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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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本里-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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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日喊了一声小罗,小罗最后深情地望了一眼那个洞口,跑到了我们面前,淌着汗说道:以前我只注重自身的美,现在更注重自然的美。    
    看着第一次跟着哈日行走于木里最后马帮路的白净脸上镀了一层阳光色彩的英俊小罗,忽然觉得“成熟”竟是一瞬间,就是发自内心地说一句:以前只注重自身的美,现在更注重自然的美。    
    有理由相信,当哈日不在木里土地上行走的时候,另一个年轻的“哈日”又开始行走了。几年后,深山老林中的马帮路上会有小罗坚毅的身影,那些从城市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跟着小罗感受古老而神奇的村庄,会在夜晚火堆边喝着醇香的酥油茶听小罗讲述古老的木里故事,他一定会在某个火堆边讲起这个早晨的感悟……    
    沿着苏打河行走,除了热还是热,河面被太阳烤出一层热气,汗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全身黏糊糊的。小路旁没有一棵树,阳光轻而易举就刺痛肌肤,它那含量丰富的紫外线在短暂时间内就足以赋予皮肤另一种色彩。没有了歌声,没有了言语声,我们似乎都虔诚地聆听着阳光下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着,走着,唯有不停的脚步声才让内心充满了希望,再艰难的路也能走过。    
    我们是下午三点过随着马铃声走进俄亚大村的。它以我幻想中无数的古老方式突然出现在前方的山坡上,清澈的苏打河静静从村口流过,一座古老的桥连接着村庄与农田,桥的右边是古老的纳西古寨——俄亚大村,左边是古寨人们层层叠叠的农田。    
    我们走到村口的时候,阳光还很烈,村口的那棵古老黄桷树用它那一身的茂密枝叶为我们这帮汗流浃背疲惫不堪的远方来客支撑起一片阴凉。    
    我们谁都没有立即走过那座桥融进纳西古寨,在村口停下脚步,似乎只为整理好行走的疲惫,想以一种清爽的心情走进古寨。    
    我坐在黄桷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取下了那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的红色太阳帽,没有去擦额头和脖颈上的汗,它们在一路阳光的烤晒下,已经牢固地黏合在一起,成黑红色,一些地方甚至已经脱皮,一阵细微的风过,都能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更不用说用手去摸或者擦汗了。在炙烈的阳光下随着马铃声行走两天,城市里那些无论宣传得多么好的防晒霜都无济于事。黑就黑一些吧,脱皮就让它脱吧,会突然觉得那才是一种新生,经过阳光灼痛后获得的一种新生。我就那么隔着一条河,忘记了疼痛,静静地守候着心灵深处向往的纳西古寨,有种舍不得走进去的感觉,害怕自己的脚步声打扰了古寨的宁静。


纳西古寨——俄亚大村纳西古寨——俄亚大村(3)

    那个头发卷曲的马脚子为六匹马卸下行装,随它们在小河边树阴下躺下来静静倾听河流的声音。它们累了,响了一路的马铃铛也取了下来,挂在树枝上,风过,就会发出清脆悠扬的声音,让那几匹马不约而同地盯着它们,那些铜制的铃铛是马生命里最敏感而不可缺的声音了。    
    哈日与戴毡帽的小伙子在村口的树阴下站了片刻,就去离村庄很远的乡政府找乡长。哈日从来没有走进过纳西古寨,不懂纳西语,走进古寨我们将全体失语,找到乡长,就可以找回在古寨中失去的语言。    
    我久久地坐在树下,抬头就是那条清澈的河和那座连接着农田与古寨的桥,过桥就是那片依山而建的一百多户连成一片成蜂窝状的纳西古寨。寨子壮观而宁静,偶尔才会有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纳西人走过,或牵着一匹马,或赶着几头羊,或扛着一把锄头背着一个空空的背篓,静静地从某条狭窄的巷道中走出来,过桥,再从我们身边走过,到对面山坡上的农田里去。而寨子里那一户紧挨着一户的墙头上如卡瓦村庄般偶尔会有鸡和狗在行走,它们也是那么宁静,并没有因为村口的树下来了一群过客而激动不堪,依然在阳光下的墙头悠然自如地行走。每一个从寨子走出来的人以及每一个在墙头上行走的家畜不管以哪种形式出现,仿佛都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都会让我有目不暇接的感觉,总也看不够,想一直追随他们或它们,想破译我们彼此生命中不同的味道,想以目光跟随的方式亲近他们,亲近一种远古而神秘的气息。    
    纳西古寨最壮观的还是桥头正上方从整个村庄凸出来延伸进河流的一座几十米高的山崖,山崖的四周长满了茂密的仙人掌,每一块仙人掌都饱满而厚实,每一株仙人掌都茂密而强壮,尽管看不清它满身的刺,却能感觉到那些刺的坚硬与挺拔,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刺本身含有的血腥味道所暗示的一份畏惧感。它们的存在赋予了这个深山古寨另一种宁静。    
    哈日他们沿着苏打河返回来了,说乡长在开会,一会儿过来,我们先安顿下来做饭吃。    
    我们把今夜的露宿安排在苏打河边那一排茂密树下的河滩上,与纳西古寨一河之隔,随意的目光就能触及河对岸烈日下充满了原始味道的纳西古寨。    
    两个马脚子忙着升火做饭,小罗跑来跑去帮着忙,哈日则拿着毛巾和香皂走到河边,蹲下后,一下就将头伸进河水里,几秒后才抬起来,用手抹一下双眼,然后一边抹香皂一边冲着我说:流动的河水不脏,那些小孩在上面河中游泳,我们却在下面用河水煮饭。    
    我顺着河流前方看去,离我们几十米远的地方,一群几岁到十几岁全身上下都呈黑红色的男孩光溜溜地在河里、河滩嬉笑玩耍。他们犹如清澈河水中的一分子,犹如这个季节河滩固有的一分子,玩得那么随意和自如,不由得就会觉得炙烈的太阳和清澈的河水是纳西古寨男人们童年最重要的东西,它们滋养着古寨的男人,使他们的生命中多了阳光与水的味道,情感如阳光般热烈,情感也会如水般细腻起来。    
    键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那一群光溜溜的与阳光和河水融为一体的孩子们中间,他一会儿照张相,一会儿又坐在河岸边的田埂上,静静地望着那群无忧无虑喜笑颜开的孩子们,望着他们就像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    
    哈日洗完头,又洗了脚,并换了双白色的袜子,远离火堆独自一人坐在树阴下点燃了一支烟,然后在烟雾中望着河对岸的古寨,眼神第一次有些飘浮不定,好像对岸的每一条巷道每一户人家每一个身影甚至每一棵树每一个仙人掌和天边的每一缕云彩都有足够的吸引力,让他想要将眼前的所有都捕捉到眼中收藏到心底,但他却不知道该把目光固定在哪一个地方。    
    我走到哈日旁边坐了下来,他吐出一口烟雾后说道:你不洗洗吗,河水很凉爽。    
    我说:晒脱皮了,很痛,不敢洗。    
    哈日一下就大声笑起来,说道:一出门我就说过,你们是来受罪,你还说是一种享受。    
    我也笑,如哈日般爽朗的笑,因为我知道哈日一定明白我们这一行究竟是受罪还是享受。    
    哈日在笑声中吸完了那支烟,丢掉烟头后说道:这个寨子里有我的一位儿时邻居,藏族,她十多岁就嫁到了这个村庄,听说是这个寨子唯一一个外族人,嫁进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这个村庄,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三十多年了呀。    
    三十多年,一个人一生中最宝贵的时间,一位儿时的邻居杳无音讯,突然要见面了,整理一下头发,换一双白色的袜子,似乎都是那么的自然……


纳西古寨——俄亚大村纳西古寨——俄亚大村(4)

    小罗端来了酥油茶,一碗酥油茶还没喝完,乡长就带着几个人朝我们走来。乡长三十多岁,皮肤也呈古铜色,个子不算高,很敦实,双眼炯炯有神。乡长叫木瓜苏琅,纳西古寨人,他热情地与我和键哥握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对我说道:你走进我们俄亚大村真不容易呀,是第一位随着马帮走进我们古寨的山外女人,这里交通闭塞,外来人很少很少,你真的不容易呀。    
    木瓜乡长的言语犹如苏打河里清澈凉爽的水滴,使我那双融进了一路阳光与汗水有些干糙的双眼突然间就湿润起来,我低头喝了一口酥油茶,压抑住眼底的那股冲动,要流泪也该返回到出发地点时流,这一行才走完一半呀。    
    木瓜乡长很健谈,他告诉我们:俄亚大村保持了纳西最原始的文化,丽江是纳西古城,而俄亚大村是纳西古寨,一个是“城”,一个是“寨”,两者的区别就意味深长了。乡长说他在一次参加国际东巴节的时候,一位外地的纳西老百姓说,俄亚才是纳西人的老家,让自己很感动。    
    我们吃饭的时候,木瓜乡长还热情地为我们介绍古寨的一些古老风俗。古寨保持了最原始的建筑群,一百七十多户人家依山而建,是一种团结的象征,同时也是为了防盗,当然是为了防外来人的入侵。在古寨,相邻的院墙都有一根独木梯,从一户人家走进去,就可以走遍全村。在古寨,保持着最原始的婚姻习俗,一妻多夫或一夫多妻,是为了家庭财产不分割、人员也不分离。在古寨,有着最原汁原味的东巴文化,这里的东巴文化体现在生产、生活中,红白喜事、搬迁等都要请东巴来主持。1999年,丽江举办第一届东巴艺术节,专门派人到古寨收集东巴的经书、图画等,并请走了四位东巴,最后留住了三位东巴在东巴研究所……    
    我们放下碗筷的时候,随同木瓜乡长来的年轻副乡长孙根若指着河对面那座布满了仙人掌的山崖说:那上面曾经住过统治着古寨的赫赫有名的木瓜土司,我们乡长就是木瓜土司家族二十二代的传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那个满是仙人掌的山崖。    
    重新望着烈日如火中的山崖,我隐隐感觉到了那些仙人掌之所以如此旺盛,是因为它们一直延续着昔日主人的精神。它们用饱满的液汁滋润着曾经的传说,用满身坚硬挺拔的刺,在阳光下述说着曾经的传说……    
    传说很久以前,俄亚地区原是一块“无主之荒”,森林茂密,野兽成群,几乎没有居民。公元14世纪末,丽江木氏土司的一个管家叫瓦赫嘠加的,每年都要到俄亚打猎,一呆数十天,他常在苏打河岸的山崖上搭棚吃住。有一次,他想,这片土地如此肥沃,可能会出庄稼,于是把淘米时淘到的几粒谷子撒在了住在附近的泉水边。秋天,当他再到这里时,只见几棵水稻在泉水边结着沉甸甸金黄的谷穗。回去后,他就迁了一部分人来这里定居。从那以后,俄亚的纳西族逐渐繁衍,人们推选他及其后人为俄亚地区的世袭头人,称他为木官,意为木天王的管家。其后人则以官职木官为其家名,后来把“木官”变音为“木瓜”,用“木瓜”为家名,一直延续至今,不再沿用原来瓦赫这个家名。木瓜土司统治俄亚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    
    四百多年的历史,四百多年的自耕自足,四百多年的古老文化,浓缩成了今日烈日下那份与世隔绝的神奇与宁静,还没有走进古寨,心已经醉在了它浓郁的古老气息里。    
    接近傍晚的时候,乡长说:走吧,走进寨子看看。    
    我们走进了古老的寨子。那双徒步山山水水不曾停息的双脚,在踏上那座连接着农田与古寨的桥时沉重起来,一份来自古寨内核的力度深深吸引了它,每一步都要用力行走,每一步都要用心去行走,才能让那份沉重感有所缓解。    
    走进古老的寨子,第一感触是寨子是大地的尤物,它把自己最富有的泥土全部给予了这个古老的寨子。寨子里的每条小巷道全是泥土,走进去,双脚就在泥土中行走,就像走进沙漠、双脚在沙中行走一样。在泥土中行走,每一步都会伴随着一种软软的陷入感,那种感觉让自己觉得是陷进古老的神秘气息之中,陷得心醉神迷。走进古寨,双眼所及是真实的泥土建筑物,每一堵墙每一户人家都是用泥土堆积起来的。这里的泥土有一份黏性,任意组合它,就可以形成一面面厚实的墙,构成纳西人生存的房舍。    
    走进古老的寨子,第二感触是寨子是敞开的,每一家每一户全是敞开的。我们走进古寨的时候,大多数人家都还在对面山坡上劳作,孩子们还在河边玩耍,寨子里很宁静,但每一户人家的木门上都没有上锁,推开一扇木门,随着一声有些沉闷古老的“吱呀”声,就走进了古老的一户人家,然后走进下一户人家,再走进另一户人家。可以在任何一家面向自然敞开的阳台上小站一会儿,看对面山坡上的田园风光,看寨子前面那条清澈的河流,看远山那缕缕飘逸的云。还可以在任何一家小坐一会儿,从蓄水的大缸里舀一瓢清澈的泉水喝喝,从盛满了自家酿制的黄酒的壶中倒一杯尝尝,从火塘灶台上的瓷碗里抓一把炒麦或糌粑吃吃,然后离开,然后走进下一家。每一户人家都是以这种敞开的胸怀容纳着远方的人,走进古老的寨子,你就成了寨子的主人,自然而然就与寨子融为一体。    
    走进古老的寨子,第三感触是寨子里的人所理解的热情与山外的人所理解的热情是不一样的。只要有主人在家,走进去,就会被一份热情紧紧包裹,感动的是你,也是主人。我们随乡长在古寨里走了几户人家后,才在一户人家中遇上一位刚从农田里归来的中年女人。她扛着锄头进屋见我们一群人在屋里,微笑顿然在满是汗水的脸庞上绽放,来不及抹去额上的汗水,将锄头扔在屋角,就热情地拦着我们,让我们在火塘边坐一会儿喝杯黄酒再走。我们依次围着火塘坐下来,女人才笑呵呵地忙起来,先从缸里舀瓢水,将双手洗净,然后为每个人斟上满满的一碗黄酒,端上炒的麦子、核桃和糌粑,用纳西语说着什么。乡长热情为我们翻译,他说:主人说盛黄酒与糌粑的器具看起来有些脏,但它们是干净的不会得病,主人还说谢谢你们到她家,她很感动!有那么一些时间,看着古寨里心怀感动热情斟酒的女人,我忘记了喝酒也忘记了吃那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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