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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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协委员-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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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李一泓一手握酒瓶,进三步退两步,左摇右晃,犹自大喊:“她不会!她绝对不会!我不信!我不信!”猛然将酒瓶子摔碎在地上,又喊:“造谣!全是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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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黄院长正在玩电脑麻将,电话响了。他抓起电话,用下颌夹着,双手仍不离开键盘,眼睛也不离开屏幕:

“哪位,一泓啊!哎,你不是参加省政协的什么……那个那个调研组去了吗?你问杨校长的事儿啊,是啊是啊,听说一二百万呢!信不信由你啊,我也是听的小道消息。别不信嘛,中国这么大,死人的事那是经常发生的,贪污受贿的事也是经常发生的嘛!她一个独身女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这话别问我,该问你自己呀!她肯定是为你俩晚年的生活做打算啊!从前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说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对不对?现在谁吃上口饭都不成问题了,现在是手中有钱才能心中不慌的时代!杨校长的可悲下场,那也是由于她爱你才导致的呀!爱情多可怕哟!别发火别发火,老同学之间,开几句玩笑嘛!”

电话听筒传出了忙音,黄院长看着听筒,幸灾乐祸地说:“想从我这儿寻找点儿安慰,找错了人啊!”

李一泓看着自己的手机,将手机狠狠摔在墙上。他仰躺于床,与杨校长的过去飘涌脑海,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昨天……

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李一泓将两半手机扔进纸篓,抓起桌上的毛巾,展开,往脸上一捂,缓缓擦下来。丢掉毛巾,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关了灯,重新躺在床上……夜已无声,心却未宁,黑暗中,他大睁着双眼,不停地默念: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早晨,宾馆餐厅里人不多,李一泓、徐大姐和小陆三人坐于一角,各自在用早餐。

三人吃完,却见庄主席和肖院长已在走廊等他们了。庄主席迎上前说:“不得不这么早就过来,你们省政协的吴主席发过来了传真指示,要求及时转交给你们。”

李一泓说:“都请到我房间吧。”

五个人在李一泓的房间里坐定,显得有点儿挤。庄主席从文件夹中取出两页纸,递给徐大姐。

“先给一泓同志看,他是我们组长。”徐大姐把纸递到李一泓面前。

李一泓只得接过两页纸,念道:“李一泓委员并徐春晖委员陆地委员:你们反映的情况,我已连夜向省委刘思毅书记作了电话汇报,现将刘思毅书记的指示转告你们。一、一切关系到人民利益和福祉的问题,都在你们的调研范围。二、一切危害人民利益和福祉的事情,你们皆有责任和权力予以过问,予以调查,提出解决建议;与当地党政部门协商后,能为人民群众尽快解决,最好;倘不能,详加记录,带回省里。三、以民情调研任务为主,但不回避所闻所见之官僚主义现象、铺张浪费现象、劳民伤财现象、好大喜功现象、欺上瞒下现象,对人民群众之疾苦麻木不仁的现象,以及各种各样以权谋私的现象。四、不回避不等于针锋相对。请同志们牢记,你们不是省纪委派出的调查人员,你们不是司法部门派出的办案人员,对于任何一级当地党政部门,你们也不是上级领导……”

小陆听得不高兴起来,一把掠过去那两页纸,接着念:“你们这一种没有任何实际权力的身份,肯定会使你们在想要积极主动地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时感到力不从心。但我请同志们相信,你们的调研成果,你们的所闻所见,将会受到我本人及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你们所关心和忧虑的事情,交由我们来解决,肯定会更快,更有力度……”

小陆忽然不念了,抬头看李一泓和徐大姐。

“完了?”徐大姐问她。

“没劲。”小陆将两页纸塞给徐大姐,起身走到床那儿,往床上一歪。

徐大姐看了看,说:“最后是针对咱们的几句叮嘱:不早下结论,更不多下结论,勿以钦差大臣自封,勿以微服私访自诩;受到欢迎,以诚相待;受到冷遇,敬而远之;受到误解,耐心解释;受到无礼阻挠,忍辱负重;要善于分析现象,逼进真相,区别对象;要将一切事实,都归纳在调研报告中。一份具有说服力的调研报告,胜过一时的正义冲动。”

徐大姐将两页纸还给李一泓,李一泓接过来说:“大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徐大姐朝小陆翘翘下巴,李一泓转脸问小陆:“小陆,你说说你从那女人那儿了解到的情况。”

小陆卧在床上说:“她姓郑,叫郑秀娥,三十二岁。她的户口所在地是我们省的农村,因而她本人属于我们省的人。她丈夫姓王,叫王全贵。他们是在打工过程中认识的。庄主席,王全贵是你们县某村人,现在是那个疑点重重的‘矿物研究所’的临时工。郑秀娥和他结婚以后,户口一直没迁过来。”

肖院长说:“据郑秀娥讲,所谓‘矿物研究所’实际是在进行秘密采矿,究竟采的什么矿,从矿中提炼些什么,她也不清楚,所有临时员工都不清楚。失踪的采矿工是郑秀娥的同村人,还是她介绍来的。她怀疑那个采矿工不是失踪了,是在采矿时遇难了。多次询问矿主,矿主矢口否认遇难。所以郑秀娥就多方投信表示怀疑,结果信都落在了矿主也就是研究所所长手里,从此她开始上访,她的遭遇也就越来越令人同情。”

李一泓忍不住问:“毕竟事关一条人命,她寄出去的那些信,就没有引起过哪一方面的重视吗?”

庄主席忽然说:“我插一句,这个问题我更了解一些。事实上我们县里,包括省里方方面面,也都曾收到过她的信。省里还责成县公安局予以调查。县公安局一介入,其他方面就没有再关注。我们县公安局调查的情况是——那个研究所不是在我们省注册登记的,而是在你们省。只不过通过合法方式和途径,在我们省买下了那一处山地的开发权。鉴于郑秀娥的户籍所在地也属于你们省管辖,就将她的信郑重地转给了你们省的平德县。平德县也派人过到省界这边来调查过一次。结论是查无实据,不了了之。正是在这之后,郑秀娥被医院诊断为精神病患者。”

李一泓问徐大姐:“大姐,你是搞医的,一般县医院可以作出精神病诊断吗?”

徐大姐摇摇头:“不可以。精神病的诊断是很复杂的,只有专门的精神病院,和大医院的精神病科,才可以提供有采信价值的精神病诊断。”

小陆接着说:“所长似乎对郑秀娥的丈夫还挺仁慈,非但没打击报复过,还把郑秀娥那一份工资也加在她丈夫身上了,另外每个月还开给他三百元慰藉金,总共两千一百元。他也不必上班了,让他专心一意看住他妻子,别让他妻子再到处去上告……”

李一泓打断她问:“对她疯了这一点,她丈夫信吗?”

小陆说:“据郑秀娥讲,起初也有点儿难以相信。后来,她逃出家几次,几次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她索性装疯,她丈夫就越来越信了。再后来,她丈夫干脆就用锁链把她拴在家里了,手腕脚腕,勒出的伤痕至今难褪。”

庄主席又说:“今天早晨肖院长问郑秀娥,还愿不愿意和她丈夫共同生活下去了,她表示愿意。她还说她丈夫只不过是受蒙蔽了,她不恨他。我想,这就好。如果她丈夫也能明白自己受蒙蔽了,肯于拿她当正常人看待了,那不是就更好吗?这将有助于我们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啊!基于以上考虑,我已经吩咐我们县政协的同志,暗中去找一下她丈夫。一旦找到,立刻送到这里来。我们一块,在他见他妻子之前,先和他谈谈。因为怕行动迟了,处于被动,也没征得你们三位的同意,我们就这么做了,不知做得对不对?”

肖院长的手机响了,她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接手机,一会儿捂着手机走回来,望着大家说:“找到了!”

李一泓和小陆将目光投在徐大姐身上,徐大姐小声说:“送他来。”

李一泓房间的门打开了,王全贵胆怯地走了进来。他一进来,身后的门就关上了,他回头看一眼门,神色有点儿恓惶。王全贵忐忑不安地坐下。李一泓看了一眼他的手,说道:“指甲发黄,肯定吸烟。来,请吸我一支烟。”

王全贵犹犹豫豫地接过了烟,李一泓赶紧按着打火机替他点燃,接着,自己也吸上了一支。

王全贵放下烟,擦了把汗,之后拿起烟,吸一口,心里镇定多了,竟说:“不管你们是公安,还是委员,反正你们都没有权力审问我。因为我什么犯法的事也没做。”

王全贵不禁点头。

李一泓说:“在我们省那边,我们看到一条河被严重污染了,一个茶村的茶农们,也因为空气污染,种不成茶了。当然,是省界这边,你们那个矿物研究所……”

王全贵打断了他:“污染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别跟我说那些事儿。我自己的事儿就够操心的了,操不了那么多心!”

“是啊是啊,我们知道你的情况,让你操那么多心没道理,你就是想操心那也肯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污染的事儿由我们来操心。现在咱们就说到和你有关系的正题了。在我们省那边,我们见到过你妻子一次。当时她昏倒在桥上,差点儿被一辆卡车轧死。我们的车开往这边的时候,我们第二次见着了你妻子。当时她的样子有多可怜,不用我说兄弟你也想象得出来。她拦住我们的车,讨要吃的、喝的。我们当然给,还给了她一双鞋。等我们的车开过了省界,在河边又第三次见着了你妻子。她对我们说她不是疯子,哀求我们救她。你说我们能不让她上我们的车吗?接着你们就过来了,你手里拎着一捆绳子,别人还牵着大狼狗,好像你们在追一个逃犯。”

王全贵的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王全贵站在病房门外怯怯地问:“秀娥她……她肯定不会恨我吗?”

张铭为他正了正领带,李一泓则说:“那就全看你的表现了。”

“别往后缩,这是你和你老婆之间的事,你得打头。”李一泓拦住王全贵,拉开了门,将他扯过来推了进去。

郑秀娥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虽然穿着病员服和拖鞋,她的背景看去仍显得挺苗条。听到门的响动,她缓缓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丈夫。

还是徐大姐善解人意:“咱们也别呆在这儿傻看了呀!”

李一泓下命令地说:“撤。”

县医院台阶门前聚集了十几名“矿物研究所”的人,为首的又是那个带领人抓过郑秀娥的“T恤衫”。

“把郑秀娥交出来!”

“你们凭什么关押别人老婆!”

“今天不交人就不行!”

庄主席,肖院长、徐大姐、小陆和张铭一字排开站在台阶上,防范着对方们冲入。

徐大姐不动声色地说:“郑秀娥是王全贵的妻子,你却带着些人冲击医院,你想要干什么啊?”

“老太太,先别管我想要干什么,我才不信中国那么大地方,一位全国政协委员会跑到这犄角旮旯的小县城来!游山玩水也不该往这儿游哇!”“T恤衫”转身问他带来的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他带来的人全都哄然大笑。

肖院长说:“要不这样行不行,你们推举一个人跟我进去,看一看郑秀娥是在接受治疗,还是被关押着。”

“少来这套!”“T恤衫”一招手,“都跟我来!谁不跟着,回去开了谁!见着郑秀娥,别管三七二十一……”

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把我老婆怎么样啊?”

徐大姐他们闻声朝两旁闪开,王全贵搂着郑秀娥的肩出现在最高一级台阶上。

“T恤衫”一个劲儿眨巴眼睛,张口结舌。他带来的人也都一个个看傻了,呆若木鸡。

王全贵踏下了一级台阶:“你捎话回去,我还要告那个王八蛋所长!是他指使你这种坏人,出歪主意迫害我老婆!到时候你也逃不了干系!”

“T恤衫”退下了一级台阶,王全贵也又踏下了一级台阶:“他就是皇亲国戚,就是一跺脚地动山摇的人,我也非告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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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宾馆房间里徐大姐在看小陆电脑里那篇《关于我省贫困农村现状的调研报告及提案》之初稿,屏幕上出现几行标题:

一、教育问题

二、环境污染问题

三、家园留守农可持续的农业生产问题

四、地方不正当权力侵犯农民权益问题

五、“反哺农村”不能仅仅成为口号

六、雪中急需送炭

李一泓伏在阳台上吹着口琴,远处两省交界处的山峦笼罩在一片烟雨中,半截突兀的细长烟囱依稀呈现,只不过,不知为什么不冒烟了。

他没听到敲门声,望着,吹着。敲门又响了,他终于听到,离开阳台,开了门。

“大姐,怎么没休息休息?”

“听到你吹口琴,被吸引过来了。”

于是李一泓将另一只沙发椅移至徐大姐对面,坐下的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给我的印象,可不是那种经不起事的男人。”

“大姐,您听说过我们市重点中学的女校长吗?”

“杨亦柳?你们市的政协常委,鼎鼎大名。不但听说过,还见过两次。”

“她贪污了一二百万元赞助费,被逮捕了。”

“唔?消息确实吗?”

“我小女儿打我手机告诉我的,她亲眼看见她杨阿姨……就是杨校长,被公安人员押上警车。我又打手机问别人,别人也说确有其事。”

李一泓俯下身,双肘支膝盖,抱着头:“我自己受什么影响,我倒不在乎。可我怕,因为我,因为她,使咱们政协……您想想,我是调研组组长,事情公开了,你们三个会怎么看我啊!咱们辛辛苦苦的调研成果,还会不会被认真对待呢?”

徐大姐严肃地说:“一泓,你抬起头来。”

李一泓缓缓将脸转过来,徐大姐语重心长地说:“一泓啊,如果大姐说,你根本不应该受困扰,那是大姐不对,也不算是句人话。人话在该有人味的时候,那是必须有人味的。但如果你被这一件事搞得魂不守舍,你还怎么继续当我们这个调研组的组长?咱们接下来还要去那个研究所一探究竟呀,回去还要一块儿整理调研材料啊,还要形成正式报告,还要一起向省委和省政协汇报啊!”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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