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2-红顶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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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2-红顶商人-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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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旨一下,朱洪章大为不服。论破城当日之功,他实在应该第一,首先登城,生擒勇王洪仁达,占领夭王府。而曾国荃奏报叙功时,却以李臣典居首,据说,当朱洪章占领天王府,看守到黄昏时分,李臣典领兵驰到,自道“奉九帅之命接防”。于是天王府归李臣典的控制,看守到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光天化日之下,天王府无缘无故起火,烧得精光。事后曾国荃奏报,搜索天王府,除了一颗玉玺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孪臣典叙功居首的奥妙是如此!朱洪章在“先登九将”中甚至不如萧孚泗,他还落得一个五等爵未位的“一等男”,而朱洪章所得的恩典,是“无论提督总兵缺出,尽先提奏,并赏穿黄马褂,赏给骑都尉世职”,虽亦不薄,但名列第三,太受委屈。

    一口气咽不下,朱洪章去找“九帅”理论。曾国荃大概早有防备,应付之道甚绝,他说:“我亦认为你应居首功。但叙功的奏折,是由我老兄拜发,听说是他的幕友李某捣鬼。”说着,从靴页子里拔出一把雪亮的刀子,倒持着递向朱洪章,“你去宰了那个姓李的。”

    朱洪章为之啼笑皆非。但李臣典亦如黄粱一梦,赐爵之恩,黄马褂、马眼花翎之荣,竟不克亲承宠命,恩旨到时,已经一命呜呼。据曾国茎奏报,说他攻城时,“伤及腰穴,气脉阻滞”,因而于七月初二日不治出缺。却又有人说,李臣典死在“牡丹花下”,破城之日,玉帛女子,任所取携,李臣

    典一日夜之间,御十数女子,褥暑不谨,得了“夹阴伤寒”,一命呜呼!当然,这是私下传说,反正死因如出于床第之间,真相是再也不能水落石出的。

    萧浮泗的封男爵,亦有一段故事。

    当城破无可为计时,李秀成在乱军中带着一个亲信书童,出通济门往东南方向驰去,目的是越过茅山,经傈阳、长兴到湖州,与由杭州撤走的太平军会合。

    走到一处叫方山的地方,撞见八个樵夫,其中有人认识他,却确不定,便冒叫一声:“忠王!”

    李秀成一看行藏被人识破,便长跪相求:“哪位领路带我到湖州。”

    这八个樵夫见此光景,大起贪心,一方面想侵吞李秀成所带的钱物,一方面还想报功领赏。于是这八个人将李秀成主仆骗入山下的“涧西村”,公推一个姓陶的去向清军报信,目的地是驻扎太平门外的李臣典营中,因为姓陶的有个同族兄弟是李臣典的部下,托他转报,比较妥当。

    姓陶的经过钟山,又饥又渴,想起这里是萧孚泗的防区,营中有个伙伕,因为供应柴草的关系而熟识,不妨到他那里歇脚求食。

    姓陶的得意忘形,休息闲谈之间,透露了擒住李秀成的经过。这个伙夫便转告亲王,亲兵转报萧孚泗,姓陶的便注定要做枉死鬼了。

    一番秘密嘱咐,将姓陶的好酒好肉款待,萧孚泗,自携亲兵二十多人,烈日下疾驰到涧西村,将孪秀成手到擒来,所带钱财,亦归掌握。姓陶的被一刀斩讫,借以灭口,不过萧孚泗总算还有良心,没有杀那个伙夫,给了他五颗上好的珠子,一匹好马,暗示他连夜“开小差”,走得越远越好。

    萧孚泗的得封男爵,就以生擒李秀成之功。曾国荃到后来才知道真相,吩咐赏那八家樵夫,每家一百两银子。结果为亲兵吞没大半,只拿出去一个“大元宝”——五十两银子,由八家均分。

    如果李秀成真是为萧孚泗凭一己之力所生擒,这份功劳,就真值得一个男爵了。因为天京虽破,幼天王未获,只说已死在乱军之中,对朝廷似难交代。幸好有个李秀成,论实际,其人之重要又过于幼天王,差可弥补幼天王下落下明之失。

    其时曾国薄已由安庆专船到江宁,抚循将士以外,另一件大事,就是处置李秀成,委派道员庞际云、知府李鸿裔会审,这李鸿裔,就是曾国荃向朱洪章所说“捣鬼”的“孪某”。

    从六月二十七到七月初六,十天的工夫,审问的时间少,李秀成在囚笼写“亲供”的时候多,每天约写七千字,总计约七八万言。却为曾国藩大删大改,所存不过三分之一,方始奏报。其中谈到城破以后,洪秀全两个儿子的下落,说是“独带幼主一人,幼主无好马,将我战马交与骑坐。”“三更之后,舍死领头冲锋,带幼主冲由九帅攻倒城墙缺口而出。君臣数百人,舍命冲出关外,所过营塞,叠叠层层,壕满垒固。幼主出到城外,九帅营中,营营炮发,处处喊声不绝,我与幼主两下分离,九帅之兵,马步追赶,此时虽出,生死未知。十六岁幼童,自幼至长,并未骑过马,又未受过惊慌,九帅四方兵进,定然被杀矣,右九帅马步在路中杀死,亦未悉其是幼主,一个小童,何人知也?”

    这段供词,与曾国藩奏报“幼逆已死于乱军之中”,有桴鼓相应之妙,不道弄巧成拙,反显删改之迹——幼天王未死,逃到湖州了。

    * * *

    在增国藩封侯的同时,又有恩旨赏赉东南各路统兵大帅及封疆大臣:亲王借格林沁,加赏一贝勒,湖广总督官文,赐封一等伯爵,世袭罔替,江苏巡抚李鸿章一等伯爵,陕甘总督杨岳斌、兵部右侍郎彭玉麟赏给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并赏加太子少保衔,四川总督骆秉章、浙江提督鲍超,一等轻车都慰世职,西安将军都兴阿、江宁将军富明阿、广西提督冯子材,均赏给骑都慰世职。

    东南大员,向隅的只有左宗棠和江西巡抚沈葆祯,上谕中特为交代:“俟浙赣肃清后再行加恩。”这虽是激励之意,但相形之下,未免难堪,尤其是李鸿章封爵,使得左宗棠更不服气。往深一层去想,曾国藩节制五省军务,江西、浙江亦在其列,这两省既未肃清,就是曾国藩责任未了,何以独蒙上赏?

    再有一件事,使左宗棠气恼的是,江宁战败的太平军,只有往东南一路可退,因而湖州一带,本来打得很顺利的,忽然增加了沉重的压力。如果事先密商,曾国荃定干何时破城,进兵围剿的策略如何,都能让左宗棠知道,先期派兵填塞缺口,伏路拦截,又何至于让战败的太平军,如山倒堤崩般涌过来?然则曾军只顾自己争功,竟是“以邻为壑”了!

    朝中当国的恭王,以及上获信任,下受尊重,确能公忠体国,为旗人中贤者的军机大臣文样,却不知东南将帅之间,存着如此深刻的矛盾,紧接着大赏功臣的恩诏之下,又有一道督责极严的上谕,让左宗棠看了,更不舒服。

    上谕中说:“江宁克复,群丑就歼,无逸出之贼。”这几句话,便使左宗棠疑心,曾氏弟兄奏报攻陷江宁的战功,不知如何铺张扬厉,夸大其词?

    因此对于后面“着李鸿章将王永胜等军,调回长兴,协防湖郡。左宗棠当督率各军,会合苏师,迅将湖州、安吉之贼,全行殄灭,克复坚城,匆令一贼上窜”的要求,越起反感。

    “你看,”他对胡雪岩说:“曾氏兄弟,不但自己邀功,还断了别人的建功之路。照字里看,大功已经告成,浙江可以指日肃清,湖州长毛如毛,攻起来格外吃力,即使拼命拿下来,也讨不了好。因为有曾氏兄弟先人之言,说江宁的‘群丑就歼,无逸出之贼’,朝廷一定以为我们虚报军功。你想,可恨不可恨?”

    胡雪岩当然只有劝慰,但泛泛其词,不能发生作用,而谍报一个接一个,尽是太平军的某王某王,由皖南广德,进入浙江境界,越过天目山,直奔湖州的消息。最后来了一个消息,是难民之中传出来的,飞报到杭州,左宗棠一看,兴奋非凡。

    “这个报告中说,幼天王洪天贵福,在江宁城破以后,由于王洪仁⒀跫煸⒂趵钊鹕⒀钔趵蠲鞒杀<荩露荒翘欤酱锕愕拢缓笥墒睾莸亩峦趸莆慕穑谖逄煲院笄子牒莩悄冢⑶乙训弥彝趵钚愠晌倬竦南ⅲ愿姆夂槿诗为”正军师“。

    这一下,左宗棠认为可以要曾氏弟兄的好看了,当即嘱咐幕友草拟奏稿,打算飞骑人奏,拆穿曾国藩所报“幼逆已死于乱军”的谎言。而正当意气洋洋,解颜大笑之际,胡雪岩正好到达行辕,听得这个消息,不能不扫左宗棠的兴,劝他一劝。

    “大人,这个奏折,是不是可以缓一缓?”

    “何缓之有?元凶行藏已露,何敢匿而不报?”左宗棠振振有词他说。

    胡雪岩知道用将帅互讦,非国家之福的话相劝,是他听不入耳的,因而

    劝以利害,“我们杭州人有句俗语,叫做‘自扳石头自压脚’,大人,你这块石头扳不得!”他说,“扳得不好,会打破头。”

    “这是怎么说?”

    “大人请想,这样一奏,朝廷当然高兴,说是‘很好!你务必拿幼逆抓来,无论如何,不准漏网。抓到了,封你的侯’,大人,抓不到呢?”

    “啊,啊!”左宗棠恍然大悟,“抓不到,变成元凶从我手中漏网了!”

    胡雪岩是有意不再往下说。象左宗棠这样的聪明人,固然一点就透,无烦词费,最主要的,还是他另有一种看法使然。

    他这一次上海之行,听到许多有关曾氏兄弟和李鸿章的近况,皆由曾、李的幕友或亲信所透露。有许多函札中的话,照常理而论,是不容第三人入耳的,而居然亦外泄了!这当然是曾、李本人毫无顾忌,说与左右,深沉的只为知者道,浅薄的自诩接近大僚,消息灵通,加枝添叶,说得活龙活现,无端生出多少是非,也没来由地伤害了好些人的关系,因为如此,胡雪岩对左宗棠便有了戒心。

    他在想,这位“大人”的口没遮拦,也是出了名的,如果自己为他设计,离间曾、李之间的感情,说不定有一天,左宗棠会亲口告诉别人如何如何。

    这岂非“治一经、损一经”,无缘无故得罪了曾、李,就太犯不着了!

    而左宗棠有他这句话,已经足够。当时很高兴地,一叠连声地说:“吾知之矣!吾知之矣!”

    这样的回答,在胡雪岩却又不甚满意,他希望左宗棠有个具体的打算说出来,才好秉承宗旨,襄助办事。因而追问一句:“大人是不是觉得愚见还有可采之处?”

    “什么愚见!你的见解太高明了!”左宗棠沉吟着说道:“不过,在我到底不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而况李少荃一向为我他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知道他平日言论的人,都能猜想得到,李鸿章一向为他所渺视。如今与他修好,仿佛有求于人似地,未免心有不甘。

    胡雪岩认为从正面设词规劝,与在私底下说人短处不同,即令密语外泄,亦是“台面上”摆得出去的话,并无碍于自己的名声,因而决定下一番说词,促成左、李的合作。

    “大人,”他有意问道:“如今唯一的急务是什么?”

    “你是指公事,还是指我自己的事?”

    “公事也是如此,大人的私事也是如此。一而二,二而一,无大不大的一件大事是什么?”

    “自然是肃清全浙。”

    “是,肃清全浙只剩一处障碍,就是湖州。拿湖州攻了下来,就可奏报肃清。那时候,大人也要封侯拜相了。”

    “拜相还早,封侯亦不足为奇。果然膺此分茅之赏,我是要力辞的。”

    胡雪岩不知道他这话是有感而发,还是故作矫情,反正不必与他争辩,唯有顺着他的语气想话来说,才能打动他的心。

    “大人这一着高!”他翘着大拇指说,“封侯不希罕,见得富贵于我如浮云,比曾相、李中丞都高一等了。不过,朝廷如无恩命,大人又怎能显得出高人一等的人品?”

    “这话倒也是。”左宗棠深深点头。

    左宗棠终于松了口,胡雪岩也就松了口气。至于如何与李鸿章合作,就

    不用他费心了,一切形势,左宗棠看得很清楚,而且谈用兵,亦不是他所能置喙的。他只提醒左宗棠一点,会攻江宁,李鸿章忤了朝旨,目前急图补救,所以即使左宗棠不愿与他合作,他自己亦会派兵进窥湖州,表示遵从朝廷所一再提示的“疆臣办贼,决不可有畛域之分”的要求。

    左宗棠亦实在需要李鸿章的支援。

    第一是兵力。湖州已成为东南太平军的集结地,各部军队集结在一起,人数超过左军好几倍。而且逼得急了,会作拼死决战,决不可轻视。

    第二是地形。湖州四周,港汊纵横,处处可以设伏邀击,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当年赵景贤孤城坚持,因势制宜,将地形的利用,发挥到了极致。如今太平军守湖州的主将黄文金,亦非弱者,且假幼主的名号以行,指挥容易。

    而且湖州所贮存的粮食,据报可以支持一年,这又比赵景贤当时的处境好得多了。

    这进取湖州的两大障碍,都不是左宗棠独力所能克服的,而亦唯有李鸿章可以帮助他克服这两大障碍。论兵力,有苏军的协力,才可以完成对湖州的包围,当然不是象曾国荃攻金陵那样的四面包围,如果采取这样的方略,即使兵力部署上能够做得到,亦是不智之举,从古以来,围城往往网开一面,因为不放对手一条生路,必然作生死的搏斗,就算能够尽歼对手,自己这方面的伤亡,亦一定是惨重无比。反过来看,留下的一个缺口,正可以激起对手的恋生之念,瓦解他的斗志。而况在预先安排好的对手逃生路上,可以处处设伏,反为得计。

    论地形,湖州外围的第一要隘是北面出太湖的大钱口,当年赵景贤雪夜失大钱,导致湖州的不守,以今视昔,情势不殊,要破湖州须先夺大钱,而夺大钱,苏军渡太湖南下,比左军迂道而北要方便得多。同时最大的关键是,攻大钱必须要用水师,而这又是左军之所短,苏军之所长。

    李鸿章当然要用他之所长,尽力有所作为,既以弥补常州顿兵之咎,亦以无负赐封爵位之恩。左宗棠自与胡雪岩深谈以后,默默打算,自己这方面地利、人和都不及李鸿章,如果不能大包大揽,放下诺言,限期独力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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