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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姐脸上露出笑容。
秋三爷：“你先别高兴。知道那个买过你钥匙的肖九，如今成了魏锦人的跟班么？”
蝶姐点头。
秋三爷：“按族规，这个姓肖的，我早该让他爬到塔上去往下跳了，可之所以留着他的命，就是为了要他再买我的钥匙！当然，他买的钥匙，不是为他自己买，而是为他的主子魏锦人买！我三爷不是瞎子，那个魏锦人在玲珑镇大出风头，为的不是美人团扇，而是扇上的美人！他只是苦于没有办法钻到美人身边去罢了！如今肖九做了他的跟班，这就好！只要肖九把买钥匙的秘密告诉了魏锦人，我敢断定，魏锦人这上海滩上的大色鬼，一定会把他藏钱的保险箱给搬到玲珑镇来！”
蝶姐点头。
秋三爷：“你听着，要是肖九按着老办法见你，你就仍然蒙着脸去见他，卖一回钥匙，收他一千块银洋！不，一千二百块！”蝶姐点头。
秋三爷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露出色光：“蝶姐，这么些日子了，那柳诗该听你的了吧？”
蝶姐做了个拍胸的动作。
“好！”秋三爷摸了摸胡子，道，“三天之内，你把她给我送来！我三爷要用舌头帮她洗洗身子！嘿嘿嘿嘿！”
上海魏记扇行经理室的电话又响了，魏锦人接过电话，脸上绽出笑来：“您是鲍司令的秘书？失敬！失敬！……鲍司令要见我？什么地方？……锦江饭店？好的，我马上就到！”
他放下话筒，从衣架上匆匆取下凤衣穿上，对账房道：“我去锦江饭店，洋人订购美人团扇的合同副本，你送到大洲洋行去，交给汉斯先生。”
账房：“对了，肖九从玲珑镇回来了，”
魏锦人：“照片拍到了么？”账房：“拍到了，照相机也送回来了。”把放大的照片交给魏锦人。魏锦人看了看照片：“嗯，拍得不错。把照相机给我放车里。”
他将照片放入皮包。
第七部分第14章 玲珑女（3）
锦江饭店草地上撑着一把遮阳伞。伞下，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架着腿在看报纸。几个卫兵挎着盒子炮在四周警卫着。
秘书领着魏锦人走来。
秘书在那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报纸放下了，露出一张疤痕累累的四方大脸，他是军阀鲍司令。魏锦人摘下礼帽欠了欠身：“鲍司令，我来了。”
鲍司令侧着脸看了会魏锦人：“一年多不见了吧？本司令脸上的枪疤又多了两块，看出来了么？”魏锦人：“将军脸上的大疤，是金子打的勋章。”
“说得好！哈哈！坐！”鲍司令摸着脑袋大笑起来，“脸上挂勋章的说法，本司令还是头一回听说！怎么样，带来了么？”
魏锦人打开皮包，从包里取出大信袋，从袋里抽出放大的三张照片，双手递给鲍司令：“照片上的这三位美人，可是刚刚上扇的。”
鲍司令翻起了照片。这是白凤衣、刘玉指、柳诗的照片。
魏锦人看着鲍司令的脸色。鲍司令脸上露出色迷迷的满意的神色。魏锦人忙从包里取出一把团扇：“鲍司令，再看这个。”
鲍司令接过团扇看了起来。扇上水印的是《三美夜琴图》。
“嗯，有点意思！”鲍司令笑道，“这扇上的三个美人，跟这照片上的三个美人，真他妈像！要是没看到这照片，你就是一枪崩了我，我也不信这美人儿会是真人！”
魏锦人：“玲珑镇新选出来的这三位美人，可是费了不少周折，那先前的三位，一位病死了，一位跳河淹死了，一位怀上孩子被废了，折腾了这么一番，方有如今这三位美人脱颖而出！”
鲍司令：“他奶奶的，那玲珑镇是个什么地界儿，尽出美人！打听一下，当年的西施是不是那地方的人氏？”
秘书：“打听过了，玲珑镇不是西施故里，不过，离的也不远。”
鲍司令：“开个连去，带上家伙，去那镇里逛上一圈，有多少美人，给我造个花名册子，都带来让我瞅瞅！”魏锦人：“鲍司令有所不知，玲珑镇虽是出美人的地方，可也出敢拼命的男人。”鲍司令：“什么意思？吓唬我？”魏锦人：“那镇子别无特产，靠的就是美人团扇的收入，要是镇上的美人没有了，还会有扇子么？
要是扇子没有了，镇里人还有活路么？要是活路没有了，镇里的男人还会不拼命么？”
“哈哈哈！”鲍司令又大笑起来，“本司令是说个笑话，你急什么？玲珑镇是你的饭碗，你就捧着，别松手砸了！——开个一口价，这三个美人，我都要了！”
魏锦人一怔，笑道：“鲍司令，这个一口价我可不敢开。”
鲍司令：“为什么？”魏锦人：“鲍司令要是只要一位或者两位，我或许还有把握，三位都要，就难说了。”鲍司令：“不就是钱么？你要是办不到，你就别办了，我派上一个团，把两卡车子弹当鞭炮放，我就不信要不来这三个美人！”
魏锦人一笑：“鲍司令就是把你的一个军全派到玲珑镇去，也得不到这三个美人。”
鲍司令：“怎么说？”
魏锦人：“你的枪只要一放响，那三个美人立即就挂到梁上去了。这是秋氏家族的族规里写着的，见兵悬梁。”
“见兵悬梁？”鲍司令一楞，“还有这种说法的么？”
魏锦人：“嘉庆三年，一支清兵入了玲珑镇抢扇面美人，马蹄还没踏上镇里的石桥，扇面美人都已一个个挂在梁上了。这事，是有镇志可查的。”鲍司令：“废话就不说了，先给本司令把这两个给我送来吧！”用折扇在三张照片中的两张点了一下。
点中的是白凤衣和柳诗。
魏锦人：“鲍司令有眼力！选中的二位美人，一位叫白凤衣，一位叫柳诗。”
“何时送到我的行辕？”
第七部分第14章 玲珑女（4）
“这几位美人住的地方，固若金汤，得想办法才能把美人给运出来，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再说，三位美人的扇子还刚刚开始卖，等几十万把扇子都销出去了，那美人儿都成了男人的梦中之人，司令到那时再将美人得到手，岂不是更有意思？”
“对！”鲍司令一拍大腿，“人人都眼红着吃不到的果子，让我给吃了，这果子才有好味道！就这么办，过了这个夏天，扇子也卖得差不多了，你就给本司令送人来！该开多少价，该付多少定洋，你跟我的秘书说！”
魏锦人站了起来，欠欠身：“司令放心，一切都会办妥的。”
他的脸上隐隐闪了下狡黠的笑意，却很快就收敛了。
魏锦人的小车在一间石库门外停下。
他拎着照相机下了车，朝门内的一户门窗紧闭的人家走去。他敲开了这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弓着背的一脸女相的老头、宫里放归的老太监麻公公。
一口精巧的黄花梨木箱在桌上搁下，一只苍老的手打开了锁。从箱内取出的是三五把古旧的美人团扇。
魏锦人接过扇子看了看，又放下，对主人道：“麻公公，您这几把扇子，我已经看过好几回了，还是那句话，要是肯转让，我已把银洋带在身边，只等你给个价。”
麻公公说话像女人，又细绵又苍老：“这几把美人扇，是我在宫里当太监的时候带出来的，上面还留着皇上题的御笔。价值千金哪，你买不起，我也卖不起。”
魏锦人：“麻公公，您这么大年纪了，留着这几把扇子也没用，换些银子，倒是最实在的。你好好想想！”
麻公公：“这几把美人扇，是玲珑镇当年进贡大内的名扇，扇上的美人，在当年也是出名的江南大美人。你看看，你看看，皇上是怎么题的？‘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这般美人，只有在这宝扇之上方可见了。”
魏锦人：“经麻公公您这么一说，魏某也就知道，我是买不起您的这几把宝扇了。可魏某对麻公公的这几把宝扇，却是夜思日想，睡不安枕，食不知味哪！若是麻公公开恩，魏某就将这几把扇子拍了照片去，也好聊解饥渴。”
麻公公：“拍照就是用个洋盒子画影？”
魏锦人：“对，用洋盒子画影。”
麻公公：“这玩艺我在宫里见过，不贵重。你要是有那洋盒子，就画吧。”
魏锦人：“那就多谢麻公公了！”
他取出照相机，将古扇在桌上放好，对着扇子一把把拍了起来，镁光灯篷篷地闪，震得麻公公一颤一颤的。
拍完后，魏锦人正要收起相机，突然发现从皮套里掉出一个折纸来，便拾起，拆开看了看，失声：“白凤衣？”
麻公公收拾宝扇入箱，叨唠：“这扇上的美人，不叫白凤衣，听说，叫秋什么来云，皇上想见见她，可圣旨刚递到玲珑镇，就听说这美人儿死了……”
魏锦人开着车，白凤衣的信拆开着放在座椅上。
信纸上，白凤衣的字迹十分清秀：
“魏先生，杭州初见，你我笑说团扇，不料，短短数日，我已成扇中之人！先生若是还记得你写在桌上的‘后会有期’四个字，请速谋良策，早日救我！白凤衣泣泪于扇业会馆内院。”
车内的反光镜里，魏锦人的脸凝重如铁。
白凤衣这些日子老是做梦。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做梦就会梦见魏锦人。也许是那封信的缘故吧，她对自己说。
第七部分第14章 玲珑女（5）
这一夜，她又跌落在梦的恐怖中——
大雨中，站在竿子上的八哥在叫着，却是听不到声音。门无声地倒下，积水溅起。魏锦人冒着大雨无声地奔来，手里举着三把巨大的钥匙。钥匙插进了三把大锁。三扇房门无声地开启。魏锦人拼命地招手、嘶喊，胸前的西服领带飘动着，水珠在他的领带上、脸上、头发上飞溅。……三位美人穿着百扣衣，从房里跑了出来，奔跑的姿势像跳着一种最古怪的舞蹈。她们玲珑的身姿使得百扣衣也充满了迷人的魅力。她们冲到雨中，与魏锦人紧紧地拥抱，大声地哭泣。魏锦人狂声喊着什么，喊得弓下了腰。三个美人踩着倒下的门板，跟随魏锦人向一条深长的过道奔去。一群八哥尾追而来，突然恢复了尖尖的人语：“规矩！规矩！规矩！当心！当心！当心！”八哥的拍翅声响亮而恐怖。三个美人在黑暗中跌倒，伸出白白的手臂，拼命嘶喊。魏锦人回身，将刘玉指和柳诗从地上抱起，往外冲去。地上的白凤衣哭喊着，绝望地往前爬行。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抱起了白凤衣。白凤衣喊：“锦人！谢谢你！锦人！谢谢你——！”她突然发现，抱着她的，不是魏锦人，而是秋洗月！“啊——！”白凤衣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
白凤衣尖叫着惊醒，猛地坐起。她脸上汗水淋漓，胸脯急剧地起伏着。
她抓扯起自己身上湿透的百扣衣。
“笃笃笃”，响起敲门声。“谁？”白凤衣惊魂未定，问道。“我，玉指。”响起刘玉指的声音，“凤衣姐，你没事吧？”
白凤衣怔怔地看着黑暗。刘玉指的声音：“凤衣姐，你是不是做梦了？”白凤衣仍不作声。刘玉指：“我刚才也做梦了，梦见了下雨，也就醒了。刚醒来，就听见你在叫……”
白凤衣默默地下了床，打开了门。
门外，刘玉指手里执着白蜡烛，穿着百扣衣，美得像个仙子。
“进来吧。”白凤衣说。
刘玉指：“不了。凤衣姐没事，我就不进来了。”
白凤衣：“刚才，你也梦见了大雨？”
刘玉指点头：“雨下得很大。”
白凤衣的脸色惨白起来：“还梦见了什么？”
刘玉指想了想：“还梦见了八哥在飞。”
白凤衣身子一颤：“还有呢？”
刘玉指：“梦见你和柳诗都和我一样，跑在雨中。”
白凤衣的脸色煞白：“还……还有呢？”
刘玉指摇摇头：“没有了。”
白凤衣的声音在发颤：“我和你做了一样的梦！”
刘玉指一笑：“是么？这么巧？对了，我小时听我奶奶说，两个女人做了一个相同的梦，这两个女人就会嫁给同一个男人。”
“嫁给同一个男人？”白凤衣苦笑了一下，“你奶奶真会说故事。”
刘玉指：“再睡一会吧，凤衣姐。离天亮还有一会哩。”
“玉指，”凤衣道，“你能告诉我么，天亮前，你在房里倒水，是在干什么？”
刘玉指一怔：“你，看见了？”
白凤衣：“不，听见了。”
刘玉指：“没什么，我只是……有个习惯，起床前，要洗一洗脚。”没等白凤衣再开口，她执着蜡烛匆匆走了，很快，她的房门轻轻响了一下。
白凤衣呆呆地站在门内，望着门外的庭院。一地白色的月光像水似的泛滥在庭院的石板地面上，几片树叶在上面打着旋。
内院一扇关闭着的格子窗上，一双眼睛在看着对面的三扇房门。这是袁小照的眼睛！
运河上烟雨迷蒙，小篷船吱吱呀呀地行着，木橹拨起的河水像是染过似的发绿。就像白凤衣当初回到玲珑镇一样，秋洗月也坐在船头上，手里打着一把红纸伞。
第七部分第14章 玲珑女（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