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绮默默地记着，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他高大的身形将她隔绝在身后的阴影里。
恍恍地，她听到有脚步声逼近。稳健的，顿错的，踏着记忆中的节拍款款而来。
她探出头，看到穿格子衬衣、长发束在脑后的男人，面带笑容地向他们走来。
“明权，好久不见。”
“黎华，今天来录音吗？换了助理？还是个小姑娘？”
“是啊，介绍一下，这是方若绮。”
黎华让出半个身子，方若绮和高明权直直地打了个照面。
方若绮听到自己钝重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冲撞着她的胸腔，那仿佛不再是她的心跳，而是莫筱筠的。
筱筠，你朝思暮想的人站在我的面前，可是为何你已再也见不到他。
“你好。”男人的笑温厚清醇，像穿过麦田的秋风，金色的画布起了皱。
“你好。”轻促的音节，在方若绮的唇间碎裂。
他的微笑温和而平静，看不出任何躁动的情绪，一如莫筱筠那张令人安心的脸庞。他从她身边缓缓走过，她下意识地退到墙边，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走远。
“喜欢他？”
她回过头，蓦然对上黎华炯炯的目光，顿觉失态。慌忙整理表情，故作从容地说：“不，我没有喜欢的明星。”
“哦？那为什么要来演艺圈。”
“只是工作而已。”她淡淡地说。
******
下午，黎华和方若绮去电视台。
他们只相处了短短半天时间，他却对方若绮极为满意。黎华自认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但她的周全和细致仍令他惊讶。
她把蜂蜜水装进保温杯里，给录完唱片的他喝；他录音过了吃饭时间，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买好了三明治和热奶茶；杂志记者拍照的时候，他袖口的扣子掉下来，她取出随身带的针线包手脚麻利地将它缝上。
他很佩服周映彤看人的眼光，像方若绮这样的女孩，留在季青平的公司，放在古芊菁身边，确实是委屈了一些。他甚至在想，以她清新、俏丽的形象，是否应该给她一个机会，安排一个小角色给她。
他坐在场边看剧本的时候，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搭戏的女配角是张生面孔，化着艳俗的浓妆，讪笑着走过来，说：“黎天王，这是我让助理给你泡的咖啡。”
正沉浸在台词中的黎华被打断了情绪，虽有些心烦，仍是礼貌地微笑着说：“谢谢，不过不用了。”
“这是我去意大利旅行的时候带回来的，你尝尝吧！”她把杯子往前送了送。
“抱歉，我录唱片期间不喝咖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黎华坚持道。
她脸上的笑尴尬了几分，端着咖啡的手一松，杯子虽未跌落，滚烫的咖啡却泼了出来，溅在黎华的鞋子和裤脚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人慌了神。
“没关系，你不用管了，我擦擦就好。”黎华嘴上客气，却皱起了眉。
她也识相，赶紧闪到一旁去。
黎华起身想去换一身衣服，却被面前的景象怔住了——方若绮趴在地上，用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他鞋子上的污渍。
他俯下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嗓音，声色俱厉地说：“你在做什么？别擦了！”
方若绮抬起头，明亮的眼眸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纹。他抓住她的手不禁收了收。
她的手腕被他勒得生疼，却滞住了。
这样的肌肤相亲令她心悸。更震撼她的，是他的眼神，那双敏锐而深邃的琥珀色眼瞳里，分明流露着怜惜。
整个压抑的少年时期，她都活得小心翼翼。在民歌餐厅的日子，偶尔会遇到蛮横无理的顾客把菜倒在地上叫她捡。后来到了古芊菁的身边，她亦是这样匍匐在她的脚下，她还会嫌她的手帕脏了她的高级皮鞋。
而现在，这个贵为天王的男人，却不吝给她这样的眼神，这是她所从未期盼过的。
黎华把她拉起来，从她手里拿过手帕，放缓了语气，说：“方若绮，听着，我们是平等的，你是助理不是仆人，这只是你的工作。”
内心卷起惊涛骇浪，她愣怔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顺从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扫瑞啊，这篇文是去年12月开始写的，当中停了去写别的，回来后思路就完全不一样了，修修改改，前几章字就这么少了》_《 我保证后面会有字数多的章节的啦……
以及晋江在11月17日开坑，是因为这天是我家阿鲇的生日，贴吧的话会在12月16开始连载，因为那是《茧》开始动笔一周年的日子……我也不想写这么久滴说~~~《茧》的进度比我之前写的任何文都要慢，给了自己一个期限，希望能在一年之内完成~~~谢谢大家的阅读，也请大家继续支持！
☆、奈何桥畔
“怎么样？有我想要的吗？”古芊菁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却掩不住跋扈的傲气。
“你未免太心急了吧，才两天而已。”方若绮语带嗔怪。
“呵呵，”古芊菁干笑两声，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在手上扬了扬，“我倒是找到了你想要的，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分享啊！”
方若绮倏地支起身子，伸手想去拿，古芊菁向后一避，朝她抬了抬下巴。
“我知道的真的还不太多，”方若绮有些着急，她是了解古芊菁的个性的，倘是她认定自己没有诚意，立刻就会撒手走人，从此她手里的消息方若绮就再也无从知晓了，“呃……对了！他接下来会拍《纽约客》。”
“《纽约客》，”古芊菁默念道，唇角轻轻一挑，“是部好戏。”
方若绮的目光掠过她递过来的文件，语气里满是失望：“只是这样而已？！”
“方若绮，你以为凭这点消息，我就会给你全部？路还长着呢！”古芊菁摘下墨镜，骄横的眼眸里渗出寒意阵阵，盯得方若绮一个激灵，“不过这演艺圈的水可真是深得叫人发指啊！”
单凭手里这些有限的内容，方若绮就足以相信，古芊菁拥有更耸动的资料。看到希望的同时，她亦免不了懊丧，自己似乎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可是谁知道这一步究竟有多远？究竟要耗费多久？
“放心，东西都在我手里，只是看你给我的值不值这个价了，”古芊菁又戴上墨镜，眉心蹙起，“还有，下次别约我在这种地方。”
她们见面的地点在EAMI楼下的咖啡店，正是晌午时分，店里人不多，蕴满了咖啡的馨香。方若绮喜欢这里温暖的感觉，让她想起初到民歌餐厅的日子。黎华说他喜欢吃这里的三明治，接到古芊菁的电话，她就趁着给他买午餐的间隙与她见了面。
“行，那你就别在我陪他录音的时候把我约出来。还有，这家咖啡店的三明治是他最喜欢的。”
“我要这些消息有什么用！”古芊菁嗤笑道。
******
人松懈下来的时候，往往会破绽百出。但方若绮细细端详黎华沉睡的脸，却横竖找不出半星破绽。光洁的皮肤，惑人的眉眼，高挺的鼻，莹润的唇，连下巴的弧度都精巧得似经过计算。上天是有多鬼斧神工，才能造就这样一张完美的脸孔？
方若绮是关注过他，却从不知道他是这样好看的。晦暗的车里，看着他无懈可击的睡脸，少女时代隐约的记忆像浮动的水汽，糊住了她的眼睛。
她多希望他的容颜不要随着岁月老去，好让那些记忆与她亲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十年来，她看着他在另一个世界里风生水起。这一刻他的疲倦，让她想就这样停下来。在记忆的河流之上停下来，左岸是莫筱筠温润的笑脸，右岸是天空的星降落在她身旁。
她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完，一分一秒地带走她虚构的希望。她轻声唤他，却并不想他醒来：“黎先生。”
但他睡得极轻，睫毛一颤就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瞬茫然，而他的笑容优雅如昔。
“抱歉，我睡了很久吗？”他支起身子，抬手看了看表。
“不，只是一小会儿，”方若绮礼貌地说，“这样以后就都由我来开车吧，你还可以在赶场的时候睡一会儿。”
他轻轻地发出孩子般无伤的笑声：“你不累吗？我可不想我的助理又被吓走。演艺圈里，除了古芊菁，就是我的助理换得最勤了。”
“我不累。”方若绮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她解开安全带，顺手去推门，他却突然叫住她：“方若绮。”
她转过头，看到他敛起了笑意，问：“怎么了？”
“以后叫我黎华。”命令的口吻。
“可是……”她踌躇着，尽管他说他们是平等的，可她始终觉得他的名字比她高贵得多，“这样不太好。”
“你叫我黎先生，我会觉得我们很陌生，我们每天都要对着对方，这样很累。”
“我知道了。”
在电影片场，方若绮第一次见到徐心宁。漂亮宝贝，果真出落得娇美可人。只是方若绮依稀记得，屏幕上看到的漂亮宝贝，总是和颜悦色，与面前女子的冷若冰霜判如两人。
片场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化妆师、助理围着她打点，她眼眸低垂，神色漠然，好似周围忙碌的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甚至黎华从她面前经过，她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黎华坐在徐心宁身边，看似随意地与她搭话：“徐心宁，今天的戏难度不小。”
站在他身后的方若绮了然。虽然她只跟了他两天，但她知道，尽管他对每个人都谦和有礼，却甚少主动与人搭腔。可是面对这个冷漠的女子，他却毫不犹豫地放下身段。
徐心宁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唇：“依你的实力，没问题。”她的目光扫过方若绮，一秒也没有多停留。
“下了戏一起吃饭？”黎华问。
她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答：“好。”
方若绮有些惊讶，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冷傲的徐心宁会拒绝。她更诧异的是，她翻出时间表来确认，黎华的工作依旧会持续到凌晨，他却愿意抽出仅有的休息时间来与她共进晚餐。
但是，方若绮不想去猜他们的关系。在她眼里，演艺圈里的爱情都是泡沫，只在镁光灯下绚烂多彩。
灯光打亮。循着光源，方若绮看到那个眉眼深沉表情专注的男人站在逆光处。
她无法自持地款款向他走去。经过的地方如晨霭漫过，喧嚣的霓虹一盏一盏凋落。当她站在王瑞恩的面前，片场已是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方若绮人生中第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她默默地调整呼吸，不紧不慢地说：“王导演，你还记得在河滨公园，对一个女孩说，希望有机会跟她合作吗？”
王瑞恩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许久，冷冷地答：“不记得。”
不记得。不记得。回声在空旷的片场四处乱撞。方若绮听到自己的心在回声里猛然坠落。
她笑起来天真如处子，她很懂得运用这样的笑容，可是她无法掩饰声音的颤抖：“对不起。”
她带着笑容转身。所有的人都目睹了她谋求上位，却跌得狼狈不堪，鄙夷的目光在她脚下铺出地毯，她一步一步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脚底血流成河，将地毯染成鲜红。
她离黎华仅有几步之遥，看到徐心宁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
她纵容了自己的鲁莽使天王的光环蒙羞，无地自容地想要离开。抬脚的刹那，她看到黎华紧抿的唇拉开一个弧度，是一个安慰的浅笑，像雾霭散尽后的阳光，穿透所有阴霾，照进她的心，洒出一片温暖。
他对这个女孩的了解并不深，但有一点他可以确知，她始终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又怎会憧憬云端的风景？
她无助地站在他的面前，清澈的眼里有受了伤的脆弱，和无可摧折的决然。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撒旦
夜色苍凉。
相框里的莫筱筠笑得一脸无邪。缭绕的香烟似绵绵的蚕丝，一圈一圈绕住她的花样年华。香灰如岁月落了一地，再也拼凑不出本来的模样。
方若绮弓着腰，仔细地扫清地上的灰烬。莫叔和关古威各怀心事地看着她忙上忙下。
莫筱筠走了之后，不管是出于寄托还是补偿，原本分成两份的疼爱统统给了方若绮一个人，这份爱对内心千疮百孔的方若绮来说，太过沉重。她总是尽量表现得淡然一些，不让他们察觉到她所背负的压力，亦不让他们为此而自责。
她把扫帚和簸箕放回原位，转过身对莫叔说：“好了，莫叔，我也该走了。”
“哦，”莫叔猛地回过神，“还早呢，再坐会儿吧。”
“不了，我是请假出来的，该回去工作了。”方若绮道。
此时的民歌餐厅暂停营业，只有他们三个人，又是这样伤痛刻骨的日子，饶是各自再怎样努力地开口，终避不了空白的尴尬，所以莫叔也不再勉强，把盆子里的红豆白玉糕一块块小心地装进饭盒塞到她的手里：“这个你爱吃，带去吧。”
若绮接过，捧在手心里，喉咙有些哽住。
关古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若绮，走吧，我也要回唱片公司。”
******
EAMI的霓虹灯牌照亮深沉的夜幕，低迷的音乐似一曲幽幽的摇篮曲，将黑夜带入沉睡。
关古威约了黎华讨论最新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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