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短篇小说(第十九辑)- 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癫的样子;出现了他赤着双脚站在雪地上跳忠字舞;大口大口吃着马粪的情形。于是
我心里就乱起来;好像有谁在撕扯一样。拼抢的速度明显不如先前了;有一个灭了捻
的麻雷子都掉到了我的脚下;可我都没有抢到手里;而是被另外一个泥鳅般的孩子抢
走了;更糟糕的是;眼睁睁看见一个爆竹掉到地上;我伸手去拣的时候;却被别人踩住
了手;指甲都踩得“焐”了血;有一种断裂般的疼痛。于是我抓了把雪;朝脸上擦擦;
重新振作下精神;又拼抢起来。

  就在我进入最佳状态;大获收获;将要从人堆里撤出来的时候;一枚炮捻已经点燃
吱吱啦啦正爆着火花的麻雷子;直直地掉进了我的脖颈里面;立马我疼得就像挨了鞭
子的驴;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

  这时;蓝蓝的烟雾已从我的脖颈处升起;一股烧焦的肉味在空气中散发。

  我挣命地朝脖颈处掏了两下;一无所获。

  “危险……”

  “危险……”

  抢炮竹的孩子全惊呆在那里。

  就在我近于绝望;张着大嘴“哇啦”一声哭起来的时候;忽然我觉得脑袋被谁按
了一下;一只冰凉凉的手伸进了我的脖颈;抓住了那枚爆竹;很快那手又从我的脖颈处
撤了出来。可是就在这双手撤出我脖颈的刹那;麻雷子爆炸了。

  我扭过头去;一下子惊呆在那里;大洪亮一只手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正滴滴答答朝
下流;待仔细看去;他的二拇指、无名指已经没有了……

  当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有点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不知是谁喊了声;快上
医院呐!

  我这才一下子背起了大洪亮;发疯一样朝医院跑去。

  第二天;来到小北门的时候;我情绪非常低沉;就像霜打的草叶一样;蔫得不能再
蔫。榔头问我咋了?我眼圈就红了。高旗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是不是病了;我鼻子酸酸
地摇着头。英子问;莫非有谁委屈了你。我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一下子流到了脸
上。

  这时;他们把我团团围了起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倒是咋的啦?你倒是说呀!”榔头眼睛都圆了;“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也帮你擎
着。”

  英子说:“有个啥事;也别搁在心里闷着;我听爷爷说;心里闷着事;是要做毛病
的。”

  于是;我就把昨天大洪亮崩掉手指头的事说了一遍。

  他们三个全呆了。眼睛都直直地看着我。

  是的;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呐?

  过了好一会儿;榔头只说一句话:“大洪亮;真他妈仗义!”

  我的眼泪又回来了。

  高旗眨了眨眼睛说:我听说手指头掉了;不是可以进行移植吗。

  英子问:啥叫移植。

  高旗说:就是把别人的手指头弄下来;给他接上。

  “真的?!高旗。”我一把拽住高旗:“要真是那样;把我的手指头弄下给他。”

  “那怎么行?”高旗怯怯地说。

  “怎么不行!”我眼几乎瞪圆了。

  榔头一把拽开了我的胳膊;说:“你家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宝贝疙瘩似的。我们
家哥们儿多;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还有我姐;这多么孩子;少个手指头
没关系;要弄就弄我的。”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做着选择。

  英子一下子摘掉了手闷子;红润润的手心升起一缕缕热气;她朝前伸了伸手;像对
着我;又像对着榔头说:“求求你们;别争了;你们都是镇上的人;将来长大了;都要干
大事情;干大事情;没有个囫囵手哪行。我们屯里人;都是干粗活的;虽然用手的地方
不少;可是少了一个半个;也不碍啥事;用手指头;就可我的来。”

  我说:“那怎么行;大洪亮是为我丢的指头;要还;得我还。你们……”

  我的话是伴着抽噎说出的。

  榔头有些激怒;说:“咋的;看不起哥们儿咋的;你的手是手;我们的手是狗爪子
呀;咋;不能用?”

  英子说:“莫非是看不起俺的手。”

  “不!”我是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的。我明白他们的此刻心理;我看到了他们发
热的真诚;可是;我还是说了“不。”

  榔头一看拗不过我了;就说:“咱们谁也别争了;抓阄吧;高旗也算一个。”

  “我——”高旗有些胆怯。

  榔头脸颊变冷了;像上面结了一层冰;“你咋?”

  高旗马上软了下来;蔫蔫地说:“行!”

  于是榔头就做起阄来;他是将一根树枝折成几个寸巴长的短棍;然后让我们转过
身去;他用一块块冻牛粪将一截一截树枝压住;说;动手吧!谁摸到短根儿;就该着谁。”

  英子说:“阄;是你做的;你得后摸。”

  榔头点点头。

  于是;我们三个就开始动手了。我和英子动作都很迅速;几乎是同时掀开牛粪的。
高旗向前走的时候;明显的犹豫了;眼神惶惶的;不知朝哪里看好;鼻子尖已是星星点
点冒着几滴汗;尤其是那只伸出的手;摸到牛粪的时候;指头有点抖了。

  怪异的是;榔头揭开牛粪的时候;手里竟拿着的是一条最短最短的棍儿;比高旗那
根短棍儿还要短一倍。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榔头已不容你想那么多了;他急
切地说:“既然这是老天的意思;我什么也不说啦。麻溜收拾收拾;我们去医院……”

  “可是……”我还要说什么。

  “拉蛋倒吧;麻溜着点!”榔头又来了火气。

  之后;我们就向医院奔去。

  可气的是;当我们来到医院向大胡子院长讲了想法之后;他非但没有采纳不说;还
摸榔头的脑袋逗笑说:“你以为接手指头像接绳子那么容易呀。亏你们想得出。”

  我们拯救大洪亮手指头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

  英子家的牛车好几天没来送草了。

  我们几个都想英子。每到八九点钟的时候;我们便停止了搂草;眼巴巴地朝大路
尽头张望;一辆辆数着柴车。柴车都是从很远处的一个个小黑点儿渐渐变大的。每个
黑点出现的时候;我们心里就涌进了一片希望;希望那是英子家的牛车;车上有英子;
可是随着柴车的临近;希望就一个一个破灭了。到了最后来;老铁匠都有点看不下去
了;叹了口气说:“傻孩子们;进屋暖暖身子吧;别这么傻等了。”

  榔头给英子留的冻梨;埋在了路旁的雪堆里;不知是哪个路过的猪给拱走了;雪堆
旁只留下一泡冻硬的猪粪。

  我给英子留的糖块;就放在我的衣兜里;现在已经磨破了糖纸;被我反复拿捏;边
角的地方开始溶化;将兜里的土面儿、碎纸都沾在了上面。

  高旗给英子留的那串冰糖葫芦;插在铁匠铺的后房檐上;每天我们都要看一眼;有
时看的时候;就馋得不行;便撸下一个山楂来;我们三个分着吃。现在上面的山楂已经
不多了;只有两三个珠了。

  今天;我们相信;英子是一定会来的;因为今天是榔头的生日。这是我们前多少天
就说好的事情;榔头生日的时候;我们要庆祝一下。今天榔头穿了件挺新的衣裳;脖子、
脸都比以往洗得干净;连手背的黑皴都退掉了。他是要很开心地和大伙玩一玩的。玩
的游戏;他也是很喜欢的——皇上娶媳妇;皇上只能是他当;媳妇自然是英子。我和高
旗只有跟在后面敲锣打鼓;嘴里还要呜哇呜哇学着喇叭声;多不公平呀!可是没办法;
谁让今天是榔头的生日呀!

  和以往不同的是;我们来到小北门那;没有马上搂草;而是做着游戏前的准备;搭
皇宫;做彩轿;扎皇冠;就连我和高旗用的锣鼓都准备了。锣就用铁匠铺破洗脸盆子充
当;鼓用那个破水筲;喇叭;是用向日葵秸子做的;截下尺巴长的一段;抠去内瓤;就
是一个管状的空筒;放在嘴上一吹;就嘟嘟嘟有点立体声效果。我和高旗的劲头都不
那么高;尤其搬雪块建皇宫的时候;心里最不是滋味;一看到这么豪华的宫殿将要成为
榔头和英子的单独住处;而我和高旗只能在外面守城;心里就苦涩。不差别的;英子是
我们三个人的共同朋友;要住宫殿也应该大伙一起住;为何单独他俩住?这像话么!我
们也知道这是游戏;一切都是假装的。可是不知为啥;心里就是别扭呀!高旗总低声嘟
嘟嚷嚷跟我说;他过生日也得当皇上。我还趁榔头没注意;恶狠狠地在皇宫里撒了一
泡尿。

  榔头的情绪相当高昂;大块大块搬着雪坷垃;精心地垒砌着宫墙;还在墙边上搭了
两个座位;一个是皇上的;一个是娘娘的。皇上座位;他修得相当粗糙;两个雪坷垃堆
巴堆巴;也就是那么个意思了;娘娘的座位;他可是用上了心思;马的套包当底座;上
面铺了一层毛绒绒的柴禾;最后连老铁匠的羊皮袄都借来了;毛朝外地铺在了上面……
他一边干活;嘴里还一边哼哼:

  新苫的房;

  雪白的墙;

  墙上挂着毛主席像。

  贫下中农热爱你;

  心中升起红太阳。

  待一切准备停当;就开始陆陆续续过柴禾车了。

  我们一边搂着柴禾;一边等着英子。

  很明显;榔头的心思已不在搂草上了;他一边拽着筢子一边朝远处张望;有时走出
多远;筢子上连个草刺儿都没有。我和高旗虽然对榔头和英子住皇宫有点想法;可还
是很盼望英子。英子这几天没来;我们玩得是多么没趣呀;踢毽、抓人儿、钉钉子、
扒尿炕……玩这些游戏的时候;伙儿都没法分了;我和榔头一伙;高旗不愿意;高旗和
我一伙;榔头撅嘴……就是勉强起来;也不滋润;老仿佛少了点什么。其实;我心明白;
这都是英子没来的原因;可是谁也不好意思明说。就榔头、高旗他俩;一撅屁股;我就
知道能拉出几颗粪蛋儿。

  一辆辆车过去了;依然不见英子家的牛车;我们开始失望了;都直直看着对方;竟
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英子的大黄狗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像一波黄色海浪;一起一伏朝着我
们涌动。

  “看;大黄!”高旗喊起来。

  我也高叫:“大黄;大黄。”

  榔头几乎呆在那里。

  渐渐地;大黄跑近我们;这时;我们发现它的四爪已经鲜血淋淋;满头已经挂着白
霜;长长隆起的嘴巴上竟然叼着一个毛巾缝制的小口袋。

  更让我们惊奇的是;大黄狗跑到我们近前;直直朝榔头奔去;先用脑袋蹭了两下他
的腿;然后抬起头来;嘴巴直直递过去。

  榔头慢慢接过口袋;悄悄打开了;里面竟然是三个圆滚滚的红皮鸡蛋;其中一个鸡
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祝榔头生日快乐!我病了;没法和你们一起玩了。”

  这一下;榔头亮亮的眼泪流下了。

  我和高旗一人攥着一个鸡蛋;心里也是酸酸的。

  英子;你到底得什么病啊?我们心里追问着。

  英子病了;我们心里都沉甸甸的;真不知怎么办好啦;最后还是榔头想出了主意;
榔头说;我们抓紧从家里弄出一点药来;设法给英子捎去。

  “对!”我和高旗都表示赞同。

  于是;我们每个人就开始从家往外拿药。这事儿我和榔头进展得还顺利;高旗可
是惹了大祸。

  那天;高旗回到家里;趁着没人便翻箱倒柜找起药来;只见抽屉里有几瓶药膏;里
面黑乎乎的有点像沥青的样子;这是治什么的药呐?他不大明白;可是他想这一定是不
错的药;要不爸爸能经常揣着吗?于是他就拿出来了两瓶;后一想有些不妥;他爸爸回
来若是一数瓶子数量少了;不就露馅了吗?

  为了让爸爸不看出破绽;他就弄了两个空瓶;装上沥青;制造得和别的药瓶没啥两
样;他才放心大胆地离开。

  其实;他爸爸得的暴花秃的毛病;脑袋上东一块西一块掉头发。若是别的年月;掉
几缕头发;也算不上啥大事;不耽误吃不耽误喝;顶多为了遮丑;弄顶帽子就完了。可
是赶上这年月;他就为难了;天天都要早请示;晚汇报;都要在伟大领袖面前脱帽;每当
做这些事情;他就羞愧;感到有点对不起毛主席。于是他便下决心治治这秃病。巧的
是;自从用这药膏之后;效果真的不错;那一块一块光秃秃的地方;隐隐地长出一些嫩
嫩黄毛;没长毛的地方;皮肤也开始泛青。这样一来;他心里非常高兴;决心越来越大。
差不多;每天孩子睡下;他就上药;早晨起来;再把药洗掉。

  这天;他晚上开罢批斗会回来;心情出奇地好;因为他们又挖出两个埋在党内的定
时炸弹。胜利的喜悦;更增强了他治病的信心;他一边朝头上涂抹着药膏;一边看着摆
在面前的毛主席石膏像。毛主席这会儿正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鼻子、嘴都挂着笑
意;连那颗他最崇拜的痦子也好像有了笑意。毛主席的笑意是咋个意思?他立刻领会
到了;那是对他治病的满意;对他秃脑壳上长头发的满意。之后;他涂得更加仔细、认
真……

  奇怪的是;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脑袋痒得出奇;像有万千个虱子在上面爬动;
起初;他以为药有了奇效;满头的黑发或许即刻就能蓬蓬勃勃生长起来。可是洗去药
物之后;他发现;哪里长出什么黑发;头上长满白亮亮的水泡;连那嫩嫩的黄毛都不见
了。他立刻惊呆在那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这他妈到底是咋个事儿?”

  “是啊;看看你……脑袋怎么成了这个样。”高旗他妈也惊讶叫起来:“莫非这
药有问题?”

  一句话提醒高旗他爸;他拿起瓶端详了一下;忽然觉得药膏颜色有点不大对劲儿;
本来这药膏应该是乌黑的;可现在却是油汪汪的黑;而且黑色里面像掺了水银一样;亮
亮的闪着光泽;味道;就更不对了;以前药膏酸叽叽的;像拌了老醋一样;这会儿药像
发霉的耗子粪;生涩涩的……到底这药是谁做的手脚呐?他忽然警觉起来;感到事情的
复杂……

  他的药膏;是那天勤杂员小王去药店给他捎来的。小王捎来后没有碰见他;而是
让炊事员老李给他送去的;送去的时候;他正去厕所小便;老李就把药放在了桌上。这
之后;有小张、小赵、小韩、小孟、小沈、小胡、老贾等来过……这么多人忽然拥入
脑子里;他感到有点茫然;可是挨着个的过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