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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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是孩子-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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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猬指了指家长席那边的帐篷。
  麻理子审视地看了看:“混蛋!就让我坐那种硬椅子法,给我搬个沙发来!”
  刺猬感到很为难,看着医院的大楼那边,不知所措。
  “跟你开玩笑哪!”麻理子笑了一声,拽了拽超短裙的下摆,看了看自己修长的腿,“怎么样?你妈漂亮不?”
  “嗯。”刺猬很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麻理子双手叉腰,瞪着刺猬说:“嗯一声就算完啦?也不好好夸夸你妈!不管你多么聪明,要是一天到晚沉着个脸,连奉承女人都不会,一个男子汉,什么前途也没有!”
  刺猬被麻理子说得低下了头。麻理子对刺猬这种表情大概已经习惯了,根本没在意,目光转向优希和长颈鹿:“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她好像在给优希估价似地说,“多可爱的姑娘!将来呀,不定有多少男人为你哭呢!等你大点儿了到我的酒吧来打工怎么样?你要是上学呢,就住在我那儿。”
  “行了!别说了!”刺猬制止道。
  麻理子根本不理刺猬,靠近优希的脸继续说:“加法没问题吧?在我那儿打工,只要会加法,别把钱数儿算错了就行。”
  刺猬烦躁地跺起脚来:“她不是那种人!”
  “不管是哪种人,都得自立,都得自己养活自己!”麻理子挨个儿看了看三个孩子,又抬头看着运动场上的孩子们,叹了口气说,“人哪,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父母比自己死得早,别人说背叛你就背叛你,你父亲就是个例子。我要是什么都不能干,天天坐在家里哭鼻子,你这住院费就没人给你付!”
  刺猬看了优希和长颈鹿一眼,又扭过头去看着麻理子:“要是您一直在家的话,我肯定不会到这里来住院。”刺猬清清楚楚地说。
  麻理子皱了皱眉,瞪着刺猬:“你竟敢在外人面前教训你妈!”
  刺猬一点儿都不害怕:“跟那个男人分手啦?”
  麻理子厌烦地砸砸嘴,转过脸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您要是跟一个正经男人在一起,就不会一直不在家了,那样的话,我……”
  “住口!”麻理子抬手打了刺猬一个嘴巴。
  刺猬一点儿都没觉得疼。麻理子嘴角哆嗦着,抬手还要打。优希和长颈鹿一起向前跨出一步,跟刺猬并肩站在一起,无言地怒视着麻理子。
  麻理子有点儿胆怯了:“我也不是因为恨他才打他的。”小声嘟囔着扫了优希他们一眼,拿起从肩上滑下来的包,从里边掏出一万日元,“跟你的朋友们一起买点儿好吃的吧。”说完就把钱塞进了刺猬的裤兜。
  刺猬转身要逃,但麻理子不放他走:“你可不会像你爸爸那样叫女人为你哭。”说完总算把刺猬给放了。
  刺猬的眼里含满了泪水,恨恨地咬着嘴唇,看了优希和长颈鹿一眼,转过身去。
  “好好跑,别输给别人!”麻理子说完就朝医护人员的帐篷那边走去,她又要去给男人们发放名片了。
  刺猬转身回八号病房楼的帐篷,优希和长颈鹿默默地跟在他后边。
  10点40分,运动会终于开始了。先是团体操,接着是投球比赛,拔河……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这天的午饭不是在食堂吃,而是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吃。除了医院方面给准备的饭,也可以吃家长带来的饭。
  优希正要跟长颈鹿和刺猬到露天食堂去吃饭,雄作把她叫住了:“这儿太乱了,咱们一家三口到医院的院子里去吃吧,那儿安静。”
  优希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大部分孩子跟家长都在运动场附近,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还是这边好。”优希说着指了指八号病房楼的帐篷。
  长颈鹿和刺猬正端着装满食物的托盘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看优希。
  “哎呀,怎么没有我的份儿啊?”优希身后传来麻理子的声音。她从优希身边走过,到刺猬面前往托盘里一看,“都是好吃的东西嘛,以前只吃面包你不是也活过来了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嘛!”麻理子爽朗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天真,她用拳头轻轻地顶了顶刺猬的下巴,“刚才我跟医生谈过了。以后你要好好听话,不要再出问题。好好给我把病治好了,养成好的生活习惯。”
  刺猬点头答应着。
  “说话!”
  “……知道了。”        
  麻理子和气地微笑着:“这么好的东西,我吃了是浪费。我还是到外边什么地方去吃吧。吃了饭也许就不回来了,好好跑,别给你妈丢脸。”说完把刺猬的头发抚弄得乱七八糟。
  刺猬忍着内心的烦乱,用右手理了理被弄得蓬乱的头发。优希一家在帐篷里围坐在一起,吃着志穗从家里带来的饭菜。长颈鹿和刺猬在附近的堤坝上席地而坐,把托盘放在膝盖上开始吃饭。
  “梁平!”忽然,长颈鹿面前出现了身材不高的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朴实的灰色西装,女的穿着样式很旧的套装。梁平抬头一看,是给他送过换洗衣服的叔叔和婶婶。他们先跟雄作夫妇点头打了个招呼,男的好像很不好意思地对长颈鹿说:“医院通知我们说有运动会。开始我们怕来了反倒给你添乱,犹豫了半天还是想来看看你,结果就过来了。”
  长颈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男的看了看刺猬,又看了看附近的优希,说:“你们是朋友吧?这孩子请你们多加关照。希望你们永远是好朋友……”
  说到这儿,女的捅了男的一下,男的皱着眉头,朝着雄作夫妇鞠了一个躬:“瞧我这话说的,医院嘛,还说什么永远,太失礼了。”
  女的很客气地把手里的包袱递到长颈鹿面前:“婶子给你做的,也许你觉得不好吃……不过,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做的,尝尝吧。”
  男的说:“我们也坐在这儿吧。”说完就跟女的一起在地上坐下了。
  雄作见状说:“这边还有椅子,拿过去用吧。”
  男的跟女的对视一下,说:“那好,我们就借一个当小桌子用吧。”说完搬过一把椅子,小心地摆好,然后把包袱放在椅子上打开。
  包袱里包的是一个装食品的盒子,打开盒子一看,除了粗卷的寿司以外,还有炒鸡蛋、香肠、炸肉饼什么的,都是一般孩子爱吃的东西。
  女的说:“我也不知道梁平爱吃什么,都是些简单的东西,别笑话我……其实,我还会做别的拿手菜呢。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我,下次我还给你做。”说完用一个纸盘子盛了一些,递到刺猬面前,“这孩子也吃点儿吧。”
  刺猬不知道接过来好还是不接好,犹犹豫豫地看了长颈鹿一眼。男的留意到刺猬的表情,对女的说:“不必勉强嘛,也不知道合不合孩子的口味,放在这儿,孩子想吃的话自己拿。”说完又搬过一把椅子,摆在刺猬面前,把那盘好吃的东西放在椅子上。
  刺猬伸手去拿,没想到把手里的勺子掉在了地上。他慢吞吞地去捡的时候,身体僵住不动了,眼泪无声地洒落在地上。
  长颈鹿碰了碰刺猬的胳膊:“行啦!别哭了!”
  可是,刺猬的眼泪说什么也止不住。长颈鹿的叔叔和婶婶大惊失色,惶惑不安地问:“怎么了?哦,们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了吗?”说完回头看了优希他们一眼。
  优希想,大概刺猬想起了他母亲才哭的吧。刺猬压低声音,越哭越伤心。
  长颈鹿严厉地对刺猬说:“不是说了别哭了吗?怎么还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地骂着,“哭有什么用?这个傻瓜!大傻瓜!”骂完了伸手抓过刺猬面前的东西就往嘴里塞。
  下午,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是各病房之间的接力对抗赛。小病号们有吊着胳膊的,有拄着拐杖的,甚至还有坐轮椅的……
  优希原以为八号病房楼肯定占优势,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长颈鹿在A组跑第一棒,虽然最先把接力棒交给了下一个孩子,可是那孩子跑到一半就蹲在原地不动了,护士鼓励了他半天才站起来继续往前跑。结果A组得了个倒数第一。
  刺猬在D组跑最后一棒,他超过了一个坐轮椅的中学生,得了第二名。
  优希在E组,也是跑最后一棒,她接棒时已经落在倒数第一位了。优希全力奔跑,在长颈鹿和刺猬的助威声中,超过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最后超过一个拼命转动着轮椅的女孩,跑了个第一。
  跑到终点以后,优希回头看了那个坐轮椅的女孩一眼。只见冲过终点的女孩悔恨交加地用右手狠狠地捶打着轮椅的扶手。优希跑到她身边,想安慰她几句,没想到那女孩先说话了:
  “下次咱们赛轮椅怎么样?”
  优希点点头:“好啊!可以教我用轮椅的方法吗?”
  女孩笑着说:“当然可以!”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紧紧地握在一起。她们欢快地笑着,转身去迎接陆续到达终点的小伙伴儿们。


  
  2

  
  11月中旬,在养护学校分校里,举行了一次文化节。教室变成了展厅,展示孩子们的作品。其中绘画作品最多,几乎把所有教室的墙壁都贴满了。有水彩画,有蜡笔画,甚至还有患慢性病的孩子画的油画。摄影作品也不少。孩子们用相机拍下了高山大海等自然风光和病房里的生活场景。
  优希制作的陶器作品有一大一小两件参展。小的那件上面画着木葛,大的那件上面画着那棵大楠木。
  长颈鹿讨厌艺术家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所以什么作品都不想搞,后来在优希和刺猬的一再劝说下,才用橡皮泥捏了一个女人头像。那头像表情温和,优希觉得既像菩萨,又像圣母玛丽亚。
  刺猬的作品是绘画,但不是在纸上画的。听说要举办文化节,刺猬向老师和医生提出在病房的墙上画一幅巨大的图画,但遭到拒绝。优希看到刺猬情绪低落的样子,便在一次学生会的全体会议上举手发言说:“有没有谁想在病房的墙上画画儿?”
  优希的话音刚落,除了刺猬以外,还有六个孩子陆续举手响应。精神病科主任水尾和护士长动了心,经研究同意孩子们在病房北侧的墙壁上画画儿。刺猬担任了这幅巨画的指挥,主题是: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刺猬从医院里借来梯凳,认真地画起来。白云上面是茂密的森林,森林的中央是一棵大楠木。树叶被画成蓝蓝的海水,海水里有很多动物在游泳。在包围着大楠木的海水里畅游的,是一头长颈鹿、一只大刺猖和一头小海豚。
  其他六个孩子画的画儿,有的是巨足踏在城市上面的怪兽,有的是长着翅膀的无头巨人在充满黑烟的天空中飞,有的是全家人围着小桌子高高兴兴地在吃饭……
  长颈鹿和优希也加入了画画儿的阵营。长颈鹿想起刺猬怕黑的事,画了一支点燃的大蜡烛。优希想不出画什么,就从墙壁的这一头到那一头画了一条笔直的白线。
  文化节的最后一天晚上,在运动场上举行了簧火晚会。小病号们围着点燃的簧火,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但是,随着火势减弱,只剩下中间一团火即将消失在黑暗之中的时候,大家不由得安静下来。
  从大海那边传来海潮的声音,从山上传来虫子的鸣叫,从树上飘来绿色的香味,跟木头燃烧时爆裂的声音和味道混在一起。
  优希站在长颈鹿和刺猬之间,心情平静地看着那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变蓝变白,大火烧出的灰白色粉末被吸上去,融入星光闪烁的夜空。
  看红叶的季节过去了,院子里的树木有一半落了叶子,虫子的叫声消失了,小鸟的踪影也难得见到了。

  12月初的一天,优希的主治医生小野对优希说:“根据你现在的情况,又可以安排你临时出院回家过周末了。本来应该夏天就出院的,转眼过去三个多月了。主任说,你可以做出院准备了,你是怎么考虑的?”
  优希的脑子一下子乱了。的确,最近她的情绪稳定多了,感情也不再处于封闭状态,生活也开始有规律了,甚至有喜有悲,能够接受相当复杂的现实,而且不再觉得自己是很肮脏的了。但是,如果回家过周末的话,又得切断感情的电源,回到冰冷的空虚之中去。
  于是,优希摇摇头说:“我还没有信心回家过周末。”
  小野鼓励地笑笑:“不必担心。就你的情况而言,马上出院也没问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在住院。身体很好,心情也不错嘛。就差那么点儿信心了。”说着把拳头举到眼前,给优希加油儿似的晃了晃。
  在净水罐前边,优希跟长颈鹿和刺猬谈了这件事,两人表现出吃惊和困惑。其实他们自己也将面临出院的问题,谁也不可能在医院里住一辈子,但他们此刻好像把自己的事给忘了。
  “回家过周末可不行。”长颈鹿先说话了,说完看了刺猬一眼,“你说呢?”
  刺猬点了点头,又慎重地考虑了一下说:“可是,永远不回去,恐怕办不到吧……”
  长颈鹿想都没想就说:“当然办得到!”
  刺猬问:“怎么办?”            
  长颈鹿回答不上来,狠狠地往围着净水罐的金属网上踢了一脚:“那还是让她回家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跑是跑不了的吧?”
  “怎么跑不了?跑了最好。”
  “往哪儿跑?”
  “往哪儿跑都行,现在正是好机会。”
  “马上就会被抓回来。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再说,天越来越冷,露营还不得冻死啊!”
  “她要是回家的话,太危险了。”
  “这我知道。但是,要现实点儿,考虑问题要周全点儿……”
  “你的意思是我考虑问题不周全是吧?”长颈鹿说着推了刺猬前胸一把。
  刺猬立刻反击,推了长颈鹿一把。
  “别打了!”优希小声叫道。
  两人立刻住手不打了。优希难过地转过身去,前额顶在金属网上。栅栏里边杂草枯黄,露出干燥的地皮。那只野猫最近一直没有出现过。
  长颈鹿叹了口气,嘟囔着说:“她的事跟谁都不能说……连她妈都不相信她……”
  听了这话,优希紧紧地抓住金属网,一言不发,任海风吹打着脸颊。枯草摇动着,远处传来野猫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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