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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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的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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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门微微掩着。他利落地跨了三步,到达门前,把门推开。紧接着,第二间房间里
的大黑猫“喵呜”一声地跳出去。它本来在无人的房间里游荡,在探长还没搞清楚
那是什么东西以前,它就从敞开的窗子溜走了。艺术家痛苦地大叫一声,接着是一
阵乒乓撞击声。格兰特踱到窗边,听到中庭底下传来奄奄一息的呻吟。他迅速滑至
外屋的边缘,意外地看见他的共犯坐在脏兮兮的砖块上,在身体痛得抽搐之际,还
抱着他看来其疼无比的头苦笑。放心之后,格兰特重新回到房间,大略翻看了一下
索瑞尔先生办公桌的抽屉。抽屉竟然全是空的——这显然是有计划、很谨慎地被清
理过了。前面房间和后面房间一样是办公室,不是客厅。索瑞尔一定另有栖身之所。
格兰特关上窗,滑下铅皮屋顶,跳到中庭里。

  艺术家仍在哀号,不过已经揉了好一阵子的眼睛了。

  “摔伤没? ”格兰特问。

  “只有肋骨——”司妥威皮特说:“肋间肌肉急剧压迫,差点儿断了。”他盯
着脚看。

  “好吧,这二十分钟算是浪费了你的时间。”格兰特说:“但我却不虚此行。”
他跟着走路一跛一跛的艺术家再度穿过那条幽暗的走廊。

  “我一点儿也不认为能获得这个经验是在浪费时间。”

  司妥威皮特说:“你的来访令我印象深刻。我从来不在星期一的早上画画。不
为什么,日历上的星期一早晨应该用氢氰酸全部烧光。是你让我觉得这个星期一早
晨变得有意义,我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呢! 改天你要是没那么忙着要去打击犯罪,
工作之余可以偷个闲,过来这里,我帮你画张像。你的头型不错。”

  格兰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能不能凭印象画一张索瑞尔的像? ”

  司妥威皮特想了一下。“我想应该没问题,”他说。

  “你跟我上来一下。”他领着格兰特进入一间堆满画布、画作、杂物和各式工
具名为工作室的房间。仿如洪水泛滥退潮后,灰尘在屋里肆意铺陈成奇怪的图形。
一些随处乱丢的东西却似乎隐藏着某种写意洒脱。艺术家拿出一瓶印度墨水,之后
又找出一枝精致的画笔。他用那枝笔在一卷画纸的空白处挥了六七笔,思忖着,然
后将画纸从卷轴上撕下交给格兰特。

  “画得不是很像,但是效果绝对不错。”

  格兰特看着这幅画实感吃了一惊。纸上的墨水尚未全干,但艺术家抓住了死者
生前的模样。肖像里,死者的特征被夸大了,其实比较像是讽刺漫画中的人物,但
肖像神气活现的效果却不是任何一张照片能比得上的。艺术家甚至捕捉到索瑞尔怀
才不遇的眼神。格兰特衷心谢过艺术家,给了他一张名片。

  “你要是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就来找我。”他说完就转身离去,无视接下名
片后一脸愕然的司妥威皮特。

  剑桥环岛附近是罗伦斯·莫瑞华丽的办公处——“幸运之赌,永随罗伦”——
全伦敦市最大的赛马经纪公司。

  格兰特沿着街的另一边经过时,看到罗伦斯搭车抵达,正要进办公室。他认识
莫瑞已经很久了,当下决定穿越马路,紧跟着他进入金碧辉煌的办公总部。他自报
姓名之后,被带入一间以绽放着眩目光泽的镶板、铜板、玻璃装潢的宽敞房间,桌
上摆满通往重要人物书房的电话,墙上挂着名种马的画像。

  “幸会,”莫瑞先生愉快地招呼他,“是为公事来的吧? 我希望幸运女神不会
是‘卡非葛得’。但显然今天有一半的英国人都要押‘卡非葛得’。”

  格兰特探长可不想输光他的钱,虽然卡非葛得看起来似乎真有很大的胜算。

  “我不认为你是来告诉我,你已经准备好一大笔钱,决定要放手一搏? ”

  探长莞尔一笑。当然不是:他想知道莫瑞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亚伯特·索瑞尔的
人。

  “从来没听说过,”莫瑞说,“他是什么人? ”

  是个赌马经纪人,格兰特推断。

  “哪一个马场的? ”

  格兰特不清楚。他在名雷街有间办公室。

  “他可能是赛马赌注经纪人,”莫瑞说,“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是你,
今天就会去林野,你可以看到所有的赛马赌注经纪人都在那里交换情报。这样你就
不用兜一大圈子了。”

  格兰特想了一下,这的确是目前最快速也最省事的办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
好处,他将得知索瑞尔在事业上的往来对象,并可从中探取他一直查询未果的住址。

  “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莫瑞重复着他的口头禅,“我跟你一起去,你已
经错过了最后一班火车。开我的车去。我在那里有匹赛马,但我总是懒得一个人去
看。我已经答应驯马师务必去一趟,但早上那家伙不过是匹野马。

  你吃过中饭了吗? “

  格兰特没有。趁莫瑞离开去看午餐篮里有什么吃的,格兰特借他的电话打回苏
格兰场。一个钟头后,格兰特在乡间用了午餐;阴霾的乡间里,闻起来有股干净、
清新、欣欣向荣的气味,毛毛细雨把整个城里粘答答的丑陋一扫而空。灰沉阴湿的
云层中裂了一道缝隙,露出蓝色的晴空,这时他们抵达了调马场( 马匹比赛前的鞍
具着装场。——译者注) ,石砌庭园里黯然失色的水塘正茫茫然地对着朦胧的阳光
微笑。第一场马赛再过十分钟就要开始,格兰特看了一会儿,不感兴趣。他抑制自
己的不耐陪同莫瑞站在检阅区的白色栏杆外,第一场参赛的马此刻都在圈内安静地
绕着,让旁观者欣赏它们优雅的姿态与结实的身形——格兰特对于鉴赏马可是一窍
不通——所以他的眼睛一直在搜寻旁边那群看起来像是在谈公事的人。有个自称为
“石头”的摩伦史坦,看起来一副拥有全世界的样子。格兰特在猜他到底是用什么
诡计混进马场四处招摇撞骗,3 月那场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盛会该不至于跟他扯上
边。大概是某个被他诓得团团转的人对这场比赛有兴趣吧。才刚度完第三次蜜月的
芳达·茉登,露出大衣外面的商标,想让人知道那才是调马场中最引人注目的东西。
不论你站在哪个角度,都看得到芳达·茉登那件外套。曾被怀疑是黎凡特人的那位
马球伯爵也在场。其他的人,不管他们高不高兴,一一被格兰特眼光扫过,钉上一
块小金属牌。

  第一场比赛终了,幸运的旋风围绕着赛马经纪人们。

  撇开他的幸灾乐祸,格兰特决定开始干活。他紧迫地展开访查直到铃响,场内
挤满了热情的群众准备观看第二场马赛,他才回到调马场。没有人听过索瑞尔这个
人,他在第四场木栏障碍赛开始前闷闷不乐地回到莫瑞身边——莫瑞的马即将上场。
当格兰特与莫瑞并肩站在检视区中央时,莫瑞神情十分得意,他一边夸赞他的马,
一边严肃地告诉格兰特有关索瑞尔的消息。格兰特佩服得五体投地,莫瑞用半只耳
朵打探消息的功夫绝非浪得虚名。他之前的想法都是多虑。为什么赛马赌注经纪人
里没有人认识索瑞尔? 骑师开始进场,围在栏杆边的群众因人们都往视野较佳的位
置移动而减少了。年轻小伙子们把热切的脑袋缩进领口里,怕赛马时周遭的叫声干
扰他们的表现。

  “现在走过来的是拉赛,”莫瑞说,一名骑师如狸猫般轻巧地从草坪那端走向
他们,“认得他吗? ”

  “不认得。”格兰特说。

  “他是平地赛的好手。过去比障碍赛时,也是一流的。”

  格兰特知道——一个苏格兰场的总探长和全能的上帝之间只有一点点的差别—
—但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拉赛。骑师以羞涩的微笑向莫瑞打招呼,
莫瑞简单地向他引见探长,但并未多说什么。拉赛在湿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我很高兴没有栅栏了,”他说,一副虚假的热诚。

  “我真恨自己今天居然腾空跌到水里。”

  “到房里烤烤火就会好一点了。”莫瑞说。

  “去过瑞士吗? ”格兰特突然问,他记起瑞士的平地赛是骑师们冬季最向往的
地方。

  “瑞士! ”拉赛用他无精打采的爱尔兰腔调重复道。

  “没去过,我那时在出麻疹。出麻疹——你信不信! 九天之内,除了牛奶什么
都不能吃,整整一个月都得待在床上。”他原本优雅、酷似雕像的脸拧扭出一个歪
斜难看的表情。

  “而且牛奶还会让你发胖,”莫瑞笑着说,“说到胖,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
叫做索瑞尔的人? ”

  骑师微微发亮的双眼像两洼冷泉般睨着格兰特,然后他转身面向莫瑞。一直在
他第一根手指间摆动的马鞭,也慢慢地静止了下来。

  “我认得索瑞尔,”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说,“但他并不胖。查理·巴德立的
书记员不就叫索瑞尔? ”

  而莫瑞对查理·巴德立的书记员没有什么印象。

  “你能从这张素描认出他吗? ”探长问,从他的随身笔记簿中拿出司妥威皮特
那张印象派肖像画。

  拉赛盯着画看,赞不绝口。“画得真的太好了! 没错,这就是老巴德立的书记
员,绝对错不了。”

  “我要到哪里才找得到巴德立? ”格兰特问。

  “嗯,这可就难倒我了,”拉赛说,嘴角漾着浅浅的笑。“你要知道,巴德立
两年前就死了。”

  “是吗? 你之后就再没见过索瑞尔喽? ”

  “没有,我对他的下落一无所知。可能是在哪儿做办公室的文书工作。”

  跑道上的枣红马被拉到他们面前。拉赛脱了他的外套,摘下橡胶鞋,小心翼翼
地放在草皮边缘。他走向马鞍调整皮具,一边对莫瑞说,“阿尔文森今天没来,”
阿尔文森是莫瑞的驯马师,“他答应要给我面授机宜的。”

  “所谓的面授机宜全是老一套,”莫瑞说,“也就是你喜欢他的那一套,致胜
绝招。”

  “棒极了。”拉赛据实以告,走向栅门。人与马构成的美好图像正是这个暮气
沉沉的文化所能提供的。

  格兰特随着莫瑞走到调马场时,莫瑞说,“开心点,格兰特。就算巴德立已经
死了,我还知道一个认得他的人。在比赛结束后,我尽快让你和他谈谈。”如此一
来,格兰特才能真正放心享受观赏马赛的乐趣:看着一涌而出的缤纷色彩反衬着跑
道后灰扑扑的树丛,人群中蛰伏着诡异的寂静——那种寂静静到他以为自己正独自
站在落着雨的树丛、林木阴郁的乡村或濡湿的草坪间;看着跑道上一场漫长的争夺
直到比赛终了,莫瑞的枣红马赢得第二。当莫瑞再次上前探视他的马并向拉赛道贺
后,他带着格兰特到赌马人聚集的地方,向他介绍一位老先生,那人满面红光,活
像是圣诞卡片上驾着邮车穿过雪地的圣诞老人。

  “塔可,”他说,“你认得巴德立先生,知道他的书记员现在在做什么吗? ”

  “索瑞尔? ”圣诞老人说,“他现在自己开业,在名雷街有间办公室。”

  “他人现在在场子里吗? ”

  “不,我想没有。他只待在办公室里。我上次碰到他的时候,似乎干得不错呢。”

  “上次是什么时候的事? ”

  “嗯,好久以前了。”

  “你知道他家的住址吗? ”格兰特问。

  “不知道。谁要找他? 索瑞尔,他是个好孩子。”

  最后那句不相干的话意味着他起了疑j 心,格兰特赶紧向他保证找索瑞尔绝对
没有不良意图。塔可把大拇指跟食指塞进嘴里。朝跑场边缘栏杆的方向吹出一道尖
声哨音。

  在一群原先十分专注而后转头的脸孔中,他看到了那个他要找的人。“乔伊,”
他扯着大嗓门喊,“可以让我跟吉米聊一下吗? ”乔伊转告他的书记员,被差遣的
人四下搜寻—会儿,很快,吉米就出现了——一个干净清纯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品
位独特的亚麻制行头。

  “你过去跟亚伯特·索瑞尔很熟,对吧? ”塔可问。

  “是的,不过我好几年没在赛马场上看到他了。”

  “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

  “嗯,我晓得他住在布莱德林新月区的富汉路,我跟他去过一次。记不得门牌
号码了,只记得他的女房东叫做伊芙雷太太。他住在那里很久了。亚伯特是个孤儿。”

  格兰特大致描述了一下黎凡特人的样貌,问他索瑞尔有没有和哪个这样的人走
得很近。

  没有,吉米没见过他有这样的同伴,不过,他声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在赛
马场上见到索瑞尔了。在开启自己事业的同时,他和过去的旧识都疏离了。他偶尔
会为了自己的兴趣看看赛马——也许是想趁机获得一点情报。

  通过吉米,格兰特认识了另两个认识索瑞尔的人,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对索瑞尔
的同伴有所耳闻。全是自扫门前雪的家伙。这些赛马赌注经纪人,用一种很暖昧的
好奇打量着格兰特,次场下注开始登记时就无视于他的存在了。

  格兰特向莫瑞宣告他到此为止,障碍赛结束后一直兴高采烈的莫瑞此刻也决定
回伦敦。在车子缓缓前行之际,格兰特转过头,友善地对这个提供他许多讯息的跑
马场投以祝福的一瞥。令人愉快的地方,哪天等到脑中的公事不再烦扰他时,他要
再回到这里度过一个下午。

  回伦敦的半途上,莫瑞热切地谈论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赛马赌注经纪人和他
们团结的精神。“他们像苏格兰高地那些宗族一样,”他说,“彼此间争吵竞争,
但若有外人加入这场争夺之战,便立刻团结起来抵御外敌。”他还谈到马和马的小
毛病;驯马师和他们的道德操守;拉赛跟他的机灵。然后他说,“队伍命案的侦查
进行得如何? ”

  很有进展,格兰特说。如果接下来的事情和现在一样顺利,他们在这一两天之
内可以逮到凶嫌。

  莫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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