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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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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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碉堡也打破了。红毛鬼拼命冲出,死了几百人后还是退了回去。于是红毛太守撰一竖白旗投降。那时台湾的中国人都要报仇,要将红毛鬼杀得干干净净。国姓爷向众百姓开导,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敌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杀,准许红毛太守签署降书一十四款,率领残兵败将上船离台,逃去巴达维亚。红毛鬼自明朝天启四年占据台湾,一共占了三十八年,到这一年永历十五年……也就是大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九,台湾重回中国版图。”林兴珠道:“国姓爷下了将令,不许杀投降了的红毛兵,但中国百姓实在气不过,纷纷向他们唾口沫,投石子。小孩子还编了歌儿来唱。红毛兵个个断手折腿,垂头丧气,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们兵船开走的时候,升起了旗又降下,再放礼炮,说是向国姓爷拜谢不杀之恩。”韦小宝道:“好!我们中国人真是大大的威风。红毛鬼炮火这么厉害,打下台湾,那实在不容易,不容易!”洪朝道:“那热来遮城,国姓爷改名为安平镇,普罗民遮城改名为承天府,自此永为台湾的重镇。”路副将插口道:“施军门取台湾,走的也是当年国姓爷的老路,从鹿耳门进去……”韦小宝挥手拦住他话头,打了个大大呵欠,说道:“中国人打得红毛鬼落海而逃,那才听得过瘾,自己人打自己人嘛,左右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施将军,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这就散了罢。”施琅站起身来,说道:“是。多谢爵爷赐饭,卑职告辞。”韦小宝回入内堂,说起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战功,六位夫人听了都感好笑。只有阿珂默默无言,心想当年若是嫁了郑克爽,势须随他一同被俘,去了北京,亡国妾妇,难免大受屈辱。当日眼见郑克爽乘小艇离通吃岛,于他生死存亡就已浑不关心,此时听到他失国降敌,更不在意下,回忆前尘,自己竟能如此为他风采容貌所迷,明知此人是个没骨头、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对他一往情深,此刻想来,兀自深感羞惭。公主道:“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宽厚,郑克爽这家伙投降了,居然还封他个一等公,爵位还在小宝之上,可教人好生不服气。”韦小宝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国姓爷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汉,皇上瞧在国姓爷的面上,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单凭郑克爽自己的本事,只好封个一等毛毛虫罢了。”次日中午,韦小宝单请林兴珠,洪朝二人小宴,问起施琅取台的经过。原来清军台军在澎湖牛心湾、鸡笼屿血战数日,施琅第一天打了败仗,后来清军水师援兵开到,又再大战,台湾船只被焚大败,将士死伤万余人,战舰或沉或焚,损失三百余艘。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湾。施琅率水师攻台,鹿耳门水浅,战船不能驶入,在海上泊了十二日,正自无计可施,忽然大雾弥天,潮水大涨,清军战船一齐涌入。台湾上下无不大惊,都说:“当年国姓爷因鹿耳门潮涨而得台,现今鹿耳门潮水又涨,天险已失,这是天意使然,再打也也没用了。”郑克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早吓得慌了手脚,冯锡范劝他投降,自然一口答应,只是生怕施琅要报私仇,为难郑氏子孙,好生踌躇。当下刘国轩致书施琅,说道投降可以,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否则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义,宁可战至最后一人。施琅立即答复,保证决不计较旧怨,否则天人共弃,绝子绝孙。于是郑克爽、冯锡范、刘国轩率领台湾文武百官投降。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妾五人同殉死节,明嗣至此而绝。韦小宝心想:“这位明朝皇帝的末代子孙自杀殉国,有五个老婆跟着他一起死。我韦小宝如果自杀,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双儿是一定陪的,公主是一定恕不奉陪的。其余五个,多半要掷掷骰子,再定死活。方怡掷骰子时定要作弊,叫我这死人做羊牯。”林兴珠又说,施琅带兵登陆后,倒也守信,并不难为郑氏子孙,还亲自到郑成功的延平王庙去致祭,痛哭了一场。洪朝道:“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人。逮赐姓启土,始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隙,酿成大戾。琅与赐姓翦为仇鬲,情犹臣主。庐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此而已。”这几句话倒也传诵一时。”韦小宝问:“他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洪朝道:“庐中穷士”就是伍子胥,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将楚平王的尸体从坟里掘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父杀兄之仇。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种事。”韦小宝冷笑道:“哼,他敢么?国姓爷虽已死了,他还是怕得要命。他败了郑家基业,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为难,于是去国姓爷庙里磕头求情。这人奸猾得很,你们别上了他的当。”林洪二人齐声称是。韦小宝道:“伍子胥的故事,我倒也在戏文里看过的,有一出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把头发吓得白了,是不是?”洪朝道:“是,是。爵爷记性真好。”韦小宝很久没听人说故事了,当下问起伍子胥的前后事迹。难得这洪朝当年考过秀才,虽然没考上,肚里却着实有些墨水,于是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说道:“我在这荒岛上,实在无聊得紧,幸亏两位前来给我说故事解闷。最好你们多住几天,不忙便去。”林兴珠道:“我们是台湾降将,昨天说话中可得罪了施将军。施将军要对付我们,便如捏死两只蚂蚁,只须随便加一个心怀反覆、图谋不轨的罪名,立刻便可先斩后奏。就算斩了不奏,也不会有人追问。韦大人,请你跟施将军说说,就留了我们二人服侍你罢。”韦小宝大喜,问道:“洪大哥你以为如何?”洪朝道:“昨儿晚上卑职和林大哥仔细商量,若不得韦大人救命,我二人势必死无葬身之地。”韦小宝道:“二位跟了我,一切可得听我的。”林洪二人一齐躬身,说道:“韦大人不论吩咐什么,卑职唯命是从。”韦小宝甚喜,心想:“有了这两个好帮手,就有法子离开这鬼地方了。”康熙派彭参将带兵守卫通吃岛,事先曾有严旨,决不能让韦小宝及其家人离岛一步。彭参将脑筋并不甚灵,也无多大本事,但对皇上的圣旨,却是连杀他十七八次头也不敢有丝毫违背。康熙要他牢牢的看守,他便牢牢的看守。韦小宝要取他性命,只是一举手之劳,但就算将这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将杀得干干净净,没有船只,终究不能离岛。林洪二人是水师宿将,弄船航海,必有本事。当晚又宴请施琅,这次只邀林兴珠、洪朝二人作陪。说了一会闲话,韦小宝道:“施将军,你在这里总得住上一两个月罢?”施琅道:“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好常常听大人教诲。不过台湾初定,不能离开太久,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辞了。”韦小宝道:“你说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好常常听我教诲,不知是真话呢,还是说来讨我欢喜的?”施琅道:“自然千真万确,是卑职打心坎里说出来的话。当年卑职追随大人,兵驻通吃岛,炮轰神龙教,每日里恭聆大人教导,跟着大人一起喝酒赌钱说笑话,那样的日子,可开心得很了。”韦小宝笑道:“如果能再过那样的日子,你开不开心?”施琅道:“那自然开心啊。日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任的大差事,卑职还是要讨令跟随大人的。”韦小宝点头道:“那很容易,你要追随我,听我说笑话,半点儿也不难。咱们明天就一起去台湾罢。”施琅大吃一惊,站起身来,颤声道:“这……这……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卑职不敢奉命。还请……还请大人原谅。”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去台湾想干什么,只是听你们说得热闹,国姓爷在台南、台北开疆辟土,新造了一个花花世界,我想亲眼瞧瞧。到了台湾,你不是就可常常听到我的教诲么?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不过看你为人很好,从前又跟过我,咱们是老上司、老部下,交情非同寻常,这才勉强想个法子,来答应你的请求。我去台湾玩玩,一两个月就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皇上也不会知道。”施琅神色尴尬,躬身道:“韦大人,这件事实在为难得很了。大人有命,卑职本当遵奉,只不过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实有大大的不便。卑职如果不奏告,那是犯了欺君大罪,卑职是万万不敢的。”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施将军,你既不肯,那也是小事一椿,不用再说了。”施琅如释重负,连声称是,坐回席中。韦小宝笑道:“说到欺君之罪,不瞒你说,我欺瞒皇上的事倒也做过几椿,不过皇上宽宏大量,知道之后也不过骂上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施琅道:“是,是。大家都说,皇上对韦大人深恩厚泽,真是异数。君臣如此投缘,实是旷古未有。但像卑职这种没福分的小将外臣,那是万万不敢跟韦大人学的。”韦小宝微笑道:“施将军嘴里说得好象十分胆小,其实我瞧啊,你的胆子倒是很大的。听说施将军攻下台湾后,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国姓爷,可是有的?”施琅道:“回大人:『国姓爷』这三字,是说不得的了,现下的国姓是爱新觉罗。咱们提到郑成功时,要是说得客气些,只能说是“前明赐姓”。因此卑职的那篇祭文中,只说“赐姓”二字,决计不敢大胆犯忌。”他料知不答应带同韦小宝去台湾,这小鬼必定鸡蛋里找骨头,硬要寻自己的岔子。『国姓爷』三字是大家都说惯了的,可是郑成功得明朝赐姓为朱,他的国姓是明朝的国姓,不是清朝的国姓,韦小宝倘若抓住这三个字大做文章,说他念念不忘姓朱是国姓,申报朝廷,这件事可大可小,说不定会酿成大祸,因此上抢先辩白。其实韦小宝没半点学问,这些字眼上的关节,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经施琅一辩,反而抓到了把柄,说道:“施将军曾受明朝的爵禄,念念不忘前朝的赐姓,那也怪不得。倘若真是忠于我大清,应当称郑成功为『逆姓』、『匪姓』、『狗姓』才是。”施琅低头不语,心中虽十二分的不以为然,但觉不宜就此事和他多所辩论,称郑成功为『赐姓』,果然还是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韦小宝道:“施将军那篇祭文,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念给我听听成不成?”施琅只会带兵打仗,那里会做什么祭文,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师爷做的。这师爷颇有才情,这篇祭文做得情文并茂,辞意恳切,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心中得意,将其中许多句子记熟在胸,向人炫耀,当下便道:“卑职胡诌了几句,倒教韦大人见笑了。”于是将祭文中的几段要紧文字背了出来。韦小宝听他背完了“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与赐姓翦为仇鬲,情犹臣主。庐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此而已。”那一段,点头赞道:“好文章,好文章。这篇文章,别说杀了我头也做不出来,就是人家做好了要我背上一背,只怕也得读他十天八天。施将军文武全才,记性极好,佩服,佩服。”施琅脸上微微一红,心道:“你明知我做不出,是别人做了,我读熟了背出来的。这般讥刺于我,那也不必跟你多说。”韦小宝道:“庐中穷士,说的是伍子胥。当年他从楚国逃难去吴国,来到江边,一个渔翁渡他过江,去拿饭给他吃,伍子胥怕追兵来捉拿,躲在江边的芦草丛里。渔翁回来,见芦中躲得有人,便叫道:『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后来伍子胥带领吴兵,攻破楚国,将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中掘了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他父兄这仇。赐姓……郑成功曾杀我父兄妻儿,台湾人怕我破台之后,也会掘尸报仇。卑职这篇祭文中说,这种事我是决计不做的,郑成功在天之灵可以放心,台湾军民也不必顾虑。”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施琅道:“伍子胥是大英雄、大豪杰,卑职如何敢比?只不过伍子胥全家遭难,他孤身一人逃了出去,终于带兵回来,报了大仇。这一节,跟卑职的遭遇也差不多罢了。”韦小宝点头道:“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和伍子胥大大不同,否则可真正不妙了。”施琅登时想到,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后来却为吴王所杀,不由得脸色大变,握着酒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来。韦小宝摇头道:“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便骄傲起来,对吴王很不恭敬。施将军,你自比伍子胥,实在是非常不妥当的。你那篇祭文,当然早已传到了北京城里,皇上也必已见到了,要是没人跟你向皇上分说分说,我瞧,嘿嘿,唉,可惜,可惜,这一场大功只怕要付于流水……”施琅忙道:“大人明鉴:卑职说的是不做伍子胥,可不敢说要做伍子胥,这……中间是完……完全不同的。”韦小宝道:“你这篇祭文到处流传,施将军自比伍子胥,那是天下皆知的了。”施琅站起身来,颤声道:“皇上圣明,恩德如山,有功的臣子尽得保全。卑职服侍了一位好主子,比之伍子胥,运气是好得多了。”韦小宝道:“话是不错的。伍子胥到底怎样居心,我是不大明白。不过我看过戏文,吴王杀他之时,伍子胥说,将我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门上,好让我见到越兵打进京城来,见到吴国灭亡,后来好象吴国果然是给灭了。施将军文武全才,必定知道这故事,是不是啊?”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他起初只想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吴王所杀的不祥史事,已然大为不安,还没想到伍子胥临死时的那几句话。自己那篇祭文中说“芦中穷士,义所不为”,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但自比伍子胥之意,却是昭昭在人耳目,祭文中提到伍子胥,说的只是“鞭尸报仇”,那料到韦小宝竟会拉扯到“诅咒亡国”这件事上去,如此大大犯忌的罪名,一给人加到自己头上,当真糟不可言。韦小宝这番言语,只要传进了皇帝耳里,就算皇上圣明,并不加罪,心里一定不痛快,自己再盼加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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