,据说那山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可惜我已经忘了。但是,关于八家户,乌鲁木齐有民歌:     儿娃子睡觉抓着球巴子,     丫头子站在草地上看着儿娃子……     歌的曲调也有些怪,很有一些蒙古长调的味道。     这就把八家户这个地方搞得更加复杂。     然而,不管你认为来这儿最早落户的是哪个民族,反正在所有原民歌的语言之外,将要响起另一种语言,那就是由王亚军教给我们的英语。从那时起,英语的韵节不但要穿行在湖南坟园的树林丛中,而且要飘到八家户的草原之上。          如今我甚至都记不住那个教我们使镰刀和打土块的师傅,我只是记得王亚军与我们班一起来到了八家户。王亚军就像是一个在那种时节的殉教士,他布道的实质内容不过是一种叫作ENGLISH的语言,以及围绕在这种与维吾尔语和汉语,哈萨克语,塔吉克语,锡伯语完全不同的语言氛围之上的文化。天山顶上的阳光照耀在王亚军身上,让人们渐渐发现他完全不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他没有野心,他很平静,他为一切愿意学英语的人教英语。他总是拿着自己那本唯一的词典,从字母和音标开始,然后是词汇和句型,然后又是语法和文章。他完全不能和清末时以及民国时的传教士相比,那些传教士创建了英语的部落,他们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而在我的少年青少年时代,王亚军究竟能作到什么呢?他过于渺小了,他几乎左右不了任何事情。我们学校也曾有过英语角,大家当时说:ENGLISH CORNER,就是在说由王亚军创造的一个教堂,有时在他的宿舍,有时在我们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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