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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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移动-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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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来就不得不承受风雨的浇濯……他内心丧失了平衡。
  事情就是这样,零为零,前后左右不发生任何关联,不具备任何意义;若是一,那么,无论前后左右无论何种数字就都有了意义。如果没有关于金超、师林平进中心领导班子的传言,夏昕不会想到他的价值评价问题。现在,一摆在那里,你就不能不想你这个零或二的意义。
  夏昕意识到他在吴运韬心里是零。
  夏昕内心感受到的羞辱和震撼,不亚于在街上被一个小流氓缠住,对他说:“夏昕,你丫连我一根汗毛都不是!”
  师林平对吴运韬说,最近夏昕很反常,他说了很多夏昕的反常之处。吴运韬敏锐地感觉到,如果像他设想的那样调整领导班子,会产生麻烦的将不是苏北,而是夏昕。夏昕最有可能在例行干部考察中说出他对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一些问题的看法。他一直是有看法的。重要的是,从公众角度来说,夏昕的看法会导致混乱,这是吴运韬最为担心的。虽然吴运韬有把握让人事部主任周燕玲巧妙把握,但是万一事态发展失去控制……他开始冷静思索棋局。
  “老钱,您几次要我到您那里去,我想问一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钱宽在电话那一边着急地说:“怎么会是开玩笑呢?你还看不出来我是认真的吗?怎么样?你还是不吐口吗?”
  “老钱,我想了一下,现在倒是真的有一点儿想法……”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里。”
  “行了,你别说了,我马上来……”
  “别别别,老钱,我过来吧!我过来!”
  苏北放下电话就往外跑,打上车来到钱宽的住所。钱宽已经在楼底下等他了。这个善良的老人像久别重逢那样握住他的手,问道:“冷不冷?”
  苏北不好意思地说:“不冷不冷。”
  上楼,来到钱宽的家,钱宽的爱人李忆珍已经把茶沏好了,热情招呼苏北。李忆珍比钱宽小十几岁,但看上去她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一些;她也在远东文艺出版社工作,是一个时尚杂志的副主编。
  李忆珍是非常讨人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善解人意,趣味高雅,喜欢文学。有一次苏北和她聊了好几个小时莫拉维亚,她认为这位作家对人性的了解深刻而广博。那个时候苏北也正迷醉在莫拉维亚作品之中,他没找到一个可以谈一谈的人。这次谈话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苏北从别人那里听到一星半点关于钱宽离婚和结婚的传闻。在这类传闻中人们总是习惯掺进一些诋毁,但是,却没有人非议钱宽和李忆珍的事情。钱宽和李忆珍的再婚,是为数不多的幸福组合之一。这从另一方面也增加了苏北对于钱宽和李忆珍的好感和敬重。
  “小苏,你是不是下决心了?”李忆珍比苏北小,但她总这样称呼他,从语气上也显出大他很多的样子,苏北已经习惯。
  “我就是来跟老钱商量这事来的。”
  “你看把他高兴的……你早该来了。”
  钱宽坐在沙发上,带着满意的神情看看李忆珍,又看看苏北,好像非常惊异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不插话,他总是很欣赏年轻的妻子和客人的谈话,并且让人感觉到妻子落落大方和得体谈吐也是他的人生成就之一,是他使这一切都成了目前这种样子。
  “你们谈正事吧,我回避一下。小苏,我等着你正式决定。”
  苏北要站起来,被李忆珍用柔软的手按住了。她又对丈夫说了一句:“有事叫我。”就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苏北和钱宽在一起总是有一种轻松的、家庭式的和谐感觉;这种感觉在他和吴运韬之间是从来没有过的。钱宽用惯有的缓慢语调说:“说说吧,你怎么想?”
  苏北诚恳地说:“我想来。”
  “好。”钱宽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表示对这件事进一步的确认。“我对你说过我要把这个摊子交给一个我放心的人,虽然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有特殊的地方,但都是文化领域,你会很快熟悉……”
  “我不知道能不能干好。”
  “没有问题,苏北。”钱宽说,“你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在任何时候你都不要怀疑自己。”
  “可是我怀疑,”苏北说,“当然,从实质意义上来说,我不是怀疑自己能不能把工作干好,我是怀疑……”
  钱宽沉吟一会儿,叹息道:“苏北呀!我知道,你在伪饰自己。我们生活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人性中美好的东西都被改变了,人们不受任何道德和法律的约束,随心所欲地被欲望驱使,把世界搞得乌烟瘴气。你可能具体说不来对身边人和事的反感,但是你总是感到不适,觉得哪里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你实际上讨厌出现在人面前的那个苏北,那并不是真实的你自己。你的全部苦恼都来自这里。你把真正的自己牢牢地封闭在了内心。没有人能从这个角度看你。我希望你来,就是希望让你看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行将退出生活舞台的人想做你的朋友……我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毕竟比一个人好些……”
苏北以他这个年纪的人不常有的感激目光看着钱宽。
  他经历很多,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很少有人像钱宽这样用如此坦诚的方式对待他,这样深刻地理解他。当他对生活进行形而上思考的时候,他是一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哪怕是一个明朗的梦,他都做不出来,在梦中他总是身陷绝境,无法挣脱,他总是被追逐,被各种各样的人追逐……梦是不欺骗人的,那里展示的是你的真实的精神状态……这巨大的绝望因何而来?它到底出自哪里?当他每天晚上把自己还原为自身,在札记本中写下那些绝望的时候,他无数次问自己。在别人的眼中,你是一个成功者啊,和你一同到K省插队的同学,很多人不是下岗了吗?他们一家三口人只有一千多元的收入,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甚至还在为住房、为子女上学心急火燎……你有什么不满足的?人间的确缺少真诚,但是你内心的巨大绝望,仅仅是因为这个吗?他周身寒冷,真诚只是他手里团着的一团火光,它不可能温暖全身,但是,他现在就为它激动着。一个特别寒冷的人对温暖会特别敏感。
  “您说的是对的……我感激您。”
  钱宽从苏北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内心的激情,这个心灵已经被磨出老茧的人,竟感到了一丝羞涩,摆着手说:“别,苏北,别这样……”
  苏北没说什么,把脸别过去装作看高几上一盆盛开的仙客来。钱宽趁机到李忆珍那个房间去了。李忆珍正靠在床上看书。
  “怎么了?”李忆珍把书放下,慢慢从床上站起来。
  “你不是一直说要吃上海菜吗?现在咱们走吧!”
  李忆珍猜出事情已经谈妥了,非常高兴,但是她不知道钱宽的眼睛中为什么会有一种忧郁的神色。
  事情进展很快,钱宽把苏北的材料上报文协党组,人事部门对苏北进行了间接调查了解。钱宽逐个拜访了党组成员。两周之后,党组同意调进苏北,任远东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
  钱宽把这个情况及时通告了苏北。
  苏北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何向费黧等非常了解他的朋友解释?一个从来不把职务、位置当回事的人,竟然为得到一个出版社副总编辑的职务调动了工作单位!
  人的灵魂就像大海,很多时候你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它是怎样的情形,即使你站在海边,看到海的波涛,听到海的低语,你也无法知晓海洋深处发生的事情。
  但愿费黧知道并能够理解。
  …………
  苏北和吴运韬一道从卢荻老人家里出来。他们来和老人商量出去郊游的事情———陪老人游玩已经成为写作小组的例行工作,每次的设想都由吴运韬提出来,参与工作的吴运韬、金超、师林平和苏北都参加。这次他们和老人确定到怀柔雁栖湖去,那里有一家条件相当不错的湖畔宾馆。
  上车的时候,苏北的手机响起来,是钱宽打来的。吴运韬听到苏北简单嗯嗯几声,就挂断了。
  车在马路上疾驰,苏北默默从后面看着吴运韬,想到他和吴运韬的关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问自己:为什么?你和吴运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吴运韬给了你那样多的帮助,可以说没有吴运韬就没有你的今天,吴运韬是你应当感激不尽的人。那么,究竟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为什么和这个人总不能够像和其他朋友那样相处?什么东西在妨碍他或者他?
  他无法回答自己。
  吴运韬把苏北送回家,然后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去了。他嘱咐苏北注意休息。
  望着远去的小轿车,苏北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苏北一直没到单位去,在家里写《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
  他对钱宽说,他要用三个月时间把《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写完,给老人,同时也给吴运韬一个交待。
  这虽然是一部和他的生活没有什么关联的作品,但是他倾注了全部热情。卢荻那一辈人的人生动力不仅仅是生存,他们身上有一种精神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给他们的人生赋与了非凡的意义。这是理解这个老人的根本。他尊敬她,佩服她。他在精神层面上和这位老人取得了沟通,尽管老人不曾意识有这种沟通。老人不在现世生活之中,她已经成了过去。她做过了她应当做的一切,她有资格对自己说:我可以安歇了。
  调动的事情不能不和吴运韬见面了。
  吴运韬完全没有想到苏北提出要调走,当苏北带着某种程度的歉意说明事情原委之后,他不说话,看着地面。他是来看苏北的。这是一个工作日的上午,整个家属院显得静悄悄的,听不到人声,也听不到汽车的轰鸣声。在一两分钟之内,两个成熟男人之间既不见友谊也不见感情,连人生交往中应酬的笑意和彼此间的憎恶也没有。
  “不好改变了,是吗?”吴运韬用陌生的声音说。
  “很难了。”苏北望着吴运韬,“这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我非常感谢三年来您对我各方面的关照,这会成为最珍贵的记忆。我会写完这本书,我已经和钱宽谈妥,他会给我几个月时间。这样,我也对得住老太太……”
  吴运韬抬起眼睛看苏北。他已经从苏北的叙述中记住了“钱宽”这个名字,但现在他不想说出它,就好像这两个字会给他带来疼痛一样。
静。苏北给吴运韬还很满的茶杯又续了水,重新坐下来。
  “这事很难,苏北。”吴运韬抬起头看着苏北的眼睛。苏北从他睡眠不足的眼睛中看到哀婉和真诚。“首先,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是缺人的,你也知道……还有,小康要是知道了,我没有办法解释……这很难。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再认真考虑一下……”
  苏北十分感动。
  “我可能有不周到的地方,比如应当事前和您商量一下……”苏北说,“但是这事的确很难改变了,我对钱宽说过,您不会不同意让我走,我是在做了这种保证之后,他才启动这件事情的。您知道,这里面有很多工作要做……如果让我明天对他说:老钱,我们老吴不让我走,这件事算了……我说不出口。老钱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能对他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吴运韬说,“但是这件事的确不行,苏北,的确不行……我们找一个机会好好谈一下,我想是我在哪些方面疏忽了……我们谈一下。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将来有可能去Z部机关工作,党组一直在要求我考虑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领导班子问题,富烨和孙颖都到了退休年龄……你是知道咱们班子这种状况的,让谁来做?所以我想了,条件成熟的时候,班子恐怕要动一动……”
  苏北什么都不说。
  这个话题使他的抉择沾染上一种肮脏的觊觎权位的色彩。
  吴运韬观察苏北。苏北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对这个话题木然无知。吴运韬站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这在他是很少有的,尤其是在别人家里。他站定在苏北面前,说:“我见一下钱宽行吗?”
  “噢……”苏北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吴运韬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是他马上想到目前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他认为钱宽是有理由说服吴运韬的。苏北说:“行,您见一下老钱……”他一边说一边想象他们见面之后事态有可能向哪个方向发展。
  苏北在向钱宽说到这件事的时候,钱宽没有犹豫,就决定去看一看吴运韬。
  无论苏北还是钱宽,都小看了吴运韬在这个问题上的坚定意志。
  不管苏北怎样保证说他将按时完成《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的写作,但吴运韬心中,这样一个逻辑是无法改变的:苏北一旦脱离开他能够绐与的利益范围,就不可能继续做那件事情。他知道苏北不可能把这本书当作自己的作品来珍重。如果他把《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撂下……他无法想象后果。
  他也曾经想过找一位作家来写,一是时间来不及了,二是他没有把握作家是不是会比苏北写得好,第三,他以前和作家打过交道,他知道要伺候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很不容易,还要支付一大笔费用……这是一个无法实行的方案。
  他反复问自己:苏北为什么要离开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他认为与关于调整领导班子的传闻有关。这么说来,表面上清心寡欲的苏北也在图谋一种东西?吴运韬内心升腾起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憎意。目前似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留下苏北……惟一办法是给他一个位置,让他把这件事情做完……这个想法让吴运韬非常痛苦,他是极为艰难地做出决定的。
  当苏北带着钱宽来到吴运韬家里的时候,吴运韬尽管很客气,内心里对这两个人却深恶痛觉。他目光如锥地着从未见过面但已经严重干扰了他的钱宽;钱宽则满脸挂着真诚的笑意,就像见到了一个很早就想见的朋友。
  苏北在钱宽和吴运韬之间简单做了介绍,然后说:“行了,下面的事情我没有参与意见的资格。我等着你们两位领导做出决定。”
  苏北对钱宽说过:“一定要坚决一些,但是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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