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惜了，她怎么会爱上一个小人呢？”
魏锦人回过脸来：“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是秦梅雨！”
肖九怔楞了。
闪电将岛上的无影小楼忽明忽暗地勾画着，从太湖里传来的涛声惊人心魄。
闪电中，一条小船在向着岛边划去。划船的男人穿着蓑衣，戴着笠帽，看不清面目。
小船在波背间沉浮。
无影小楼镜房。一支白蜡烛在镜房外的黑暗楼道里移动着。
执着白烛的是一身白衣白裙的满脸是汗的秦梅雨。
梅子用手挡住烛光，闪电将她的身影时而扯拉得又细又长，时而又挤压得又肥又扁。
梅子进了放着大立镜的空荡荡的房间。
大立镜站在屋子中央，蒙着白布。从湖面吹来的大风，将白布掀得啪啪响。
梅子朝镜子走去。
她伸出手，扯去镜上的白布。
闪电倏然划亮，镜子惨白一片，没有人影！
梅子抚摸着镜面。镜面上映出的只有闪电的青光。
梅子咬破食指，在镜面上画了起来。
她用自己的血画出了自己的脸。“有影子了……有了……”她看着镜面上的“血脸”，自语道。
她举高蜡烛，欣赏起镜上的自己。“这是……梅子么？”她问镜面。她往“血脸”上的樱唇点了点血，唇更红了。
她看着镜面，笑起来。突然，她听到了什么响声，急忙吹灭烛火。
第六部分第11章 玲珑女（10）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梅子匆匆拾起白布盖住镜子，向暗处躲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镜房外，一条黑黑的女人影子向着镜房走来。
梅子把身子贴在柱后，紧紧地揪住衣襟。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女人的影子被闪电投了进来。进来的是头罩黑布的金妈！梅子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金妈像幽灵似的走到镜前，静静地站着不动了。
门外楼梯上又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梅子在柱子后头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闪电再次把一条人影投进房来。
投进来的是个男人的影子！影子走近金妈，在金妈面前站停。金妈展开手臂，一把将男人抱住，男人也紧紧抱住了金妈。
闪电倏然划亮，梅子大吃了一惊！
与金妈抱在一起的男人竟是自己的父亲秦无心！
梅子咬住了自己的袖子，不让自己失声叫起来。
镜前，两个相抱的人影久久地胶合在一起。
“无心，”金妈的声音在发颤，“我天天在盼着打雷。”
“双枝，〃秦无心的声音也在发颤，“我也天天在盼着打雷。”
金妈：“每回想到只要打雷了，你就会到无影小楼来会我，我心里就像有一只手在抓着，抓出血来……”
秦无心：“这二十年来，每回我来见你，你都这么说，都说心里有只手，把你抓出了血。”
金妈：“这只手，就是你的手。”
秦无心伸起手，看着。手上青筋盘曲。
金妈一把将这只手抓住，往自己的胸口按去。
柱后，梅子闭上了眼睛。
立镜前，两个相抱着的人一步步退到了镜后。一件件脱下的衣服从镜后扔了出来，扔在地上。闪电将两具紧抱着的裸体身影照得发青。
秦无心抬起手，去揭金妈脸上的黑布。他的手猛地被金妈抓住。放开。”秦无心道。金妈：“我说过，你要是揭开我脸上的这块黑布，我从此就不会再见你了！”
秦无心：“怕吓着我？”
金妈：“是的，怕吓着你。”
秦无心：“你在我心里，还里二十年前那个样子，国色天香。”
金妈：“这就够了。”
秦无心：“可是，终有一天，我会揭下你脸上的黑布。”
金妈：“到了那一天，不用你揭，我会自己揭下的。——抱紧我，无心，把我抱紧些……抱紧些……”
拥抱着的身影向地上倒去……
梅子脱下鞋，踮着脚尖，从柱后跑了出来，向门外跑去。
她的影子在地上拖过。
“谁？”金妈急声问道。
两人穿上衣服，从镜后走了出来。
秦无心四下看着，湿淋淋的脸上笑了一下：“没人。”金妈：“不，有人，我见到人影了。”秦无心：“是闪电。”
闪电亮起，将窗外的一道柱影投了进来。
“是的……是闪电。”金妈的声音又喘了起来，“无心……抱紧我，抱紧我……”
罩在立镜上的白布被风吹落。突然，秦无心身子一颤，抬起惊恐的脸来。
镜面上，一张血脸！
这是刚才梅子用自己的鲜血画下的脸！
第六部分第12章 玲珑女（1）
一乘轿子匆匆抬来，在跑马楼门前的石狮旁停住。秋三爷领着族丁从高高的石阶上奔下，围住了轿子。
一把雨伞打在轿子前，轿帘撩起，从轿内探出的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鞋，下轿的是个穿了一身戏服的“花旦”。
“花旦”的眼睛上扎着一块黑布，她被两个年轻的女仆搀着，向府门走去。
从身姿上仍能看出，她是柳诗。
两盏灯笼照着长长的回廊，族丁领着柳诗向后楼走去。
柳诗咯咯笑着：“你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秋三爷：“告诉三爷，你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柳诗：“当然是我丈夫！他要是见到我的这身模样，一定会惊奇的！”
秋三爷：“没错，此时你去见的，就是你丈夫。”
柳诗：“真的？”
秋三爷：“三爷对你柳美人说过假话么？”
跑马楼地牢的石阶又湿又滑，柳诗摸着石壁，一步步向石阶下走去。“这是哪里？”她问，声音似乎在变了。她的绣花鞋踩在淌水的石阶上，鞋面已洇上水来。
秋三爷没再说话。
秋洗月听到打开铁门的声音，从稻草堆里坐起身。
柳诗被秋三爷牵进木栅门。
秋洗月吃惊地看着面前的戏子。
“戏子”眼上的黑布被摘去。“柳诗？”秋洗月失声叫了起来。
“洗月？”柳诗笑脸看着丈夫。
秋洗月愕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柳诗笑道：“没想到吧，我已经当上你们镇里的扇面美人了！”
秋洗月吃惊地看着妻子，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柳诗，你觉得，当扇面美人……好么？”
柳诗：“当然好！画着美人的扇子，是一件艺术品，我喜欢这样的艺术品！你，不也是很喜欢的吗？”
秋洗月：“你也许觉得，你穿上了这身中国的戏台服装，你就成了东方的艺术品了？”
柳诗：“应该说，是中国的扇子艺术品。我已感觉到，在中国的扇子里，隐藏着许多秘密，引人入胜的秘密。我要探寻这个秘密！洗月，你能帮我吗？”
秋洗月苦然一笑：“柳诗，你难道没看出来么，我和你站着的地方，是牢房？”
“牢房？”柳诗似乎到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什么，环顾着四周，目光在石壁、铁窗、木栅、草铺上移动。
“这里真的是……牢房？”柳诗惊声道，“洗月，你怎么在牢房里？我怎么也在……牢房里？”
“咣”地一声大响，将柳诗震了一下，她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地上放下了一把雪亮的铡刀！
族丁将铡刀张开。
“洗月！”柳诗惊叫着抱住了丈夫，可很快，她又笑了。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觉得游戏还在进行。
秋三爷看着柳诗：“族长说了，按着族法，就凭着少爷私闯无影小楼这一条，就得铡去少爷的腿。”
柳诗笑了笑：“是么？伯父要铡侄儿的腿，这很有想象力。”
秋三爷：“不是铡一条腿，是铡两条腿。”
柳诗：“两条腿？两条腿都铡去了，还能走路吗？”说罢，她又咯咯地发笑，回脸望向秋三爷，说，“三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玲珑镇扇子狂欢节的一部分，都不是真的，好吗？”
秋三爷笑了：“不是真的？莫非这铡刀，在你眼里是假的？”
他操起一把稻草，用力铡了一刀，稻草铡断。
第六部分第12章 玲珑女（2）
柳诗的脸上这时才真正露出了惊恐之色。
“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看着秋三爷。
秋三爷重重合了下眼皮。
柳诗：“你向我发誓，这都是真实的！”
秋三爷哈哈大笑，脸色突然一沉：“够了！等铡下了你男人的腿，你就知道是不是真实的了！”
柳诗彻底惊呆了！
“不！”她突然惊叫了一声，蹲下，抱住了秋洗月的腿，“我不让你们铡我丈夫的腿！我要请律师！我要在法庭上告你们！”秋三爷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秋洗月摇了摇头，说：“柳诗，别喊了，这里是中国，不是法国。在族法之下，没有法律，没有法庭，更没有法官。”
“不！他们凭什么要铡你的腿？”柳诗站了起来，对着秋三爷重声喝问，“你说！你们凭什么要铡我丈夫的腿？凭什么？！”“凭的就是你男人长着两条腿！”秋三爷重声道。
仆人匆匆进了秋莲篷的内房，把一只皮箱放在案上。“老爷，按您的吩咐，少爷的箱子取来了。”仆人道。
秋莲篷掸掸手：“出去吧。”仆人退出房去，带上了门。秋莲篷拉下窗上的竹帘，走回案桌前，看着皮箱，抚了一下，将皮箱打开了。
皮箱里是洗月的几套西服。
秋莲篷抖开西服看了看，放下，又取出几瓶洋药，打开瓶盖嗅了嗅，重又合上盖放回箱里。他的眼睛落在几本画册上，将画册取出，戴上老花眼镜看了起来。
画册里是一幅幅西洋油画。
秋莲篷的那只长满老人斑的手一页页翻看着画，厚厚的铜版纸发出哗哗的响声。画面上绘着受难的耶酥、跳芭蕾的金发舞女、天空中飞翔的大力神、秋天牧场的奶牛、海战中燃烧的战舰、乡村田野上收割麦子的肥硕少妇……
秋莲篷的那副浑浊的眼镜片上映出了一团雪白的女人肉体。这是一幅色彩浓烈的宫廷画，重垂着的紫红色幕帏下，地毯上躺着一个美伦美奂的金发裸女。
秋莲篷震惊地看着西洋裸女，手指在下意识地颤动着。
西洋裸女也在看着他。
他摘下眼镜，闭上了老眼，好一会，眼睛又睁开，眼珠已是通红。他将眼镜慌乱地戴上，目光在裸女身上再次移动着。“咝”地一声，这幅画被他撕了下来。
他双手执着撕下的裸女画，颤着手，将画一下一下地折了起来，折成了像麻将牌一样大小后，他走到床前，将画藏进了枕头里。像是怕那画会消失似的，他还放下了厚重的布帐。
床架上，两只铜帐钩晃荡不止。
地牢内，秋洗月搂着柳诗坐在草堆里，两人的脸上落着从窗外射入的一块金黄的阳光。他们又在这儿已经一夜整夜了。
“柳诗，”秋洗月的声音很轻，“忘了我吧，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有听天由命了。……刚才，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秋洗月做人，其实是很幸运的，在巴黎的塞纳河边遇上了你，爱上了你，和你结了婚，虽然没有孩子，可我和你拥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上帝很公平，不会把什么好事都留给一个人’，记得这话是谁说的么？”
“记得。”柳诗看着头顶上的窗户，美丽的眼睛里含着感动的泪水，“去年，你和我去圣心教堂为黛丝太太的亡灵祷告时，比特牧师在圣坛上说的。”
秋洗月：“应该感谢比特牧师，他让我能安然对待面前这把铡刀了。”柳诗：“洗月，说真的，这一切都像是做梦。”秋洗月：“如果只是梦，那就好了，可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第六部分第12章 玲珑女（3）
柳诗看着丈夫：“他们……真的会铡你的腿吗？”
牢房外哗啦一声响，门开了，秋三爷走了进来。
柳诗紧紧地抱住了秋洗月。
秋三爷走到铡刀前，用手指拭了拭刀刃，看着柳诗笑道：“怕了，是不？”
柳诗将丈夫抱得更紧了，惊看着秋三爷。
秋三爷又笑笑，放下铡把，道：“族长让我带句话来，想听么？”
柳诗：“他怎么说？”
秋三爷：“族长说，只要柳诗能尊重族法，当好她的扇面美人，将功赎罪，就可保下少爷的两条腿。”
柳诗感到意外：“这是真的？”
秋洗月冷笑道：“这又是我伯父的一笔生意吧？要我用妻子来换我的两条腿？伯父的算盘不错！可是，他算错了，我不会换！”
秋三爷：“换不换，不该少爷您自己说，该听柳诗的，不是么？柳诗，你说呢？”
柳诗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秋三爷掏出打璜金表看了看，沉声：“柳诗，给你五分钟，要是同意交换，你用这把钥匙打开秋洗月的脚镣，让他走人；要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