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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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女-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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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衣垂下眼帘,声音哽咽:“是的,姐姐像是看到……母亲是怎么死的……想到母亲也是被人……用铁钩子从河里勾上来的……”    
      “姐姐!别说了!”凤音一把抱住了凤衣,放声大哭起来。    
          
      跑马楼南厢内房里,秋莲篷又翻了下画稿,道:“巧姑虽是长着天仙般的容貌,可她也不过是个凡界俗物,哪能与观音并论?小照,我问你,画美人图,最难画的,是哪儿么?”    
      袁小照:“师父说了,画美人图,最难画的,是嘴。”    
      秋莲篷摇了摇头:“不对,是骨,骨头!”    
      “骨头?”袁小照抬起垂着的眼睛,“族长是说,画美人,要把美人的骨头也画出来?”    
      秋莲篷哈哈大笑:“见过露骨头的美人么?没有吧?何谓美人之骨?依老夫之见,骨在衣褶之间。衣褶画好了,骨头自然就在了。常言道,画虎难画皮,虎皮之所以难画,那是因为虎骨难画。”    
      “画衣褶如画虎皮,师父也这么说过。可我……”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7)

       “你是如何想的,大胆说。”    
      袁小照壮了壮胆,道:“我画了这几年美人,尚有小小的心得。    
      我想,要是把美人的腰画好了,不仅衣褶出来了,那衣里的柔骨,也就自然而然出来了。”“呵?”秋莲篷觉得新奇,道,“听你这么说,画美人最难画的,不是骨,而是腰?”    
      袁小照:“是的,最难画的莫过于美人之腰。”    
      秋莲篷:“说下去。”    
      袁小照:“美人之腰,细不能如蚁,粗不能如烛,软不能如柳,硬不能如弓,坐不能如灯,站不能如柱,只有心里搂着了活美人的一段腰肢,那画上,也就有腰了。”    
      “好一个搂字啊!”秋莲篷突然含意不明地大笑起来,“此字才是开窍之钥匙吧?”袁小照脸一红:“我说的是心中之搂,而非……而非双手之搂。”    
      秋莲篷脸忽一沉,重声:“量你也不敢搂!”    
      袁小照的脸垂得更低了:“小照身为画师,深知族规,对扇上美人,除了眼看心会,是绝不动手脚的。”秋莲篷复又笑了:“这我当然知道!若是我对你也不放心,会让你当画师么?——你刚才那几句画美人的要诀,是从哪本古人的画谱上看来的?”    
      “师父说,要画好美人,绝不能看古人的画谱。”    
      “这又为何?”    
      “师父说,古无美人。”    
      “古无美人?”秋莲篷掂了掂此话的分量,点头,“嗯,说得好!身为画师,若是能看出古无美人,那就是心里已有大美人了。小照,我早看出来了,你在秦无心的调教之下,已是画技日精,大有超过你师父之势,好好再画几年,你会有大出息的。”    
      秋三爷匆匆进来,正要开口,见袁小照也在,噤了声。秋莲篷:“袁小照不是外人,有话不必回避。”    
      秋三爷:“冯巧姑找到了。”    
      秋莲篷急声:“在哪?”    
      秋三爷看看小照,低声:“水里!”    
     “水里?”秋莲篷一惊,手里的画稿落地,怔声,“这怎么……会呢?啊?怎么会在水里呢?”    
      巧姑的美人图在地上被风吹乱。    
      袁小照的脸色渐渐变了。    
          
      镇子廊街上,刘玉指挟着个布包走来。    
      她走进一家当铺。    
      不一会,她从当铺里走了出来,手里的布包已经不见了。    
      她向桥对面的老祥瓷品店走去。    
          
      会馆内长长的过廊一片漆黑,袁小照奔来。匆忙中,他也绊到了那根暗绳,头顶急响起铃声。    
      “谁?”黑暗中传来喝问声。    
      “我!袁小照!”    
      黑门打开,袁小照奔进门去。    
      他直奔内院冯巧姑的卧房。    
      门猛地推开,袁小照扑进门,大声喊:“巧姑!巧姑!”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8)

        没有声音,惟有供在香炉前的观音在轻烟中垂眉低目。香炉里,一支檀香挺着长长的残灰,已是快燃到了尽头。    
      “巧姑!”袁小照嘶声大喊。    
      长长的香灰断落。    
          
      老祥瓷品店里,一双粗糙的男人手将一只绘着青花釉里红的双鱼盆递了出来。    
      刘玉指接过盆,看着盆里欢跃着的双鱼图,对店老板道:“这鱼儿,画得真好看!”    
      店老板:“玉指姑娘,你还是头一回买双鱼盆吧?”    
      刘玉指点头。    
      店老板:“要是你去年买了,没准去年你就选上了。对了,我这儿备着活鱼儿呢,你拣两条活泛的,养着去。跟鱼结缘分,错不了。”刘玉指往一只养了青鱼苗的木桶里捞了两条小鱼,给双鱼盆里添了清水,放入鱼去,双手捧着:“那我就带回家去了。”    
      店老板:“祝你好运!”    
      刘玉指:“谢您金口!”    
          
      石桥上,刘玉指小心地捧着双鱼盆走着。    
      满头大汗的袁小照奔上桥来。    
      “小照!”刘玉指喊,“你跑这么快,去哪?”    
      袁小照站停,喘着粗气:“玉指……你回来了?”    
      刘玉指兴奋地:“小照,你看,我买双鱼盆了!”    
      袁小照急声:“你还买双鱼盆,巧姑都……怎么对你说呢!巧姑死了!”    
      刘玉指:“我在河里看见了。”    
      袁小照惊:“你看见了?”    
      刘玉指咬咬唇:“她死得真惨……是用勾子扎上来的。”    
      袁小照跺了一脚,往桥下跑去。刘玉指喊:“小照,有空了你来找我!”袁小照边跑边回喊:“我会找你的!”    
    刘玉指目送着袁小照的背影,突然大声喊:“今天晚上,你就过来!”    
          
      流花河边,一块门板上躺着水淋淋的冯巧姑,巧姑的家人在抚尸痛哭。    
      袁小照奔来,拨开众人,震惊地看着门板,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失神地蹲下,颤着手,将盖在巧姑脸上的白布掀起。巧姑美丽的脸青得骇人。    
      小照突然俯下身,紧紧抱住死尸,哭了起来,喊:“巧姑!这是怎么回事啊?”    
      围看的众人神情木然地看着。小照问左右:“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无人开口。    
      “放手!”有人重重地道。    
      走来的是秋莲篷,众人让出一条道。    
      小照抬起泪眼:“族长!”    
      秋莲篷在门板前站停,支着拐杖,阴沉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放手!”小照这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巧姑的尸体,急忙将巧姑放下,站了起来。秋莲篷的白胡子在风里飘着,重声:“冯巧姑是公选的扇面美人,按族规,无论哪个男人,都不能碰她!你袁小照刚才还在信誓旦旦,这会儿却已经忘了!”    
      袁小照眼里涌出泪来:“可她……已经死了啊!”    
      “胡说!谁说她死了?”秋莲篷厉声,“她下地狱了!”    
      众人惊得连退三步。    
      秋莲篷重重地跺着龙头拐杖:“下地狱的人,都是去受刑的活人!来人哪!把袁小照给我绑了!”  几个族丁涌上,利索地将袁小照扎成了一只粽子。    
      “族长!族长!”袁小照哭着大喊,“巧姑真的是死了啊!她死了啊!……”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9)

       “放肆!”人丛中响起秦无心阴沉的声音。秦无心走了出来,目光冰冷地看着徒弟。    
      袁小照喊:“师父!你告诉族长,小照碰的不是活人,是死人!”    
      秦无心伸出手,喀嚓一声折断一截树枝,往袁小照嘴边一送,沉声:“咬住!”    
      袁小照泪水滚滚,看着师父。“咬住!”秦无心吼,“死人,你也碰不得!”    
      袁小照:“巧姑死了,就不是扇面美人了啊!”    
      秦无心:“不对!美人死了,也是美人!——咬住!不许再开口!”袁小照张开嘴,一口咬住树枝。  围看的人群退出一条路,看着袁小照被族丁带去。    
      秋莲篷用拐杖拨过冯巧姑的脸,弓着老皱的嘴,默默地看了好一会,低着声吐出了两个字:    
      “厚葬!”    
          
      镇政府公堂的一只红木大立柜打开了,书记官捧出了一只大印盒,走回桌边,打开盒盖,取出一颗四方的官印,在一张写好的借人字条上恭恭敬敬地盖上印去。    
      官印重又放回立柜。    
      书记官将开柜钥匙挂在腰间,拾起字条,哈着气,对一个脸色苍白的文员道:“我去找秋莲篷族长,公堂上的公务,你好生照管,不可耽误了!”那文员的声音细细的:“卑职明白。”    
      书记官收起字条,走出门去。    
          
      秋莲篷躺在烟榻上吸着烟土,烟灯在他脸上一明一灭,照出他眼角上凝固着的两颗老泪。秋三爷站在一旁,小声地问:“族长,您是在替冯巧姑难过,是么?”    
      秋莲篷不作声,狠狠地吸烟。    
      秋三爷从仆人端着的铜脸盆里取出一块热手巾,绞干,双手递到秋莲篷面前:“族长,您老拭拭泪,别伤了肝气。”    
      秋莲篷抬烟枪拨开秋三爷的手,哑声:“别忘了给她的棺材里,放些胭脂花粉,她到了阴间,也还是玲珑镇的美人。”    
    秋三爷:“这些都已交待了。我还让秦无心把巧姑穿的四季扇装送到冯家去了,叠齐了好放进棺材,让巧姑在阴间想着玲珑镇的时候,好取出来穿。”    
      秋莲篷合了下眼皮:“周到。”两颗挂着不动的老泪终于从他眼角滚落下来。    
      秋三爷:“族长,冯巧姑一死,这扇面美人又少了一位,看来,这回补选的时候,真的是该补选两位了。”    
      秋莲篷:“补个人比补个牙容易。”    
      秋三爷:“是这理,补人比补牙容易。”    
      秋莲篷:“可补的牙,总不如长的牙好。”    
      秋三爷的眼珠转着,琢磨着族长话里的意思,道:“族长是耽心补上的美人,比不上玉娟和巧姑?”    
      秋莲篷:“哪颗牙好,得吃饭的时候才知道。”    
      秋三爷:“您是说,得画出来看看才知道?”    
      秋莲篷坐了起来,脸色发黑:“我嘴里的牙,从来就没有补好过。”秋三爷终于明白了族长的意思:“明白了!族长是说,这补上的美人,也会出事?”    
      秋莲篷发出一声苦极的笑:“记住,打补丁的袍子,最招眼的是补丁,不是袍子。”    
      秋三爷:“这好办,给补丁上衲它个密密麻麻的针线,像衲鞋底似的,它再招眼,也脱不了线!”秋莲篷:“我这会儿琢磨的,就是这事。等美人补出了来,族法行规也得补!你动动脑,先拟出几条来备着。”“明白!”秋三爷点头。    
      族丁进来禀报:“老爷,镇衙门的书记官来了。”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10)

        秋莲篷:“他来干什么?”    
      “说是要向老爷借人。”    
      “借人?借谁?”    
      “借梅子姑娘。”    
      秋莲篷重重一拍烟榻:“他凭什么借梅子姑娘?啊?凭什么?”族丁道:“书记官说,他带来了盖着镇衙门官印的借条。”    
      秋莲篷:“这么说,是白立斋要借人了?如今什么时候了?三位扇面美人只留着梅子姑娘一人了,他还想折腾?告诉他去,从今日起,祠堂又有规矩了!——借尸不借人!”    
      那族丁欠身:“是,借尸不借人!我这就去传。”    
      “慢!”秋三爷止住族丁,对秋莲篷笑道,“族长,他白立斋这时候借人,不会无缘无故,想必是……”    
      秋莲篷:“是什么?”    
      秋三爷:“想必是要帮着祠堂管教管教那妮子。”压低声音,“梅子这姑娘,不是也有流言么?您都罚她跪过了,这事,白立斋不会不知道,他也是怕再弄出什么事来,引起民愤,晃动了他的镇长宝座。眼下,他要借梅子,必定是要教训教训她。”    
      秋莲篷沉吟了一会,慢慢松下脸:“取印来。”    
      秋三爷急忙打开一只红木雕花柜,取出一只比那官印还大的印盒,弓着腰回到烟榻前:“老爷,族印请出来了!”    
      族丁扶着秋莲篷坐起。    
      印盒打开,取出的赫然是一枚四寸见方的蟠虎绕龙田黄大印!    
      秋三爷从族丁手里接过盖了官印的借条,在桌上铺开。秋莲篷捧了族印,颤着手,在硕大的印泥盆里沾了印红,往那官印之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借条上,一高一低的两方大印,几乎占满了全纸。    
    廊街下的河埠头一片水渍。一支淋着水的篙钩不偏不倚地扎住了岸石上的兽纽,船拢了过来,棕缆抛出,套在了埠头的兽面缆桩上。泊岸的是白家的香船。宋管家先上了岸,回头吩咐:“二位小姐当心,埠口滑哩!”    
      白凤衣和白凤音相搀着下船。    
      凤音看到了什么,道:“姐姐,你看,有人要进城了。”    
      凤衣抬脸,见一只藤榻从高高的廊街上往下抬来,榻上躺着个人,全身盖着厚厚的花布被子,只在被角处露出一双翠色的绣花小鞋。显然,榻上的人要抬上船去。    
      廊街上围满了镇人,默默地目送着。    
      “她是谁啊?”凤衣轻声问妹妹。    
      凤音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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