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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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九辑)-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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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村子,我的腿一下子像抽了筋一样迈不动了,我感到这一 切太容易了,就像做了
一场梦,我怀疑马上就会有人把我抓住,我这一夜干的事全被看见了 ,我想到了穿
制服的警察,想到了手铐,想到了监狱,我的身上忽冷忽热,像发了寒热病。

  天上的月亮又出来了,它像生了锈,变得灰蒙蒙的,路边树上的树叶都干了,
一阵风吹过来 ,它们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和我来的时候经过这里时一样,四周什
么声音都听不见,就好 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只要把车拉回家,
就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了。一直 到现在,我都相信,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干什么。既
然这样,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我给 自己打了一下气后,拉着车又往前走去。但
我还是改变了我的计划,我没有把东西放到家里 ,我把车上的布料和衣服里包着的
钱与布票全藏到了村外我们家的红薯窖里。

  等我从红薯窖里最后一次爬出来时,我发现这一夜快到头了,黑暗像一沓厚厚
的树叶一样慢 慢地被风一片又一片地吹走了。我匆匆拉上平板车,小心翼翼地走进
了村子。幸好,我还是 什么也没有碰到。在我把车子拉到院子里时,车子撞上了门
框,可能是听到了这个响动,邻 居家的狗叫了几声,可我并没有往心里去。

  第二天,我睡到下午才起床,起来后,我把那块青石板的边用斧头劈整齐,用
砖头把它支了 起来,它就像一张真的桌子一样,我想也许明年夏天可以在上面吃饭。
这天,我没有出门, 也没听到有什么消息,我只是觉得很累,晚上,我很早就睡了。
真的是什么也来不及想,一 切都太快了,第三天上午,县里公安局的警察就找到了
我,把我带走了。

  我不承认我偷了东西。我知道那样的话,我就犯了死罪,审讯我的一个胖胖的
警察一见我就 拍着桌子告诉我,偷了供销社这么多东西,很有可能会枪毙我。二十
多匹新布料,五千多块 钱,一千多尺布票,太多了,说真的,在那么短的时间里,
竟然拿了这么多的东西,就是我 自己也感到万分惊讶。当时我想,这个警察不会骗
我,我也觉得只要偷一样东西就该判死刑 了。五千多块钱,这么大的一个数字,不
要说见了,我就是听也没听说过,可让人难以置信 的是,我的手里却就有这么大的
一笔钱,真是太多了,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数过五千这么 大的一个数字,我相信
就是数,半天也数不完一遍。我很奇怪当时我为什么不看一看,少拿 一点,而是见
什么拿什么,有多少拿多少。我这已不是贪心,这是发了疯。

  可世上有谁不怕死呢?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这样做了。不管警察怎么让
我说我都不说 ,我不承认是我偷的供销社,我说自己是冤枉的。他们提到了天快亮
时我家门前的狗叫和撞 门声,提到了那把卷刃的斧头,还有那块像桌面一样大的青
石板,听到这些,我的心都乱了 ,我知道我完了。可我太怕死,还是不敢坦白,我
想我偷了这么多东西,就是坦白了也得死 ,那还不如我什么也不说。要是早知道我
不会死,我肯定什么都交代,什么都说。

  我执迷不悟,以为只要我偷的那些东西藏在红薯窖里不被发现,就可能逃过这
一劫,就不会 死。我顽固了下去。一天晚上,那个审讯我的胖警察,老王,终于发
火了,他冲到我面前一 脚把我连人带椅子跺到了地上,旁边坐着的两个警察也过来
帮忙,他们打得我嗷嗷直叫,死 去活来。我只好说了,什么都说了。我当时倒在地
上,像一摊烂泥,嘴里都是血腥味,气也 出不出来,难受得想立刻死了算了,我觉
得就是死也比这样活着挨打好。

  这都怪我自己,我要是早坦白了也不会受这顿皮肉之苦,审讯完以后,老王对
我说。他给我 端了一杯水,喂我喝了两口。我这才轻松了下来。他让我在椅子上坐
好,可我东倒西歪,整 个身子的骨头架子就像散了一样,怎么也坐不好,老王这次
倒没有打我,他抹了抹脸,叫人 把我的手铐取掉。我偷偷看了看窗外,不知道什么
时候天已经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哪里知道,我的事还没有完。领着老王他们从小尹庄的红薯窖里取回供销社丢
的东西后,我 又接受了一轮新的审讯。老王说,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从供销社里偷
这么多东西,一定是另 外一个人和我一起干的。是呵,看着从红薯窖里拿出来的一
匹又一匹足有几百斤重的布料, 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可
事情就是我一个人干的,我又不能说不是 。老王他们问了我几次后,说我又想抗拒,
我说我真的都坦白了,但怎么讲都没用,他们再 次开始打我。我该怎么办?我想起
了我的老婆,她要是不死就好了。她不死,我是怎么也不 会去犯这个罪的,就是犯
了罪,我现在也可以说是她和我一起干的,她是个很贤惠的人,我 知道我这么说她
肯定不会怪我。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只好这样做了,可 是她却
死了。我伤心透了,真的,就是她死的时候也没这么伤心过,我把眼睛珠子都快哭
了 出来。

  打完了,老王要我反省三天,如果再不说出来那个人是谁,就让我到扬村现场
表演一下,再 偷一次,要是和我说的一样,就饶了我,不然,饶不了我。我垮了。
这些天来,我已经被打 得只剩一口气了,每次审讯完我都是被拖着送到牢房的,他
们把我扔到房间里时,就像扔一 块破布。我趴在地上,连身子都挺不直,又怎能到
供销社翻墙越户,再把一匹匹布料扔到墙 外。我这才想到,对于我来说,不仅是一
匹匹布料的分量太重,供销社的墙也实在是太高了 。

  现在,我只能和老王一起想那个人了。但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他多大年龄,
个子是高还 是矮,是胖还是瘦,住在哪里,我都想不起来。老王说,要我多在我认
识的人里找一找,好 好想一想,他说他相信我能想起来。我认识的人是很多,他们
每一个人也都有可能和我一起 去供销社偷了东西,可他们都是清白的,我承认当时
没有叫上他们是我的失误,但我认为到 这时候再叫上他们就更是失误,也是错误。
他们都是我的亲友,街坊,邻居,他们都没有对 不起我,对不起我们家,他们一直
在帮我是不假,可他们没一个人帮我去偷东西。

  从县里的看守所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想通了。我感到天宽地阔。我和老王他
们坐在一辆小 汽车上,向杨村开去。路上,老王一句话也没问我,他和身边的人聊
着天,就像我没在车上 ,看也不看我一眼。风还是呼呼地刮着,路边的树也还是老
样子,只是上面的叶子更少了。 我觉得外面的一切都没变,变的是我,我就要死了。
我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在供销社里出丑, 我会从高高的墙头摔到地上,也许像一只冬
瓜一样被摔成碎片,我还会被那些布料压倒,有 可能变成一个砸烂的鸡蛋,蛋清和
蛋黄流得一地都是。

  杨村这一天正在赶集。远近各村的人都来了,他们挤在一起,就像有什么喜事
一样。到处都 是吆喝声和叫卖声。我跌跌撞撞地走着,不停地碰到别人的肩头,踩
到别人的脚后跟。在人 群中,我看见有个小孩在哭,听到了大人的喝斥,还闻到了
炒凉粉的香味。供销社的门前还 是那样热闹。就是在这里,我听到有一个人在喊另
一个名叫李长海的人的名字。这时,一头 毛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不远处,我望见
了一个小尹庄的熟人的脸,我赶紧低下了头,磕磕 绊绊地往前走了两步。我害怕有
人喊我的名字,害怕有人认出我来。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 ,我的四个孩子。一阵
风从头上吹过,我看见太阳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我想它也应该照到 了我的脸上。

  我转过身,对跟在我后面的警察说,不要进供销社了,那个人我想起来了。李
长海,我对老 王说,他就是李长海。这个名字是真的,也真的有这个人,但我并不
认识他,我只听到了他 的名字,其它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他亲自告诉我,我也
不想知道了。

  我的良心一定是被狗吃掉了,是我害了李长海。他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连见
都没见过,就 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他和我无冤无仇,我这
么昧着良心陷害他,太 缺德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我会不得好死的。当初法院
判了我十三年,判了他十年,我 是活该,他却是无辜的,一点罪也没有,这都怪我。
在农场服刑的五年里,我也想过很多次 ,要向管教汇报这件事,可我一次次话到嘴
边又咽了下去,我害怕罪上加罪,永远也不能离 开这个地方,我想我的家,我的父
母,还有我的四个小孩。

  但我知道,我是有罪的,我的罪还很大,我愿意继续改造,一切听从管教的教
导。我实在是 对不起李长海,只要他愿意,我就是下辈子为他当牛做马也没有怨言。
麻烦转告他,我对不 起他,我是个没有良心的人,是个坏人。可是,可是当时我也
是真的没有办法呵。

                                           警察小马的调查

  关于犯人李长海的申诉一事是由我处理的。时间大约也有一年多了。一天,我
在单位看到了 李长海的那封用牛皮纸、烟盒和几张劣质信笺纸写的信,我发现,如
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 他就很有可能是冤枉的。据该犯讲,他已经写了很多次这样
的申诉信,附在信后的劳改农场 领导的意见也认为他的申诉有一定道理,希望能引
起上级部门的重视。按说,这样的申诉应 该及时处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所在的这
个上级部门的人没有重视这件事,而且,我也不知 道这封信怎么会摆到了我的办公
桌上,也许是同事们看我刚参加工作不久,需要锻炼,也许 是觉得我年轻,精力充
沛,想让我多做点事。不管怎样,作为一个小小的上级,我准备重视 一下这件事。

  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犯人李长海声称他并不认识同案犯人尹永庆,这一点,
我在到劳改 农场提审李长海时,他又强调了好几次。农场的领导向我介绍情况时说,
李长海是个模范犯 人,五年来表现一直很好,有两次还被评上了积极分子,他们正
在考虑给他打减刑报告。我 对李长海的印象倒很一般,他一见我就抹开了眼泪,话
也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我看他 走起路来左腿一瘸一拐,问他怎么回事,他一
会说是被那个同案犯人尹永庆害的,一会又说 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但到底是怎么搞
的,他却不愿说,我知道他可能是有顾虑,可他那种粘 粘糊糊的样子看了真叫人不
舒服。

  接着,我去了案发地,见了当年负责这个案件侦破审理工作的警察老王。老王
人到中年,有 点胖,可为人热情爽快,谈到李长海时感觉和我差不多,也对他这个
人印象不好,老王还记 得审讯他的时候他总是鼻涕眼泪一大把,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我很喜欢老王的性格,就没和 他客气,直接问他李长海的腿是怎么回事,老王愣了
一下,但他还是快人快语,他说,那是 被他打的,审讯李长海的时候,李长海老是
哭哭啼啼,不肯交代,他就踢了他一脚,没想到 把他的左腿给踢断了。我又问老王,
当时有没有把李长海和他的同案犯尹永庆关在一起,老 王听了马上笑了,现在我才
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了,可老王很耐心,他对我解释说, 他们是同案犯,为
了防止串供和出现问题,一般是不能关押在一块的。

  老王说得对。我又到本地的法院查看了这一案件的相关记录,材料上说在对他
们进行宣判时 ,只有尹永庆一人到场,李长海因伤未能出庭,他在看守所等待开庭
前不慎跌倒,导致左腿 胫骨骨折,故只能缺席审判。李长海还因之推迟了三个月才
被押往青海服刑,而尹永庆很快 就被送往新疆的劳改农场改造。也就是说,李长海
讲的,他不认识尹永庆,他和尹永庆没有 见过面什么的,有可能是真的。

  我马不停蹄,回到单位开了介绍信和证明后,就去了新疆。谁知道这个尹永庆
死皮赖脸,就 是不承认他不认识李长海,问他李长海长什么样子,他只说中等个,
长方脸,眼晴不大也不 小,再问下去,他就说他也说不清楚了,这话气得我差点也
像老王当初一样狠狠打他一耳光 ,或者抬起腿来给他一脚。但我还是冷静了下来,
尹永庆又不是个画家,能把人的特点像画 画一样说得维妙维肖,换了我,我也说不
清楚。可根据我调查到的情况,我相信尹永庆和李 长海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撒了
谎。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尹永庆押到青海,找李长海 当面对质。这些天来,
我从青海到洛阳,从洛阳到青海,又从青海到新疆,为的就是把这件 事情查个水落
石出,要是无功而返,肯定会被单位里的那些人笑话。我就不信这个邪,一个 机智
勇敢的人民警察还斗不过两个犯人。

  把尹永庆带到李长海所在的劳改农场后,我和农场的领导商量了一下,让李长
海和一些犯人 排好队,站在一起,叫尹永庆在他们面前走了一圈。然后,我问他,
李长海在不在这些人里 面。我操,尹永庆这个狗娘养的居然还很沉得住气,他像个
没事人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那些 人里面没有李长海。我把他带到屋里,顾不得有人
跟在我后面,跳上去就甩了他一个大嘴巴 。真相终于大白了。我还没说话,尹永庆
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他说,他有罪,他不认识 李长海。

  我去年到洛阳调查的时候,在法院里和人聊天时听说李长海的未婚妻在他被判
刑后和他退了 婚,他母亲因为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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