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作品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雨果作品选-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后,他恢复了一点气,便想躲到钟楼里去,靠近他忠实的卡齐莫多。他站起来,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祷书的灯拿走。这是一种渎神的行为,但这种小事儿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慢慢地爬上钟楼的楼梯,暗地里心惊胆颤,他用手里神秘的灯光,在这样深夜里,从一个枪眼到另一个枪眼,直登上钟楼的顶上,大概叫广场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会吓得魂不附体。    
      忽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凉意,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顶层的长廊门口。空气清冷,天空中漂浮着云朵,大片的白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好似冬天河里解冻的冰块一般。一弯新月镶嵌在云层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块环绕着的天舰。    
      他低下头,从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廊柱的栅栏当中向远处眺望了一会,透过一片轻烟薄雾,只见巴黎成堆静悄悄的屋顶,尖尖的,数也数不清,又挤又小,宛若夏夜平静海面上荡漾的水波。    
      月亮投下微弱的光,给天空和大地蒙上一片灰色。    
      这时教堂的大钟响起了细微、嘶哑的声音,子夜钟声响了。教士想到了当天中午,也是同样的十二下钟声。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啊!她现在大概僵硬了!”    
      忽然,一阵风把他的灯吹灭了,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他看见钟楼对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团白色,一个形体,一个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女人身边有一只小山羊,跟着最后几个钟声咩咩地叫着。    
      他斗胆看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她的头发和上午一样披在肩头上,可是脖子上再没有绳子,手也不再绑着了。她自由了,她已经死了。    
      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头上盖着一幅白头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来。那只超凡的山羊跟着她。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石头,沉重得要逃也逃不开。她向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仅此而已。他就这样一直退到楼梯口黑暗的拱顶下面。一想到她或许也会走过来,吓得浑身都凉了;假若她真的过来了,他准会吓死的。    
      她确实来到了楼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一望,但好像并没有看见教士,便走过去了。他仿佛觉得她比生前更高些,透过她的白衣裙,他看见了月亮,还听见了她的呼吸。    
      待她走过去,他就起步下楼,脚步慢得与他看见过的幽灵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幽灵。他失魂落魄,头发倒竖,手中依然提着那盏灭掉的灯。就在他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时,他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重复地念道:“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巴黎圣母院(四)第九卷 热狂(3)

     二 驼背、独眼、跛脚    
      从中世纪直到路易十二时代,法国任何城市都有它的避难所。这些避难所好比是在淹没城市的野蛮刑法和司法的滔滔洪水中耸立在人类司法之上的岛屿。任何罪犯一踏进这避难所就得救了。在城郊,避难所几乎与刑场一样多。这是在滥用苦刑的同时滥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纠正的两种坏东西。王室宫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拥有提供庇护的权利。有时需要增加人口,整个城市也暂时充当避难所。一四六七年路易十一就将巴黎变成了避难所。    
      一旦跨进避难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过,他务必小心不要再出去。迈出圣地一步,他就会重新落入洪涛之中。转轮、绞架、吊刑杆在庇护所四周虎视眈眈,不停地窥视着他们的猎物,像鲨鱼围着船只团团转。常常看见一些犯人在隐修院里,在宫殿楼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园里,在教堂的门廊下,就这样一直待到白了头,在这个意义上说,避难所也同样是一个监狱。有时大理院不得不作出严正判决,强行进入庇护所,把犯人重新抓去,交给刽子手,不过,这种事情并不常见。大理院畏惧主教,因此,当这两种身穿长袍的人发生磨擦时,穿法袍的总斗不过穿袈裟的,不过,有时候,比如在巴黎的刽子手小约翰的被谋杀案中,在谋害让·瓦莱的杀人犯埃梅里·卢梭的案子中,司法机关就越过教会,直接执行判决;但是,除非大理院作出判决,否则用武力强行侵入避难地就得遭殃!大家知道,法国元帅罗贝尔·德·克莱蒙和香帕尼的都统让·德·夏隆是怎么死的;虽然仅仅涉及一个可怜的杀人犯,即叫做佩林·马克的货币兑换商的伙计,可是,两个元帅打碎了圣梅里的大门。那就罪恶滔天了。    
      当时,避难所这样受到推崇,据传,它有时甚至扩及动物。艾莫安讲起一只被达戈贝尔 ①追赶的鹿,躲藏在圣德尼的坟墓旁,猎犬群立刻停下来,在一旁狂吠而已。    
      每座教堂通常有一个准备接纳请求避难者的小屋。一四○七年,尼古拉·弗拉梅尔在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拱顶上给他们建一个房间,花费四利弗尔六索尔十六巴黎德尼埃。    
      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间小屋,一个建在拱扶垛下侧的顶楼上,正对着隐修院,就在塔楼现今看门人的妻子开辟花园的地方,将它与巴比伦空中花园相比,就如同将莴苣比作棕榈树,将一个女门房比作塞密拉米斯。 ②    
      卡齐莫多在塔楼和柱廊上狂乱而又得意地跑了一阵以后,将爱斯梅拉达放在这间小屋里。他在这样不停奔跑的时候,姑娘始终没有恢复知觉,半睡半醒,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升上了天空,在天上浮游,在天上飞翔,有什么东西将她带离了大地,她不时听到卡齐莫多的大笑声和吵嚷声在她耳边回响。她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只见下面巴黎城一片密密麻麻的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顶,如同一幅红蓝相间的镶嵌画,她头顶上是卡齐莫多可怕而快活的脸。于是她的眼皮又闭上了,她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人们在她昏迷时已将她处死,以为主宰她命运的那畸形鬼魂重新抓住了她,将她带走。她不敢看他,只好听天由命。    
      ①达戈贝尔 (600—639),法兰克王,曾承认圣德尼修道院享有特权。    
      ② 传说中的巴比伦女王,相传巴比伦国及其空中花园为她所建。    
      可是,当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的敲钟人将她安顿在那间避难的小屋里,当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轻轻解掉那擦伤她双臂的绳索时,她当时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憾,就好比一只船在黑夜里抵岸,旅客一下子惊醒过来似的。她的思绪也唤醒了,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发现自己在圣母院,想起自己被人从刽子手的掌握中抢救出来;发现弗比斯还活着,弗比斯却不爱她了。这两个念头,一个给另一个带来那么多的痛苦,一齐涌现在可怜女囚的脑海中,她转身朝着站在她面前并使她害怕的卡齐莫多,对他说:“你为什么救我?”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她,好像努力在猜测她说些什么。她又问了一遍。于是,他无限忧伤地瞅了她一眼,随即跑开了。    
      她待在那里,十分惊讶。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个包袱回来,扔到她的脚下。这是一些好心的妇女放在教堂门口给她穿的衣服。这时,她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几乎赤身裸体。顿时羞红了脸。生命又复苏了。    
      卡齐莫多几乎也受到这种羞怯的感染,随即用大手遮住眼睛,又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是慢吞吞的。    
      她连忙把衣服穿上。这是一件白色衣裙,还有一块白面纱,是主宫医院见习护士的衣裳。    
      她刚穿好衣服,就看见卡齐莫多走了回来。他一只胳膊挽着一只篮子,另一只胳膊夹着一块床垫。篮子里有一瓶酒、面包和一些食品。他把篮子放在地上,说道:“吃吧。”他在石板上摊开床垫,说:“睡吧。”原来敲钟人去拿来的是他自己的饭菜,他自己的床铺。    
      埃及姑娘抬眼望他,要向他表示感谢,可是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这可怜的魔鬼确实可怕,她吓得瑟瑟发抖,低下了头。    
      这时,他对她说:“我吓着您了。我很丑,是吗?别看我,只听我说话就行。白天您待在这里;夜里您可以在整个教堂里到处走。不过,无论白天或夜晚,你都不要走出教堂。不然的话,你就完啦。人家会杀了你,我也会死去。”    
      她深受感动,抬起头来想回他的话。他却已经走了。她发现自己独自一人,思量着这个近乎妖怪的人这番奇特的话语,他的声音是那么沙哑却又那么温和,她的心被打动了。    
      随后,她细看了一下这间小屋。它差不多六尺见方,有一个小天窗和一扇门,开向平滑石板屋顶微倾的坡面。屋檐上装饰着一些动物头像,似乎在她周围探头探脑,伸长脖子想透过天窗看她。在她那间小屋的屋顶边上,她看见无数壁炉的顶端,全巴黎城家家户户的炉烟,在她眼前袅袅上升。这个捡来的孩子,被处以死刑,惨遭不幸,没有祖国,没有家庭,没有住所,对像这样一个可怜的埃及姑娘来说,眼前的景观是多么凄凉啊!    
      她想到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格外感到心如刀割。就在这时候,她感到一个毛茸茸的,长满胡须的脑袋悄悄钻到她手里,她膝盖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此刻一切使她感到恐惧),低头一看,原来是可怜的山羊,机灵的佳丽,在卡齐莫多驱散夏尔莫吕的刑警队时跟着逃出来,在她脚下蹭来蹭去已近一个钟头,却没能得到主人的一个顾盼。埃及姑娘连连吻它。她说:“啊,佳丽,我竟把你忘了!你却一直在想我啦!啊!你没有负心啊!”就在这时,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长期以来将眼泪堵在她心头的石头拿掉了,她大哭起来;随着眼泪的流淌,她感到心中最辛酸、最苦涩的苦楚随着眼泪一起流走了。    
      夜幕降临,她发现夜是如此美好,月亮是如此温柔,她沿着教堂周围高高的柱廊上走了一圈。她感到心情舒坦一些,因为从这高处往下望去,大地显得多么宁静啊!    
    


巴黎圣母院(四)第九卷 热狂(4)

    三 耳聋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发现夜里睡了个好觉。这件奇特的事使她感到诧异,她好久未睡过一次好觉了。一线明媚的朝晖透过窗洞射进来,照到她的脸上。在看见阳光的同时,她发现窗洞口有个东西吓了她一跳,那是卡齐莫多那张丑脸。她不情愿地闭上眼睛,不过没有奏效;透过她的玫瑰色眼睑,那个侏儒、独眼、缺牙的假面孔,似乎一直浮现在她眼前。于是,索性一直把眼睛闭着,她听到一个粗嗓门极其温和地说,“别怕,我是您的人。我是来看您睡觉的。这无妨吧,对吗?您闭着眼睛,我在这儿看,这对您不会怎么样吧?现在我要走了。看,我在墙后面,您可以睁开眼睛啦。”还有比这些话更惨痛的,那就是说这些话的声调。埃及姑娘深受感动,睁开眼睛一看,其实他已不在窗口了。她走向窗口,看见可怜的驼背在一处墙角缩成一团,姿态痛苦而顺从。她拼命克制对他的厌恶。“过来吧。”她轻轻地对他说。    
      看到埃及姑娘嘴唇在动,卡齐莫多以为她在撵他走,于是站起来,跛着脚,低着头慢慢地走出去,甚至不敢向姑娘抬起充满失望的目光。她喊道:“过来嘛!”他却继续走开去,于是她扑到小屋外,朝他跑去,抓住他的胳膊。卡齐莫多感到被她一碰,不由得四肢直打颤。他重新抬起头来,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看见她要把他拉到她身边,整张脸孔顿时露出快乐和深情的光辉。她想让他进屋去,可是他坚持待在门口,说道:“不,不。猫头鹰不进云雀的巢。”    
      这时,她姿态优雅地蹲在她的床垫上,小山羊睡在她脚下。两人好一会儿纹丝不动,默默地对视着,他觉得她那么优美,她觉得他那么丑陋,她每时每刻在卡齐莫多身上发现更加丑陋之处。目光从罗圈腿慢慢移到驼背,从驼背慢慢移到独眼,她弄不懂一个如此粗制滥造的人怎能生存于世。然而在这一切又包含着不胜悲伤和无比温柔,她慢慢开始适应了。    
      他首先打破沉默。“您是教我回来?”    
      她点点头,说道:“对。”    
      他懂了她点头的意思,“咳!”他说,好像要说完有点儿犹豫不决。“可是……我聋呀。”    
      “可怜的人!”吉卜赛姑娘以一种善意的怜悯表情大声说道。    
      他痛苦地笑了笑,“您没发现我缺的就是这个,是吗?对,我聋。我生来就是这样。很可怕。不是吗?而您呀,这么漂亮!”    
      在这个不幸的人声调中,对自己不幸的感受是如此深切,她听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他也不会听见。他继续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像现在这样丑。我拿自己与您相比,我很可怜我自己,我是一个多么不幸的怪物呀!我大概像头牲畜,您说对吗?您是一道阳光,一滴露珠,一支鸟儿的歌!我呢,我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不是人,也不是兽,一个比石子更坚硬、更遭人践踏、更难看的丑八怪!”    
      说着,他笑起来,这是世上最撕裂人心的笑声。他继续说:    
      “是的,我是聋子。不过,您可以用动作和手势跟我说话。我有一个主人就用这种方法跟我谈话。还有,我从您的嘴唇翕动和您的眼神就会很快知道您的意思。”    
      “那好!”她笑着说。“告诉我您为什么救我。”    
      她说话的当儿,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懂了。”他回答道。“您问我为什么救您。您忘了有天夜里,有一个人想把您抢走,就在第二天,您在他们可耻的耻辱柱上帮了他。一滴水、一点怜悯,我就是献出生命也报答不了啊!您把这个不幸的人忘了;而他,他还记得呢。”    
      她听着,心里深受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