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霓小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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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霓小集-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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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初丧应、刘,端忧多暇;绿苔生阁,芳尘凝榭;悄焉疚怀,不怡
中夜。(暇、榭、夜,古音谐韵,应读xià,yà)迺清兰路,肃桂苑,腾吹
寒山,弭盖秋阪;临清壑而怨遥,登崇岫而伤远。” 

选者此处评曰:

“怨遥伤远,一篇关目。”

可知名为赋月,实是抒情,一语道破。接下去:

“于时斜汉〔银河〕左界,北陆南躔;白露暖空,素月流天;沉吟《齐》
章,殷勤《陈》篇;抽毫进牍,以命仲宣。”

由此引出仲宣,是为开端,仲宣因而答对,构成全篇的主体,——不能
备引,且看其中的一段:——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
流哀而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祗雪
凝,圆灵水镜;连观〔去声,楼观〕霜缟,周除〔庭除〕冰净。。。”

“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
朔管之秋引。。。”

评选者又有几段话,也是值得我们寻味的:

“数语无一字说月,却无一字非月。清空澈骨,穆然可怀。”

“笔能赴情,文自情生。于文正不必苦镂,而冲淡之味,耐人咀嚼。”

“以二歌总结全局,与怨遥伤远相应,深情婉致,有味外味。后人摹拟,
便落套觉厌矣。”

即此可见,抒情诗的实质,早已变换了赋的原义。许梿虽然是在讲赋,
实际论的全是中国诗的道理。

赋犹如此(以“物”为主题对象的“铺陈”叙述文体),他可知矣。

我们的曲艺大鼓书,说唱艺术,该以“故事”为主了吧?其实不然。尝
听过三位鼓老——刘宝全、白云鹏、金万昌的鼓书,那些段子,看来好像是
为了传写历史人物的可歌可泣的事迹,但细一分析,“情节”实在是微乎其
微,真正的“主体”,倒是一片唱叹之音,——每一段书,都是一篇绝好的
抒情诗篇。

我们的戏剧,总该是以“情节”为主了吧?其实又不尽然。拿西洋“戏
剧”的定义概念来“套”我们中国歌剧,往往是似是而非,牵强得很。我们
的古典戏,实在也会被外国观众看作是“小小的感情的图画”。我们并非没


有过“连台大戏”,要演“三日夜”才完的“全本”,可是,说也奇怪,它
们的命运也有点像“汉赋”,剩下来的——久经“考验”、千锤百炼、百观
不厌的许多名戏,实际上却是今天连外国人也知道称呼的“折子戏”。道理
安在?说我们中国人、中华民族天生爱看的就是折子戏,像是一种“解释”
——但什么问题也没有说明。

我想,原因之一(如果不是全部),可能就也是折子戏者,本来即是“全
本”之中最富有“抒情诗的素质”的那些单出,亦即诗意最浓的精华部分。

对刘宝全来说,不但《长坂坡》是唱叹的诗,就连《闹江州》也是诗—

—“故事性”始终不是主体的东西。白、金二老的“红楼段子”,那就更不
待言了,那真是绝妙的一篇篇的唱出来的抒情诗。《女起解》,有什么“情
节”好瞧呢?一个老“长解”差人,一个沦落不幸的妓女,只此二人,绝少
“动作”、“热闹”,不过在起解的途中,抒叙了她的情感而已,而观众能
为之静坐凝神地“听”它。《夜奔》一出戏,通场只一个“短打”武生,腰
横一剑而外绝无任何陪衬;从出场到闭幕,载歌载舞,英风俊骨,尽态极妍,
观者满堂,被他一人“吸”住,一动不动,——英雄失路,急奔梁山,仓皇
窘迫,这是“故事情节”的力量吗?那情节实在“场外”。
所以,女子苏三也好,英雄林冲也好;浑身是胆的赵云也好,鲁莽可爱
的李逵也好,《山门》的鲁智深,《弹词》的李龟年。。,一句话,到了“段
子活”、折子戏里,抒情诗而已。

小说如何?也有“抒情诗的素质”吗?有的,那就可以举《红楼梦》。
曹雪芹写人,个个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但她们什么模样?你就说不上
来,想不出来了。谁能说得出林黛玉到底是怎样一个形象?这正是“写神则
生,写貌则死”。曹雪芹写“事”,也是充满了抒情诗的气息和境界,比如
灯伞溪桥、秋窗风雨,或是冷月寒塘、中秋联句,这都容易看到和讲起,问
题还不单在这里;曹雪芹实际上处处是运用着诗的手法。如其不然,《红楼
梦》的魅力也就不这么大了。

曹雪芹是大诗人。司马迁好像没留下诗句,但我深信他也是大诗人,否
则的话,他怎么可能写出那样一种中国式的伟大史书来呢?

还有鲁迅。请读读他的小说,散文,处处有诗在。

“小小的感情的图画”,也对——也大错。像我们文学史上的杜甫,他
的一切——无论是“感情”还是“图画”——都不能算“小”;司马迁、曹
雪芹、鲁迅,也莫不如此,他们都够大的了,放在世界文学总和上去称量称
量就知道。

在我们中国的艺术世界里,诗无往而不在,以上便是证明。


书法·写字·文化·科学

“书法”一词,像“文化”一样,目前用法很乱——也很滥。目中所见,
不在少数的例子是凡一拿毛笔写汉字的,都成了“书法家”,其所写之字,
自然也都标题为“法书”。其实这是不大妥当的。有些报刊,看来并不太懂
书法为何物,乱“选”滥登,给青少年有志习书者造成了十分混乱的影响。
不懂书法,看不出高下优劣的分别,评价势必无从允当,结果就会引向是非
颠倒,书风大坏。所以本文不敢轻言“书法”,我意最好先谈“写字”,或
许弊病略少一些,也未可知?

写字,是一个有起码文化教养的中国人所必须留意的事情。本人做点儿
文化工作,接触大量各地方各行业各层年龄同志的投函,感触甚深。我有个
怪脾气:不管看什么,先看他的字迹如何;看了他写的是一笔令我舒服的字,
真是满怀的高兴,心说:此人实乃良材,可喜可贵。另有很多例子,则那字
迹令我心中十分难过,觉得不是滋味。其情况大致有两个类别:一是不知笔
该如何使,字该怎样“作”,一味胡涂乱抹,不成字形,不让人认。一是书
写态度与上类迥异,规规矩矩,诚诚敬敬,——令人叹惋的是:他那字,写
得如彼其吃力,令看的人都替他深感“累得慌”!一支轻便的笔,到他手中,
活像一根其重千斤的笨棍,连一点儿运转之能力也不见其有——我自言自
语,不客气地说道:这哪是写字,这是受罪!

我对这两种人,无意轻薄,无意责怪。因为我深知:这并非他们个人的
问题,这乃是当前一代国民群众文化素质低落的一个重大表现。

我这番话,会使有些同志听着不顺耳,不甚愉快。可是事实如此,又有
什么“办法”为之掩丑呢?讳而不言?还是假意夸“好”?我看那都不会对
我中华文化有什么真好处。

喜爱书法,讲求书道,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七八千年光辉历史的一个最
有特色最为高级的文化表现与文化要求。这是一个全民族的大事情。谁要把
它看做是“雅士”的消闲,“客厅”的点缀,可有可无,与民族国家的根本
大计无关,我看他是要犯重大错误而坑害中华文化的。

当前书法家多,学书者多,“法书”多,“书展”多,“书赛”多,“碑
林”也多。但文化问题,就是这么一个错综复杂、表里矛盾的怪事物。这几
“多”,一点儿也不能证明书风良好,书学精进,书艺高超,书坛清正。有
不少是假相假货,劣风劣品。这些货色正在对青年一代散发其“熏陶”“造
就”的威力。

看看历史,书家辈出,但他们都不是先存了“我要作职业书法家”的念
头的人,他们只是喜爱书艺,崇拜那种能写出好字的前贤,自己把习字作为
一种文化学养之一目,即“全人”的条件之一,来培育自己的品质,抒写高
洁的性情。他们中成就非凡的,常常是一生的精力心血,“日课万字”“池
水尽墨”,苦工深造,而并没有以此“名世”的功利之心,更不是要拿书艺
当作“吃饭的法门”。他们的字,才是名实相符的“墨宝”。

因此之故,那些法书墨宝,皆是前人一生功夫性情品质胸怀的自然流露,
真所谓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是“功到”的自然之“成”。

但是有些以书法家自居的,却昧于此理此义。他们的目标另有所在,一
拿起笔来,先想的是:我是书法家!我的字最好!“我还能‘创派’、‘革
新’,我一写出来,得让大家叫好!你看,我这字就是了不起!”所以他不


写还好,一落笔时,便浑身矜持造作,拉架摆势,拧眉弩目,一派火气;至
于“法”呢,那就根本不曾有,自然也是寻之不见的了。

靠的不是功力学养,靠的是名利之心,“自我意识”的“突出”和气味
上的尘嚣鄙俗。这就构成了一种不正之风,也引出了一派纯以荒怪招引外行、
惑乱世俗耳目的“作品”。

假如风气是混入了这种东西,那么上述的几“多”,就愈多而愈令人忧
虑了。多原是好现象,但要看是什么样的质,应当如何引导大家热爱书道的
文化热情,使之知所取舍趋避,鉴别抉择。

书坛,它应该是一座崇高而芳洁的艺术殿堂,应该是中华文化的一面璀
璨而又高雅的写照。书法是全民族的事情,不是为少数人提供条件,并让争
名夺利者也混进来找“出路”。书坛不能只捧几个名家,最要紧的是如何协
助教育界,订出并实施一些更能收效的办法,使我们中华的今代后代都能获
得一个最基本的“写字培养”,而不致越来越都是写那种令人看了心中着实
难过的“中国人写的中国字”!只有这,大约才够得上一个“弘扬”的真谛。
归来吧,良好优美的中华书写传统。

写汉字,里面也有很大的科学道理。容易看得出并讲得明的,姑举两点:
一是每个字本身的间架结构,即许多笔划之间的组联关系,如何摆,如何写,
既符合“建筑学”,又符合美学,那是非常科学的。看看自古书家总结出来
的结构学“九十二势”,就能悟其要略。二是字与字之间,如何衔联的关系,
也是大有科学道理的。如不理解,也不讲求,便会造成不良后果。先不必谈
书法艺术问题,就便是日常各种实用上,也无例外。

在早年,比如在我幼少之时,还常常听见“蟹行文字”这个词语,那是
指欧洲文字书写法而言,从左向右,是“横行”,幽默地比喻如同螃蟹之爬,
从来不会竖走。而我们中华的文字,从一创造,就是竖写直行的“产物”。
这连带着使日本文字也是竖写直排,至今依旧。但我们今日却变成横写了,
也就是有意地仿效欧洲文字的写法了。

这做法对不对?好不好呢?

我的拙见,这种盲目仿照别人、轻易抛弃自己民族传统的做法,很是值
得商量。用铅字排版,欲横欲竖,各从其便,还则罢了;如今从第一天教小
儿写字就横写,问题则实在很大。何以言此?试听我粗陈拙见:

汉字的构造,与西洋字母大大不同,其字间衔联时——亦即竖行书写时,
其前一字的末笔尾端与次一字起笔的开端,其间距离最小,写起来运笔最便,
用力最小,费时最少。改成横写,原来汉字的落笔点、起笔点,前字与后字
之间,其距离变得最大——增加了二三倍甚至数倍!因此运笔费力费时,也
就随之而增加了数倍之多。

汉字依“字次”往下写,笔尖的移动很小,很省力,很快速捷便。一变
横写,则手臂笔尖,要每个字写后都得拐一个大硬弯,提扭一番,而后方可
再落笔,——你看这是否科学?

每一个人,在横写中费却不必要的力气与时间,一日已可惊,一年又当
如何?一人且如此,那么全国必须写字的人恐怕不下数亿,你再设法用“科
学数据”来计算、来显示一下,这确是一桩令人十二分吃惊的重大事体、重
要问题。

提倡横写,“适应”的是“国际习惯”;但是忘记了:欧西字母,其构
造“天生”地就是那么为了横写而产生而设计的呀!


我们做任何事,绝不口头上喊科学,具体上却违反马克思主义,不作具
体的分析、具体的(即不同而相应的)对待。
文化问题,民族文化的历史条件、传统背景,各有不同,怎能不加深切
研虑以简单模仿他人以从事?

庚午仲秋·北京


读古典名著的意义何在

近代一些名人巨匠,从当时的世情出发,告诫人勿读古书,读多了会受
它的“毒害”。后来的对传统文化持虚无主义的“左”的观点,弄得晚生后
辈们视古书为可憎可畏的东西,避之唯恐不及;而谁若斗胆敢提应读一些民
族文化的基础典籍与文史哲名著,那就会成为“落后”“守旧”“顽固”。

事情有这么简单、表面、浅薄、浮躁吗?

二十世纪已经像苏东坡诗句的比喻:修蛇入洞,仅剩尾尖了;在廿一新
世纪到来前夕,对上述问题就到了重新思索、学习、研求、审议的时候了。
因为,这的确是历史进展给炎黄子孙提出的一个极其重大的、带有根本性的
文化课题。

文化课题,是一个比“百年大计”要巨大得多的事情,甚至也不是“千
年”这个数字时间的事情。必须将我们的“视野”和“思野”扩展到一个至
为巨大悠远的历史长河的宏观广角上,方能看事看得更为清楚正确,得出比
以前更为妥洽的认识,作出更为有益的计划与措施。

须知,以往的名人巨匠,有的不愿倡导多读古书,那是针对当时的国势、
世(世界)情、族魂、民智而发出的一种匡救危亡的苦心密意,因其心长而
势必语重。因为,凡是为了矫枉之时,必然因时由势而出以“过正”之言—
—盖不如此则不足以挽其颓势,警其愚蒙。这种历史形势与现象,是完全可
以理解、完全应当肯定的。

但现在已经不再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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