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 第25部分

　　　　　　　　　　
　　　　　　嫣红楼厅堂里，众扇商喝退膝上的妓女，关上了门。　　　　
　　　　　　那刚才与魏锦人说着话的扇商脸上露出狡黠的冷笑，一拍桌面，道：“妈的！这姓魏的就是道儿再老，也喝着了爷们的隔夜尿！”一桌人大笑起来。　　　　
　　　　　　那扇商一脸兴奋：“往年，咱们的财路都被这姓魏的给断了，这一回，该断他的财路了！他说玲珑镇的美人儿换得勤，越换越丑，扇子越来越难销，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把咱们给吓唬住，不敢订货，等到最后由他一个人来喊出个大数，一下就把玲珑镇的扇子给全都包销了！”有人附和：“他说这回不敢多订货，正相反，这一回他准会多订！”　　　　
　　　　　　“咱们弟兄们合起手来，把货全都订下，让他来个驼子跌跤两头空！”　　　　
　　　　　　“我已打听过，这一回选出的美人，可是绝对不比当年的金双枝、冯绿荷差哪儿去！咱们把扇子统统给包了！”　　　　
　　　　　　“对！包了！包了！”众扇商狠声，举起杯，重重地相碰，“大家发财！”　　　　
　　　　


第五部分第10章　玲珑女（4）

　　　　　　　　流花河边的一座客栈外，单套马车驶来。　　　　
　　　　　　魏锦人和肖九从车内下来。魏锦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车夫：“把这封信交给秋三爷，要快！”　　　　
　　　　　　车夫答应着，赶车离去。　　　　
　　　　　　刚进客房，魏锦人就直摇头，道：“肖九啊肖九，你真不会办事。我在上海都已经替你和梅子安排好了，可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叔叔，”肖九一头篷乱的头发，脸色憔悴，“您听我说……”　　　　
　　　　　　“不要说了！”魏锦人点起一支吕宋烟，“其实，你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可惜的是，从法国刚刚回来的秋洗月、秋少爷垫了你的背，做了你的替死鬼！你这样做，对得起他么？”　　　　
　　　　　　肖九：“秋少爷肯帮我，想必他也是看上了梅子，要不，他怎么会……”　　　　
　　　　　　“啪！”魏锦人重重一拍茶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肖九怯声：“我、我说错了么？”　　　　
　　　　　　魏锦人：“你以为秋少爷帮你去救梅子，是像你一样，也是在打人家美人儿的主意？你错了！秋少爷帮你，是因为他知道，不把梅子救出来，他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肖九：“叔叔……”“不要叫我叔叔！”魏锦人厉声道，“说吧，打算怎么办？”肖九从怀里掏出那支手枪，轻轻放在魏锦人面前：“叔叔，不不，魏老板，我打算……其实也没打算……我只是不想死，这支枪，我还给你，从明天起，我就回杭州，再也不给自己惹事了。”　　　　
　　　　　　魏锦人拾起枪，看着：“改邪归正了？”　　　　
　　　　　　肖九点头。　　　　
　　　　　　魏锦人：“你开在杭州的扇店，不是已经卖给人家了？你回去后，怎么活？”　　　　
　　　　　　肖九又哭丧起脸：“不知道。”　　　　
　　　　　　“你的父亲就是跳西湖死的，你也可以学他。”　　　　
　　　　　　“魏老板您……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往下说的，就是要借钱了，是不是？”　　　　
　　　　肖九垂下脸：“要是魏老板念在一家人的情分上，借点钱给我，让我……”“闭嘴，”魏锦人的眼睛仍看着枪，声音很轻，“钱，我不会借给你，可挣钱的办法，我会教给你。”　　　　
　　　　　　肖九睁大了眼睛：“是么？魏老板要教我挣钱的办法？”魏锦人：“常言道，钱在自己的鞋子里。你脱下鞋子看看。”　　　　
　　　　　　肖九怔了下，脱下一只皮鞋，往鞋里看着。　　　　
　　　　　　魏锦人：“看出钱来了没有？”　　　　
　　　　　　肖九摇头：“没有。”　　　　
　　　　　　魏锦人：“鞋里没有脚，哪来的钱呢？”　　　　
　　　　　　肖九悟过来了，惊喜：“明白了！魏老板是说，要我跟你跑脚？”　　　　
　　　　　　魏锦人：“脱鞋之前，你就该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了！”脸色一重，“记住，从今以后，正正派派做人！要是坏了我的一点名声，你就别怪我这个远房叔叔铁面无情！”　　　　
　　　　　　　　　　
　　　　　　秋三爷内房的靠榻前烧着一只大炭盆，两个女仆在给秋三爷的光背上滚碾着玉珠，十来个玉珠滚得哗哗响。　　　　
　　　　　　管家捧着一封信递进来：“三爷，魏老板给您的信，说是急信。”　　　　
　　　　　　“念。”秋三爷趴在榻上，闭着眼道。　　　　
　　　　


第五部分第10章　玲珑女（5）

　　　　　　管家念信：“三爷台鉴！我已与各路扇商谈妥，明日唱扇会上，定有大宗生意成交！魏锦人。”秋三爷睁开眼，坐起身，穿上衣服。“好！办得好！”他道，“管家，你去一趟秋老爷的跑马楼，告诉秋老爷，他嘱办的事，已经办妥！”　　　　
　　　　　　管家：“这魏锦人的话，可信么？”秋三爷：“我与魏锦人不是一日之交了，他可是一言九鼎的人。怎么，你有疑问？”管家：“据我所知，那些扇商对魏锦人都恨在心里，是决不会听他使唤的。”秋三爷笑：“这你就错了！魏锦人既然想让这些人受他的使唤，就肯定有使唤他们的办法！你不必多心，只管去回禀老爷就成！”　　　　
　　　　　　管家出门。　　　　
　　　　　　秋三爷：“慢！你对老爷说，按往年销扇的常数，是三十六万把，今年要是魏老板帮着多销了，这每把二成利的折扣，得给魏老板的。”　　　　
　　　　　　管家：“这可是个大数额！要是多销出十万把，就是八千大洋哪！”秋三爷低声：“笨！这提成折扣的账本，不全是由我管着么？给魏老板三成，七成留下！”　　　　
　　　　　　管家恍然大悟，笑起来：“明白了！”　　　　
　　　　　　　　　　
　　　　　　“拿着！”魏锦人把手枪递给肖九。肖九接过枪：“魏老板，这枪，你是让我替你保管着？”　　　　
　　　　　　魏锦人：“你现在就去一趟秋莲篷的跑马楼，把秋少爷给我救出来！”肖九吓了一跳：“这、这有必要么？”　　　　
　　　　　　魏锦人沉声：“秋少爷是为你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的！要是你不救他出来，他的脚真要是被剁了，不说你对不起他，你连梅子也对不起！”肖九：“可我……可我怎么救他呢？听说那跑马楼森严壁垒，我就是有钻天老鼠的本事，也进不去啊！”　　　　
　　　　　　魏锦人：“你急什么？出来吧！”拍了两下手。　　　　
　　　　　　从内房走出个又瘦又小、穿着一身黑色箭衣的男人。　　　　
　　　　　　“这是……”肖九一惊。　　　　
　　　　　　魏锦人：“这就是我雇来的钻天老鼠！”　　　　
　　　　　　肖九更惊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钻天老鼠钻大爷？”　　　　
　　　　钻大爷的声音很细：“会打连环响么？”　　　　
　　　　　　“连环响？”肖九摇头。　　　　
　　　　　　“看着！”钻大爷话音刚落，肖九手里的枪已经到了他的手上，只见他将枪转了两转，猛地对着肖九的脸连着扣下了板机，“啪啪啪”三声响，肖九的魂已经出窍了。　　　　
　　　　　　好一会，身子摇摇晃晃的肖九醒过神来，拍了一下脑门，发现自己还活着，呆笑起来。　　　　
　　　　　　钻大爷摊开手，掌内是一把子弹。　　　　
　　　　　　“好快的手脚！”肖九终于明白过来，惊赞道。钻大爷将子弹压进弹匣后，将枪扔给了肖九：“连扣三下，这就叫连环响！”　　　　
　　　　　　魏锦人低声：“事不宜迟，天亮前，务必要将秋少爷给救出来！”　　　　
　　　　　　肖九：“魏老板，你与秋少爷连面都没见过，你这么救他，是因为什么？”　　　　
　　　　　　魏锦人：“是因为我魏锦人佩服秋少爷这样的人！”　　　　
　　　　　　钻大爷：“什么时候动手？”　　　　
　　　　　　魏锦人低声：“明日上午开唱扇会的时候，跑马楼里的人大多去了会馆，楼内看守的族丁一定不会很多，到那时就动手！”　　　　
　　　　　　　　　　
　　　　　　柳诗躺在祠堂一间空房的美人榻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板壁轻轻响了一下。“谁？”柳诗坐了起来。　　　　
　　　　　　“我。”是白凤衣的声音。　　　　
　　　　　　柳诗：“是白小姐？你也睡不着？”板壁上的一扇小窗推开，露出白凤衣的脸：“知道明天你会去哪吗？”　　　　
　　　　　　柳诗：“知道，镇里要开一个隆重的唱扇会。”白凤衣：“我说的是开完唱扇会以后。”柳诗：“开完了唱扇会，就住进会馆的花园，让画家画肖像。”白凤衣：“你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好，是么？”　　　　
　　　　


第五部分第10章　玲珑女（6）

　　　　　　　　柳诗：“是的，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一次最有意义的冒险经历。”　　　　
　　　　　　白凤衣：“如果为了这次经历，要你付出十二年不得自由的代价，这也有意义吗？”柳诗笑了：“也许你不会理解，女人就是树枝上的小鸟，它想怎么歌唱就怎么歌唱，谁也无法去命令一只小鸟不能自由地唱歌！如果我觉得唱累了，不想再唱了，我就会飞走，决不会在一株树枝上白白地站上十二年。白小姐，我说得对吗？”　　　　
　　　　　　白凤衣苦笑：“看来，我是无法让你明白了。”　　　　
　　　　　　柳诗有点失望地摇摇头：“如果你在巴黎做过女人，你就不会这么胆小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小脚女人吗？”　　　　
　　　　　　白凤衣关上了小窗。　　　　
　　　　　　柳诗对着板壁真诚地道：“白小姐，相信我，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会馆大门外坪场外鼓号喧天！一条挂在戏台前的蓝布横幅上三个金字“唱扇会”。　　　　
　　　　　　所谓戏台，其实只是利用傍着流花河的一个百年老戏楼，在楼左楼右各延伸出一段，两头翘翘的，从远处看去，这戏台像一条偌大的花船。河岸边、石桥上站满了观看的镇里人。近台处搭着个贵宾棚，从各地来的扇商都在棚里坐着，围着一张张八仙桌，吃着桌上摆放的蜜枣、风菱、乌梅、霜藕、福桔、麻糖、桃仁、杏干八碟小吃，另有红绿两种好茶任人喊要。　　　　
　　　　　　魏锦人换了一件紫红色的马褂，戴着顶白呢翘边帽，坐在靠戏台最近的那张八仙桌上，身边陪着秋莲篷几位族老。　　　　
　　　　　　“魏老板，”族老恭维道，“您在台前这么一坐，好比是诸葛孔明坐在城楼，一把扇子两声笑谈，便镇住了千军万马那！”　　　　
　　　　　　　　魏锦人笑道：“不敢不敢，锦人我在上海滩的扇子行业中，能有几声不错的口碑，可不是靠唱空城计唱出来的。”　　　　
　　　　那族老自知失嘴，不由红了脸。秋莲篷瞪了他一眼，对魏锦人道：“魏老板，这几年，小镇的扇子能在各地旺销，全仗你费心哪！听说，你对此次订货，已帮着做了许多的事，老夫更是感谢不尽！等会喊唱订单的时候，还望魏老板先唱出个大数来，争一个头彩哪！”　　　　
　　　　　　魏锦人笑着：“这次订货，我想争头彩，怕也是争不上了。”　　　　
　　　　　　“哦？”秋莲篷道，“这又为何？”　　　　
　　　　　　魏锦人：“想争头彩的人，大有人在。”　　　　
　　　　　　秋莲篷会意地笑起来：“魏老板面大如山，那争头彩的人，想必也是在看你的面子！”　　　　
　　　　　　魏锦人：“能帮着玲珑镇多销出些扇子，魏某责无旁贷。”　　　　
　　　　　　秋三爷过来，与桌上各位打了招呼，对秋莲篷耳语了几句，秋莲篷道：“好啊！那就开场吧！”　　　　
　　　　　　魏锦人取出怀表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跑马楼围墙外，空无一人的路面上，钻大爷和肖九挑着个补碗的担子，用江西人的口音喊着：“补碗锔碗镶碗喽！”见得无人，两人在树后撂下挑子，奔到墙下，往脸上扎了块黑布，遮了半张脸，搭了个人梯，一蹿一拖，两人都上了墙，跳进了宅子。　　　　
　　　　　　　　　　
　　　　　　戏台上，铿铿锵锵的锣鼓声中，一群戏子在演着各种地方小戏。一出湖南平江花灯戏《耍金扇》演完，山东柳腔的《告扇子》便登了场。看客们连声喊好。　　　　
　　　　　　魏锦人笑着鼓掌。　　　　
　　　　　　　　　　
　　　　　　跑马楼内，几个看院的族丁在庭院间巡逡。　　　　
　　　　　　等族丁去了邻院，钻大爷和肖九从一株芭蕉后闪出，向庭内厢房跑去。两人朝每间屋子张望着，却是见不到秋洗月的影子。　　　　
　　　　


第五部分第10章　玲珑女（7）

　　　　　　　　肖九：“秋少爷会不会关在别的院里？”　　　　
　　　　　　钻大爷：“拿好枪！别把枪头对着你爷！”　　　　
　　　　　　肖九这才发现，枪头正对着钻大爷的后脑。　　　　
　　　　　　两人朝另个院子闪去。　　　　
　　　　　　　　　　
　　　　　　戏台上，绍兴小调《檀香扇》刚唱完，湖州滩簧戏《团扇传奇》就唱上了，演的是晋代王献之娶民女桃叶，歌送秦淮渡口，两情缠绵，桃叶唱：“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与郎却酷暑，相忆莫相忘……”　　　　
　　　　　　众人鼓掌。秋莲篷：“演完了这一出，就该是看影了。”魏锦人：“那三位新选美人一登台，定是光彩照人！”　　　　
　　　　　　秋莲篷笑起来。　　　　
　　　　　　魏锦人也笑起来。　　　　
　　　　　　　　　　
　　　　　　跑马楼后楼空房外，钻大爷和肖九从墙角踅了出来，猛见两个族丁在房前站着，忙退了回去。　　　　
　　　　　　钻大爷：“在了！”　　　　
　　　　　　肖九：“你看到了？”　　　　
　　　　　　钻大爷：“别废话！他要是不在那房里，有人守着干嘛！”　　　　
　　　　　　肖九：“有人守着，那怎么办？”　　　　
　　　　　　钻大爷：“好吧，你绕到对面去，朝天放个连环响，将那守门的引过去，就没你事了！”　　　　
　　　　　　肖九：“行！我去放它个连环响！”正要走，忽又站停，“不对，我要是把人给引了过去，我自己不就被捉了么？”　　　　
　　　　　　钻大爷：“你一边往大门跑，一边放连环响，谁敢近你的身？等出了门，七弄八巷的，还不够你跑？”　　　　
　　　　肖九：“可是，子弹没长眼，我要是真打死了人，那怎么办？”　　　　
　　　　　　钻大爷：“凭你的枪法还能打死人？别想好事了，快照我说的办！”　　　　
　　　　　　肖九提提神，猛地朝院子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